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的煙霞鋪滿了江南岸,鶯啼在柳樹的梢頭相送互答,流光已吹綠了芭蕉,染紅了櫻桃。
煙雨行舟,望著一路紛飛的柳絮,他想起了煙波深處的廬州老家,心裡竟是百感交集,腦海裡浮現的,全是那個女子熟悉的笑語。只是四十年過去,不知如今的她,是否安好?
一葉烏篷船漸漸靠岸,微風拂面,送來春光的幾縷暖香,三四對戀人言笑晏晏,從他面前走過,讓他清晰記起了年少時青梅的模樣,那個名叫玉娘的女子。
二
長安十年繁華夢,四十年前,他還是一個燈下寒窗的少年,讀書的難得讓他格外珍惜,只是那手不釋卷的模樣煞是招人喜歡,惹得隔壁家的玉娘時不時逗弄著他。
夜色涼如水的時候,他們坐在屋簷下,仰望著天上的星辰,有一回,他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玉娘:「這顆是商星。據說還有一顆星名叫參星,它們一早一晚,從來不相見。」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往後的日子,他和玉娘,真的就如這兩顆星一般,再未曾會面。
往事重上心頭,他嘆了口氣,步履也有些沉重。迎面走來了誰家的農婦,手裡挎著籃子,見了他,腳步卻剎那凝固在那裡。他心頭一緊,一抬頭,竟是四十年不見的玉娘。他的眼眶突然潮溼。
她早已不是當初美眸流轉的少女,三月陌上桃花妖嬈,他的玉娘卻老去在韶光流逝裡,而自己,何曾還是那個年輕天真的少年呢?
三
他還記得,那年他赴京趕考,玉娘十裡長亭相送,臨別前她剪下一縷青絲予他珍藏。他對她說,待自己榮歸故裡,定十裡紅妝娶她入門。
只是很多事情註定無法圓滿,門前的海棠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玉娘早已另嫁他人,而他,也有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佳人,有了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
羅敷有夫,使君有婦,唯一不變的,只剩那縷青絲,仍被他當成珍寶一般細細珍藏。
從廬州到京城,又從京城到廬州,來來回回這麼多年,那些宦海沉浮,案牘勞形,讓如今的他恍然,半生浮名其實儘是虛妄,可惜那些生命裡重要的人和事,他都已錯過。
唯有輕嘆,當時只道是尋常,但當時卻渾然不覺。
當年的廬州月光,如今仍在,只是梨花雨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