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志改革的文在寅，再次遭遇了大麻煩……
韓國總統似乎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之一。多名韓國總統之所以無法善終，與韓國的檢察官制度關係緊密。每次政權交替後，檢察官都會成為黨同伐異的「政治報復」工具。無論是身陷囹圄的李明博、樸槿惠，還是被逼跳崖自盡的盧武鉉，都難逃窠臼。
文在寅入主青瓦臺以來，將改革檢察官制度視作推進國家政治進步、維護社會公正的重要舉措。但是，矢志改革的文在寅，再次遭遇了大麻煩。
法檢矛盾突激化韓國政壇現動蕩
11月24日，韓國政壇出現了史上罕見的一幕。法務部長秋美愛責令檢察總長尹錫悅停職，以示懲戒。這是韓國史上首次出現檢察總長遭法務部長停職的狀況。對此，尹錫悅稱將依法抗爭到底。
韓國法務部長秋美愛（左）和檢察總長尹錫悅。來源：TBS
11月25日晚，尹錫悅向法院提出「中止執行停職命令」的申請，次日又針對秋美愛提起行政訴訟，要求其撤銷停職檢查命令。同時，檢察官系統也對政府集體施壓。代理檢察總長趙南寬要求秋美愛撤銷對尹錫悅的停職處分。隨後，韓國所有檢察官也集體行動，指責秋美愛的決定不當，是違法行為。
11月30日，文在寅打破數天來的沉默，要求公職人員「擁護共同體利益而不是所屬部門利益，以先公後私的姿態克服危機，開拓劇變的時代。」有分析認為，這是文在寅有意要給政治僵局畫上句號，防止檢察官等公職體系動蕩。但也有分析稱，文在寅此舉是針對檢察官的集體抗議，實際上是支持秋美愛。
12月1日，韓國法院裁決，宣布暫停秋美愛做出的停職處分的效力，尹錫悅獲勝，重新返崗。
這一裁決影響巨大。如果法院駁回尹錫悅的中止停職請求，證明其確實存在違規行為，引咎辭職並受到相應處罰將是尹錫悅最可能的前景，這是對整個檢察官系統的重大打擊。但是，法院選擇了支持尹錫悅，那麼整個檢察機關很有可能依照歷史慣性，聯合保守派向文在寅政府發難。文在寅及共同民主黨或將面臨新一輪危機。
挑戰檢察官制度文在寅初戰落敗
這不是文在寅和檢察官制度的第一次交鋒。
文在寅自競選之初就表示，國政改革的首要目標就是權力機關改革，特別是對集搜查權與公訴權於一身，「案隨人走」的傳統檢察官制度的改革。
文在寅認為，現有制度導致檢察官頻繁淪為政治鬥爭的工具。改革核心內容體現在法務部的「去檢察官化」、警檢偵查權調整（即將檢察官原本的搜查權移交給警察，檢察官僅保留公訴權），以及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允許對法官和檢察官等進行調查）的設置。為了使法務部能有效對檢察官進行限制，法務部長的任期至少要在兩年以上。
去年9月9日，文在寅任命前青瓦臺秘書室民政首席秘書曹國為法務部長。曹國雖然沒有檢察官的履歷，但文在寅恰恰認為曹國能夠擺脫檢察官思維，真正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曹國起初也不負眾望，在僅僅35天的任期內就制定了削減檢察官特殊搜查職能的改革方案，檢察院也相應地頒布了禁止公開傳喚、廢除深夜調查、強化律師協助權等改革方案。
去年9月9日，曹國走出私邸。來源：韓聯社
曹國的雷厲風行激起了檢察機關的強烈反彈。很快，曹國子女偽造證書入讀名校、家人投資私募基金等負面新聞開始發酵，引發民眾抗議遊行。檢察機關順勢展開對曹國的搜查取證並向法院申請批捕。雖然這一申請最終被法院駁回，但此事對文在寅的執政基礎造成重創，民意支持率降至最低值。
秋美愛「臨危受命」兩「強人」激烈對抗
但文在寅並未放棄。今年1月2日，在法務部長空缺80天後，文在寅任命前共同民主黨黨代表秋美愛為新一任法務部長。秋美愛曾有豐富的法院工作經歷，步入政壇後也以強硬的政治手段受到關注。
甫一上任，秋美愛就展現出加速推進韓國司法改革的強烈意志。1月13日，秋美愛對32名檢察長級別的官員進行人事變動。檢察總長尹錫悅的核心團隊成員大部分遭貶，其中包括負責調查曹國案件的反腐重案部長韓東勳，實際統籌曹國案的首爾中央地方檢察長裴誠範等人。法務部長與檢察總長間的關係愈加緊張。
為了保證檢察官能夠擺脫外部壓力、獨立履職並保持政治中立，韓國1988年12月開始啟用檢察總長任期制。檢察總長一職雖隸屬於法務部，但享有高度獨立性，法務部長不得幹預具體的案件辦理業務。但該制度自實施以來，在21位就任的檢察總長中僅有8位完成任期，其他人則大多因各種原因主動請辭。
尹錫悅也是文在寅的「有功之臣」。去年7月25日，尹錫悅被文在寅任命為檢察總長，由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檢察長直接跨過高等檢察廳越級提升，這在韓國尚屬首次。尹錫悅曾於2012年負責調查李明博政府的「國情院幹政案」，2016年又擔任「親信幹政門」特別檢察組組長，拘捕樸槿惠、崔順實和三星電子副會長李在鎔等人；後又坐鎮「李明博貪腐案」，將其送入監獄。
韓國總統文在寅。來源：韓聯社
文在寅的處境頗為尷尬。一邊是力促改革、手段強硬的秋美愛對檢察機關進行「換血」式調整，另一方面是秉持「檢察無禁區」，「搜查第一」主義的尹錫悅堅決維護檢察官利益。深層的司法矛盾很快就暴露在兩位「強人」的激烈對抗之中。
尹錫悅異軍突起或改變大選格局
韓國2022年將迎來總統選舉年，政局的劇烈變動已隱隱改變現有的候選人格局。
尹錫悅曾明確表示：「檢察總長並不是法務部長的部下。」強硬形象使他受到廣泛關注，並展現出下任總統候選人的姿態。多家民調數據顯示，自11月24日遭到停職處分後，尹錫悅的支持率大幅攀升，在第一位與第二位之間交替徘徊。
最新民調顯示，若2022年總統選舉在前總理李洛淵與尹錫悅之間進行，則尹錫悅將以微弱優勢當選，若是京畿道知事李在明與尹錫悅對決的話，則李在明會險勝。可以說尹錫悅的異軍突起完全動搖了此前李洛淵和李在明「兩強爭霸」的局面。
但是，尹錫悅是否真的能夠成為在野黨未來總統候選人依然存疑。
尹錫悅。來源：韓聯社
首先在於尹錫悅本人的參選意願。一方面，尹錫悅曾經在失意蟄伏期收到過在野黨拋出的「橄欖枝」，但他表示希望繼續以檢察官的身份進行政治活動而謝絕。另一方面，尹錫悅在11月22日的大檢察廳國政監察發言被解釋為他卸任後將參與政治。而且，圍繞本次「秋尹之爭」，在野黨「國民力量」依然站在他的一邊，與執政黨展開激烈攻防，這對於陷入逆境的尹錫悅來說無疑是莫大的鼓勵。
其次，這也取決於「國民力量」支持率的變化。若在野黨持續不振，尹錫悅很難作為其代表參選。事實上，尹錫悅本人支持率的不斷攀升本身就印證了在野黨的頹勢。尹錫悅如果參選，必將分流出「國民力量」選民中大批的理性保守派及中間層力量。
再次，尹錫悅還面臨著一個極其困難的局面，即如何得到「國民力量」黨內大佬的支持，整合團結黨內各方力量。2012年，安哲秀為當時政治帶來的「清風」和本次尹錫悅有頗多相似之處，但後期發展卻令人大跌眼鏡。
呈「黑馬」之勢衝線的尹錫悅能走多遠呢？目前還很難說。現任總理丁世均已經向文在寅提出建議，讓秋美愛與尹錫悅同時辭職。文在寅雖尚未作出回應，但擔憂之情溢於言表。韓國的政局無疑面臨更多不確定性。
韓國「秋尹之爭」由來已久。今年9月，法務部長秋美愛因涉嫌施壓相關人員令兒子在服役期間違規休假一事，遭到檢方介入調查，後被認定沒有違規行為。
10月，檢察總長尹錫悅因家人涉嫌基金管理公司LIME相關的基金詐騙案，以及對在野黨與檢方人士舞弊偵查，引發秋美愛動用偵查指揮權，韓國法務部還指出，尹錫悅2018年涉嫌與涉及調查案件的《中央日報》會長洪錫炫進行不正當會面，違反檢察倫理綱領，同時在其他案件中涉嫌違反檢察倫理綱領、涉嫌非法稽查法官、妨礙監察和偵查、違反政治中立原則等。
「秋尹之爭」的背後，則是走到岔路口的韓國司法改革。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韓國對檢察機關進行了多輪改革，但始終未能成功。通過國會正式立法並執行落實非常困難。這不僅受制於國會中執政黨與在野黨的勢力格局，也受制於既得利益方——檢察機關的暗中阻撓。
文在寅上臺後推進的警檢偵查權調整法案與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設置法案，在推動立法方面做出了重要努力。在對大韓律師協會全國會員進行的問卷調查中，有86.5%的人贊成設立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而60.4%的人認為有必要對檢察官與警察的偵查權進行調整。同時，根據民意調查，76.2%的韓國國民支持設立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72.3%的國民也認為有必要對檢察官的偵查權進行調整。
但部分司法界人士則認為，文在寅政府的改革從出發點上就存在問題。他們認為，檢察官之所以遭人詬病，主要原因在於未能保持政治中立以及同時享有偵查起訴權造成的公正性流失，因此檢察改革應該致力於此，而非集中在設置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上。
文在寅起用兩位強人，本來是為了促進司法改革，卻最終陷入僵局。韓國未來的司法改革道路依然漫長而艱難。
深海區工作室
撰稿牛曉萍（作者系上海政法學院東北亞研究中心學者）
編輯 王若弦 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