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20日,傅斯年逝世。胡適在當天的日記中說,「這是中國最大的一個損失!」兩年後,胡適寫道:「孟真的去世,使中國喪失了它最忠實的愛國者與一位能繼往開來的偉大學人。無論在什麼地方,他都有一種力量,並發揮其領袖才幹。」(胡適《傅孟真先生的思想》)
傅斯年,堅持獨立人格,堅持自由主義,不當官不從政,高舉五四旗幟,炮轟孔宋豪門,鐵骨錚錚,國學大師陳寅恪稱讚他「天下英雄獨使君」。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東聊城人。傅斯年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其父傅旭安系光緒二十年的舉人,祖上傅以漸是清朝第一任狀元。
傅斯年,十七歲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後轉為國文門。傅斯年是五四遊行總指揮,高舉大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傅斯年不僅是學生領袖,還是北大學霸。後來考取官費留學,到歐洲留學七年,和陳寅恪一樣沒有正式的學歷,卻是學貫中西卓有成就。1926年回國,應中山大學之聘,擔任文學院長兼文史兩系之系主任。1928年就任國家最高學術機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
傅斯年作為一個著名的歷史學家,著名宋史學者鄧廣銘這樣評價:"凡是真正了解傅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學問淵博得很,成就是多方面的,影響是深遠的;他對中國的歷史學、考古學、語言學所作的貢獻是很大的。……可以說,中國沒有個傅孟真,就沒有二三十年代的安陽殷墟發掘;沒有當初的殷墟發掘,今天的考古學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
傅斯年的貢獻不僅僅是歷史學的成就,而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追求和理想。傅斯年是五四運動的發起人之一,更是五四精神的實踐者。他在1919年9月5日撰寫的《〈新潮〉之回顧與前瞻》一文中說:「『五四運動』過後,中國的社會趨向改變了。有覺悟的添了許多,就是那些不曾自己覺悟的,也被這幾聲霹雷,嚇得清醒。「
「愛國、進步、民主、科學」,傅斯年一生都在追求,成為民國知識分子的一個標杆。
一、傅斯年的愛國主義
北伐勝利後,傅斯年在蔡元培家吃飯,喝醉了酒,放言道:「我們國家整理好了,不特要滅了日本小鬼,就是西洋鬼子,也要把他趕出蘇伊士運河以西,自北冰洋至南冰洋,除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外,都要『郡縣之』。」
傅斯年的民族主義思想很強烈,酒後之言其實也是夢想國家強大的一種寫照。沒有這種感情,因為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傅斯年也不會扛著大旗率領遊行隊伍直撲趙家樓了。愛國主義,這是傅斯年的本色。
「九一八」事變發生,日本佔領東北,傅斯年著《東北史綱》,以大量史料證明東北有史以來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駁斥日本散播的「滿蒙在歷史上非支那領土」的謬論。1932年8月,傅斯年在《日寇與熱河平津》文中下了這樣一個判斷:中日問題決無和平解決之望,希望與日本謀和乃是做夢。傅斯年常常在文章中稱日本人為「倭人」、「倭寇」、「倭軍閥」,堅決反對國民政府綏靖的外交政策。1933年1月,傅斯年在《中國人做人的機會到了!》一文重申:「我們若想到我們背後並無路走,而是無底深淵,雖懦夫也只能就地抵抗的。」
傅斯年對文化漢奸深惡痛絕,表示要「漢賊誓不兩立」。抗戰結束之後,他擔任北京大學代理校長,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將所有留在日偽控制下的教授通通開除。
1945年2月,美、英、蘇三國首腦在雅爾達籤訂秘密協定,以蘇聯對日宣戰為條件,把中國給賣了,其中包括承認蒙古獨立,管理東北地區的鐵路,和租借大連旅順兩個海港等。雅爾達秘密協定的內容公開以後,爆發了以大學生為主的反蘇運動。傅斯年與20位著名學者聯名在《大公報》天津版以「星期論文」的形式發表聲明:這一秘密協定「違背了聯合國共同作戰的理想和目標,開創今後強力政治與秘密外交的惡例;影響所及,足以破壞今後世界的和平,重踏人類罪惡的覆轍。這一秘密協定,實為近代外交史上最失道義的一個記錄。」
傅斯年在《中國要和東北共存亡》一文中表示,「若東北竟失掉了,或者名存實亡」,中國就「永為貧民窟,永為睏乏、疾病、愚昧之國」。
二、傅斯年要革命
傅斯年愛憎分明,嫉惡如仇,說話直率而呼之曰「大炮」。中國的知識分子大多數是唯唯諾諾明哲保身為主,講究中庸之道。即便是自由主義的領袖胡適,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不敢造次。面對國民政府的腐敗,傅斯年是拍案而起。1945年8月9日,傅斯年在重慶《大公報》發表《黃禍》文章,一針見血揭露「抗戰以來,大官每即是大商,大商必受庇蔭於大官。前者發展為官僚資本,後者便是發國難財的。」抨擊胡作非為的既得利益階級,「簡直應該用原子彈去炸他,因為他們是全民族敵人,不下於日本鬼子呵!」
1947年,傅斯年在題為《論豪門資本之必須剷除》的文章中尖銳指出:「今天的官僚資本當然推孔宋兩家」,「古人說『化家為國』,現在是『化國為家』」。接著他又在《世紀評論》上發表題為《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不可》的文章,慷慨陳詞:「古今中外有一個公例,凡是一個朝代,一個政權,要垮臺,並不由於革命的勢力,而由於他自己的崩潰!」文中斷言:「用這樣的行政院長,前有孔祥熙,後有宋子文,真是不可救藥。」
傅斯年,一介書生,炮轟皇親國戚權貴豪門轟動全國,成舍我主辦的《世界日報》當日甚至用了「傅斯年要革命」這樣的標題。
傅斯年給胡適的信中寫道,「我一讀書人,既不能上陣,則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哉?我於此事,行之至今,自思無慚於前賢典型……士人之節,在中國以此維綱常者也。」(《胡適來往書信選》)
傳統知識分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和現代知識分子的自由主義,在傅斯年身上充分體現出來了。
三、傅斯年拒絕當官
傅斯年作為一個學者,被胡適稱為「人世間一個最難得最稀有的天才」。傅斯年一直保持一個獨立的自由知識分子本色,不入黨不當官,議時政敢說話。
1932年,傅斯年批評:「今日國民黨的領袖,曰胡(漢民)、曰汪(精衛)、曰蔣( 介石)……胡之人格堅固,汪之人物有吸引力,蔣之意志有強力……然而說汪先生之政務精練,或蔣先生的近代知識充分,似乎不能言之成理,而政務之精練,近代知識之充分,確是今日主持一個國家所應有的。」在傅斯年眼裡,國民黨的這些領袖都不合格。
抗戰勝利後蔣介石邀請傅斯年出任國府委員,他堅辭不就。北大校長一職,他也不願擔任,為等胡適返國,只同意暫代。傅斯年自己不願意當官,同時也勸胡適不要當官,寫信給胡適說:「借重先生,全為大糞上插一朵花。」勸胡一定不要動搖。並說蔣「此公只了解壓力,不懂任何其他。今之表面,美國之壓力也」。(《傅斯年致胡適》)
蔣介石對胡適傅斯年這樣的知識精英極盡拉攏,胡適對蔣介石充滿幻想。傅斯年對蔣介石有自己的看法,在給胡適信中坦言,「此公法制觀念甚微」,「這樣說法是使我永不相信在介公手中,中國能走上法治的」,「介公量實在不大,此次已遷怒及北大」,「蔣最善於毀人」。
蔣介石對傅斯年青睞有加,傅斯年絕不會卑躬屈膝。李敖在《李敖有話說》中講了一個故事。代總統李宗仁到臺灣來,蔣介石去歡迎。在松山機場的會客室裡面,蔣介石坐在沙發上。旁邊坐的就是臺灣大學校長傅斯年,在沙發上面翹著二郎腿,拿著菸斗,就這樣叼在嘴裡,跟蔣介石指手畫腳講話。其他的滿朝文武全部站在旁邊,沒有人在蔣介石面前敢坐下。
四、知識分子的標杆
傅斯年是民國知識分子的標杆,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者。為國而憂,為民放言,「心所焦慮,唯在國家之危急存亡」,「只要事關國家,他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識時務之俊傑,更不識何謂明哲保身」。(俞大綵《憶孟真》)
陳寅恪說「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傅斯年一直都在堅持知識分子的獨立性,議政不當官,從道不從君。傅斯年不反對政府,又守護其獨立立場,「我擁護政府,不是擁護這班人的既得利益,所以我誓死要和這班敗類搏鬥,才能真正幫助政府。」
傅斯年曾寫信給胡適說:「我們自己要有辦法,一入政府即全無辦法。與其入政府,不如組黨;與其組黨,不如辦報」,「我們是要奮鬥的,惟其如此,應永遠在野,蓋一入政府,無法奮鬥也。」傅斯年的理想就是「永遠在野」,輿論批評,保持一個知識分子的獨立性。
傅斯年是「五四」之子,堅持學術自由教育獨立思想自由,全面地代表著五四的真精神。傅斯年作為校長,拒絕三民主義進入臺灣大學,以保持思想獨立和學術自由。為保護學生傅對軍警司令說,「若有學生流血,我會跟你拼命!」
傅斯年有一段名言:「我平生的理想國,是社會主義與自由並發達的國土,有社會主義而無自由,我住不下去,有自由而無社會主義,我也不要住。」(《評英國大選》)
傅斯年逝世,蔣介石親筆書寫「國失師表」挽章,于右任的輓聯是:是子路,是顏回,是天下強者;為自由,為正義,為時代青年。
傅斯年北大出身的青年領袖,而現在北大流行的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今天的時代還有沒有傅斯年這樣的知識分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