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裡夫蘭的一個午後，袁方來看我。
袁方，ESPN記者，經常出現在騰訊NBA轉播的賽前賽後採訪裡，開始慢慢為球迷所知。
袁方跟我沒那麼熟，第一次有機會坐下來，安安靜靜的閒聊。袁方有兩個女兒，我們有無數關於女兒的話題，一見如故。聊高興了，袁方開始給我講他自己的故事。
袁方也是北京人。父母都是教授，書香門第。大學時做學校交換生來了美國讀書，在美國學校裡認識了他媳婦。畢了業，有了機會到了明尼蘇達，在那兒當老師。學校的待遇特別優厚，不但招收了袁方，也因此招收了袁方的媳婦在同一系統的學校裡教中文。夫妻倆的工資，在冰天雪地的明尼蘇達夠得上非常富足的生活，富足極了。他們住一幢大房子，兩個人各開一輛寶馬車。生了一個女兒，過幾年又生了一個女兒。聽上去，沒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兒了。
可是，袁方經常不開心。因為10年以來，他一直想當一個體育記者。
考大學報志願，大學裡有機會選擇未來的時候，跟爸媽提，就被罵回來了，說這不是個正經事兒。老爺子和老太太一輩子都是做學術的，不知道體育記者是個什麼玩意兒。
等到了美國，就生活在這瘋狂的體育氛圍裡。仿佛離自己想做的事兒，只有一步之遙。但你就是有自己的專業和工作，這就像你的軌道。你是一輛疾馳的列車，你的速度再快，也只能沿著軌道飛馳，奔向遠方。看上去只有一步之遙，但你在你的軌道上，就是摸不著。生活就像隆隆的列車，在不知不覺裡，已經遠奔天涯。
在新浪NBA的時代，袁方給新浪做過業餘的NBA作者，新浪給他申請採訪證，他去採訪和寫稿。可畢竟是業餘的，老師的工作夠累了，再做兼職不容易，採訪也僅僅局限於明尼阿波利斯本地，當時的工作方式也缺乏歸屬和成就感。就這麼一年一年，大女兒慢慢長大了，新浪NBA的時代結束了，生活還是那樣。
熟悉的生活，一直到了去年。騰訊NBA時代展開了畫卷。為了追求更高水平的內容製作，騰訊和ESPN正式建立合作。ESPN在美國範圍內正式招聘與騰訊合作項目所需要的各種崗位，主要是記者。袁方看見了招聘消息，心裡像一座著了火的老房子，熊熊燃燒。
袁方的媳婦真棒啊，支持他去做想做的事情。
可是學校的工作，一點兒走不開。為了去面試和爭取機會，就得辭職。也就是，你沒法騎著驢找馬，就得在新工作毫無保障的情況下辭職。袁方一拍他熱血洶湧的腦袋，決定辭職。
他去找校長，說要辭職。校長聽了，盯著袁方的臉，像狄仁傑一樣觀察他。
校長說，袁方，你現在拿的還是工作籤證，學校正要開始給你申請綠卡。你綠卡都不要了嗎？你是不是要跳槽去其他學校？
袁方說，我保證不是去其他學校，我要去當體育記者。
校長的眼神是，你有病？
袁方的眼神是，我有藥。
袁方辭職之後第三天，他媳婦被學校通知解約。因為學校是要了袁方才給他媳婦安排工作的。袁方不幹了，媳婦也別想留下。
臥槽。
剎那之間，這個家庭在明尼蘇達富足的生活消失了，他們失去了所有的收入。袁方報名，面試，再面試，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讓你覺得特麼肯定沒戲了吧的那種等待。因為沒有收入，你每天就會生活在巨大的危機感裡，你的生活質量和生活方式都會不一樣了。他們的大女兒圈兒姐正在活潑的時候，小女兒小圈兒當時只有1歲半，你可以想見家庭的負擔。袁方和媳婦商量，把家裡的兩輛寶馬賣了，花幾千刀買了一輛二手車，湊活開著，省吃儉用。袁方發現，他們處在巨大的險境下，要是去不了ESPN，袁方還得儘快去找新工作。如果工作籤證到期了，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就結束了。
在兩個女兒睡著之後，袁方在深夜裡一次次問自己：我是怎麼一下把自己弄到了這個地步的？
他對我說，我的壓力真的特別大。
幾個月之後，在絕望的盡頭，去年7月，ESPN的offer從天上掉下來了。ESPN要他了，他是ESPN的記者了。
袁方收到offer的那天，告訴他媳婦。片言未有，兩個人抱頭痛哭。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的眼神裡仍可見那時的悲喜。
成為了ESPN的一員，袁方全家從明尼蘇達搬往康乃狄克州的布裡斯託——ESPN的總部所在地，他們所有的員工都要居住在那裡。康州的物價比明尼蘇達高30%，由於媳婦還暫時沒有工作，袁方的家庭收入比在明尼蘇達做老師時減少了40%。在生活消費上，他們不會再有明尼蘇達的富足感了。
可是我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了，袁方說，這就是我的故事。
在克裡夫蘭的午後，袁方仿佛覺察到了此時我看待他的眼神的不同。他知道，這可不是個普通的故事。
楊老師，如果是你的話，你會這麼選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是袁方，我會怎麼選；就像不知道如果我是杜蘭特，我會怎麼選一樣。
可是袁方的故事，確實是我聽過的最勇敢的故事之一。讓我驚訝於，當一個男人來到了這個年紀，在這樣的家庭結構和形勢裡，當他擁有了賢惠的妻子和兩個可愛女兒組成的家庭生活之後，夢想這件事在他生活裡的排位。如果他沒有被錄取，他改變的不只是自己的生活，而是他的家庭。
還記得前天我是怎麼寫的嗎？
在每個人做出選擇的時候，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你都需要這種篤定和勇氣。你對你的選擇負責，你接受選擇給你生活帶來的任何改變。你應該非常清楚自己選擇的是什麼，因為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要的是什麼。最終，你相信你的選擇，無論別人怎麼說。
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袁方不但有一個夢想，更重要的是，他有勇氣，有主意，有判斷。下一次你在賽前採訪的鏡頭裡再看見他的時候，你得知道，站在那裡有多麼不容易，他有多麼相信自己。
不然，狄仁傑為什麼總是問：元芳，你怎麼看？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袁方
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杜蘭特
誰不曾面臨選擇的時刻
選擇代表著你內心的追求
選擇與他人的看法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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