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社會日子過不下去了怎麼辦?山東、河北闖關東,福建、廣東下南洋,陝西一帶走西口。在大宋朝日子過不下去了,不用費那些勁跑遠路,上梁山就得了。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得了梁山,你得有兩把刷子,沒有三兩三,是不敢上梁山的。沒有三把神沙,就敢倒反西岐?摘手吧,能上梁山的那都是英雄好漢。
我身無長技,胸無丘壑,從東夷而來帶著一身腥風,跑了幾處山寨,拜了幾處碼頭,喝了幾天英雄酒,既然到了梁山自然得上山充充好漢。
2019年11月7日上午,我們到了梁山腳下。沒有驚動公務繁忙的同學們,悄悄上山,自投聚義廳。
在山門處將出銀子換得山寨寶券,通關文牒在身悠閒自在,一路迤邐進山。山不甚高,路不甚遠,卻費腳力。路邊飯館商鋪紛紜,賣些小孩玩具及果腹之物,無甚吸引人的東西。內心想看一下武大郎的炊餅,遍尋不得,忽聞古箏鏗然,蒼松下一荷裙女子彈唱賣茶,飲茶點曲者三五人。莫非潘金蓮乎?不敢問,且蹭上一曲古箏,歇歇腳。
歇腳處,把玩山寨寶券,細讀《大聚義邀賓告示》,有點意思,抄錄下來,共饗。
大聚義邀賓告示
八方共域,異姓一家,天地顯罡煞之精,人境合傑靈之美,千裡面朝夕相見,一寸心死生可同,相貌語言,南北東西雖各別,心情肝膽,忠誠信義並無差。荷天地之蓋載,感日月之照臨,聚弟兄於梁山,結英雄於水泊,上符天數,下合人心,但願共存忠義於心,同著功勳於國。
此告
大宋宣和二年孟夏 庚子
行至黑風口,一虯髯皂衣大漢,手持兩把板斧,嗚嗚呀呀,把一遊客按在石頭上,往身上亂砍。武術之鄉民風彪悍至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山路上行兇。正糾結間,旁邊有人道:好了,很到位。暗鬆一口氣,這是演員李逵與遊客在取鏡頭留念。
黑風口是通往大寨的咽喉要道,此處地理位置險要,氣候惡劣,素有「無風三尺浪,有風颳掉頭」之說。現塑有李逵像一尊,在此鎮壓。當然,此黑風口非彼黑風口。
水滸傳中的李逵嫉惡如仇、俠肝義膽、脾氣火爆、直爽率真,卻又殘忍無比,魯迅先生很不喜歡他,魯迅先生的原話是這麼說的:「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我佩服會用拖刀計的老將黃漢升,但我愛莽撞的不顧利害而終於被部下偷了頭去的張翼德;我卻又憎惡張翼德型的不問青紅皂白,掄板斧「排頭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歡張順的將他誘進水裡去,淹得他兩眼翻白。」
且看江州劫法場的描述「忽聽半天空裡一聲霹靂,只見一個脫光膀子的黑大漢,揮動兩把板斧,從房上跳下來,手起斧落,兩個劊子手已被砍翻,又向蔡九殺去。眾士兵紛紛攔截,早有十多人葬身斧下,蔡九隻好撥轉馬頭逃命要緊。黑大漢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分兵丁、百姓,見人就砍。」
忠義堂位於虎頭峰宋江寨上,蒼松翠柏之中,一座古樸宏偉壯觀的建築,替天行道的幡旗在風中獵獵。忠義堂本稱聚義廳,是當年梁山好漢商議軍情,調兵遣將、排定座次的地方。託塔天王晁蓋在曾頭市中箭身亡後,宋江便把這聚義廳改名為忠義堂。聚義、忠義一字之差,宋江歸順朝廷之心昭然若揭,眾將士卻被蒙在鼓裡,宋江心機之深可見一斑。
北望東平湖,湖光閃爍,這是八百裡水泊的遺蹟。元代中期,黃河南徙,梁山泊日趨乾涸,成為現在的沃野良田。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兒窪內聚蛟龍。虎豹大隱於市,蛟龍深潛於淵,大山上那還有什麼好漢。
初冬的山風吹散了昨夜的酒氣,喚起了困擾我很久的一個問題:孔孟之道和梁山精神怎麼會在濟寧這個地方共容?
濟寧既是孔孟之鄉禮儀之邦,也是水滸遺風梁山文化的發祥地。孔孟之道把倫理約束到了極致,講究做忠臣、孝子,做傳統語境下的聖賢。梁山文化追求自由豪放,替天行道,張揚個性,生死之交一碗酒。看似截然不同的文化在濟寧水乳交融完美統一,真是個本事。
其實,孔孟之道也好,水滸遺風也罷,其真正的魂是認大哥,是一種大哥文化,是骨子裡對權威的崇拜和追隨,所以山東沒有出國帝王。山東的「大哥」文化,上體現為忠君愛國,中體現為孝順父母,下體現為兄弟義氣。孔孟之道和水滸遺風是大哥文化的一體兩面,不管是忠孝義氣,還是傳統保守,都是「認大哥」情懷的不同表現。在濃厚「認大哥」情節的背景下,跑關係、攀親戚、喝大酒成了山東人的三大絕活。
看夠了風景,充完了好漢,興盡下山。下山走西路,好像是一條馬道,山路平緩。行至半山腰,道路在峭壁頂上,右側腳下是採石挖成深淵,一些山棗凌亂路邊,望一眼似俯瞰地獄,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看來我是做不得梁山好漢的。
2020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