如果說,在臘月裡蒸豆包、撒年糕、殺年豬……是過年的序曲的話,那麼,大年三十吃年夜飯,就是過年的高潮。可以說,在我們小時候,這頓飯,為一年中最最豐盛一頓。
小時候,在我們那裡,最高檔次的宴席就是八碟八碗了。平時,只有誰家娶媳婦,才擺如此標準的宴席。從我記事起,不管年景如何,媽媽總是煞費苦心地按這個標準給我們做年夜飯。八碟八碗原為滿族正宗桌席。飯桌上的八碟八碗,與滿人的豪爽相匹配。我們家不是純正的滿族,當然年夜飯中的八碟八碗也跟「豪爽」無關。
八個碟,四涼四熱。我依稀記得涼菜有豬頭肉、豬肝、灌腸、拆骨肉、肉皮凍、白菜心拌粉條之類的;四個熱菜大概有酸菜絲炒肉、白菜片胡蘿蔔片炒肉、糖溜餎餷、溜排骨、炒豆腐,等等;八個碗,多為燉菜,也不外乎燉海帶絲、豬肉燉粉條、白菜燉豆腐、豆腐泡、條子燒肉、三角燒肉、丸子、山楂罐頭這些樣。
這些菜的原料基本就是豬肉、豆腐、白菜這三樣。雞肉都很鮮見。雞可不是隨便宰的,得養著它下蛋呢,下了蛋去供銷社換油鹽醬醋呢。現在看了這樣的八碟八碗,讓人會不由地想起那個相聲小段裡說的「一碟子熬白菜、一碟子炒白菜, 一碟子溜白菜,一碟子醃白菜、一碟子酸白菜呀,一碟子辣白菜」的笑料。然而,即便如此,當時,在家裡,這樣排場也只有過年才能領略到;這樣的美味也只有過年才能品嘗到。
若是年景好或家裡殺了年豬,這八碟八碗倒還好湊。否則,湊這八碟八碗,真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味道,可難為媽媽了。然而不管怎樣,到了三十晚上,媽媽總像變魔術一樣,把八碟八碗變出來。
菜擺了滿滿的一八仙桌子,我們往往還沒等到人都上桌,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爸爸總是坐在離火盆最近的位置。他燙上一小銅壺酒,一小口一小口抿起來。媽媽也破例允許我們嘗點酒,但我們喝的是果酒。果酒也總是酒,我們喝幾口,招架不住了,便把碗一推,大口大口吃起肉來。媽媽總是最後一個上桌,也總是坐在炕邊兒——給我們盛飯的位置。
她坐下來,並不急於動筷子,而是往後捋了捋擋在眼前的頭髮,眯著眼睛看我們吃。看著我們一個個吃貨,臉蛋通紅,兩眼放光,嘴角流油,大快朵頤的樣子,她雖然一口菜也沒吃呢,但卻流露出很滿足、很幸福的樣子。媽媽為了做那麼一大桌子菜,表面上看,只是那天從早晨忙到晚上。其實不然。常常是每年一進臘月,她就開始盤算大年三十年夜飯的菜譜了。如果哪年準備殺年豬,每年的六、七月份她就開始做準備了,精心給豬做每一頓飼料,把豬養得肥肥的。可以說,媽媽為了讓我們歡歡喜喜地吃上這頓可口的年夜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動了很多心思,費了很多心血。
那時吃年夜飯時,我們全家八口人——爸爸媽媽、我們姐弟五人,還有一個傻叔,圍著八仙桌子,品嘗著八碟八碗,感覺儀式感十足。為什麼宴席擺八碟八碗,而不是七或者九呢?據說這樣做強調陰陽相配,同時七和氣是同音,不吉利,而九是至陽之數,太過圓滿反而不好。
那時日子很貧窮,但年味卻濃濃的。八碟八碗是過年一道生動的風景,表達著歡樂,象徵著團圓,預示著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