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豐文的足球人生：償還過 才如願

有時候，最容易付出慘重代價的失敗，恰恰是差一點點的成功。多年之後，再回頭看，人們才會重新意識到，當年「差一步」就成功的失敗之旅，已然是來之不易的突破。在中國足球史上，已經駕鶴離我們而去的高豐文指導顯然是這一個狂熱又膨脹的思維定式下的輿論犧牲品。

作為前國家隊的隊長，高豐文在1973年退役之後便走上教練崗位。歷經數年在葉門、蒲隆地歷練，高豐文於1979年回國開啟執教生涯，國家青年隊主帥一職便是他啟航的位置。在1982年，高豐文帶隊亞洲青年足球錦標賽亞軍，從而獲邀參加次年在墨西哥舉行的國際足聯青年邀請賽。這亦意味著，中國第1支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隊伍，在高豐文的手上誕生了。

在1984年，高指導受中國足協指派到法國學習，期間參觀了包括了培養出普拉蒂尼在內的法國足球學校。深受震撼的高豐文隨之萌生了中國足球一定也要從少年階段起步的想法。回國之後，在高豐文的組建下，國少隊成立，高指導順帶充當起了國少隊主帥。來到1985年，高豐文帶U16梯隊在世錦賽中打入八強，同年他接替了年維泗，執掌中國國家足球隊的教鞭。

這個時候接任國足，對高豐文的挑戰與壓力都很大。在1985年，國足在「戰平即出線」的比賽之中遭到中國香港隊的教育，無緣世預賽第二階段。此後，發生了什麼大家都不願意提及的事情，老球迷是知道的。上任之後，高豐文淘汰了一批體能一般、拼勁不足的老球皮，大大補充了中國國家隊的硬度。此外，高豐文讓「一高一快」的經典鋒線組合開始真正在中國足球歷史上奠定色彩。不過，因為較之於蘇永舜、曾雪麟時代的國足，高豐文時代下的國足踢得場面比較難看，所以自上任之後，高豐文就沒少挨過球迷的指責。

好看與強大，並不是同一回事兒。在成為主帥的次年，高豐文便帶領國足成功進軍漢城奧運會，那一場對戰日本，由高中鋒柳海光、快馬唐堯東先後建功的門票最後戰役，想必資深的中國球迷還會有所印象。

除開本土舉辦的奧運會，漢城奧運之旅，是迄今為止中國男足惟一一次通過預選賽成功晉級的歷程。

還記得國足進軍世界盃時對米盧的眾星捧月，以及在世界盃後淨吞九球之後對米盧的騙子指責麼？這樣的劇本，早早就發生在中國足球的歷史上。在漢城奧運會上，中國隊0-3輸西德，0-2輸瑞典，0-0平突尼西亞。回到國內，媒體們與球迷們用「最無鬥志、最沒戰鬥力、最沒出息、最沒進取心」的評價來羞辱這一支球隊。

面對漫天指責，高豐文沒有選擇逃避。報導的大字被寫在國足更衣室的黑板上，然後再掛在每天要經過的走廊裡，用以警示大家。高豐文用自己的方式激勵著隊員們，試圖將負面得不太合理的批評變成正面的刺激引導。到了1989年的世預賽，國足在高指導的帶領下在伊朗在內的小組賽中突圍成功。來到了六強賽階段，在單循環的賽制之中，國足面對的是韓國、沙特、朝鮮、卡達、阿聯組成的對手，沒有一個是善茬兒。如果以結果來看，高家軍無限接近世界盃的結果，其實已經算是不錯的成績突破。用現在的話來說，那也是叫「站著死」的。

只是，世預賽上兩次對西亞球隊發生的「黑色三分鐘」被翻盤的遭遇，足以將高豐文的球隊打入深淵，讓他成為中國足球史上的一大「罪人」。比賽結束後，狂熱的球迷給高豐文寄去了繩與刀，以作慰問的「禮物」。

從世預賽鎩羽而歸，高家軍已經沒有了精氣神兒了，國足管理內部亦是士氣低落。次年，亞運會足球賽中國隊負於泰國隊，再度引爆國內球迷的不滿情緒，高豐文引咎下課。

下課之後，高豐文回到了老家瀋陽。當初收到的繩與刀，亦被他帶回老家好好地封存起來。在外界看起來沉寂的數年之間，他在籌劃著一件重要的大事。時間來到1994年，中國足球職業化的元年開啟，新甲A聯賽樹旗、足壇展現出方興未艾的跡象，職業化大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攪動著中國足壇。大批足球人與企業家都興奮地投身其中，想要在幫助中國足球發展的同時順便分到甜蜜乳果。

在此期間，萬達隊的王總親自前往瀋陽，想要請到高豐文出山執教，並開出了在當時達到天價的20萬元教練年薪。然而，高豐文卻拒絕了這一條純金打造的橄欖枝。在高老的認知之中，好好地去搞青訓、紮根少年層面才是他為中國足球做貢獻，又或者說「償還」給球迷的方式。

次年，遲尚斌在大連走馬上任，一支在未來徵服中國足壇的強大戰艦在舉國足球媒體的關注下啟航。在大致的時間，在一片貧瘠的足球土地上，高指導建立起了中國首個民辦足球學校——高豐文足球學校。

大潮起，當絕大部分足球人都將眼光優先放在經濟效益之上時，高豐文卻堅持著要照顧社會效益。足校建立之後，高豐文對學員的收費僅為每年4000元，像陳濤這樣一批經濟比較困難的弟子，高豐文還斟酌地減免了一部分的學費。在管吃管住管裝備，還爭取每一年都可以外出集訓拉練的情況下，高豐文足球學校勉強維持自負盈虧，堅持到了2009年再關門大吉。

先行半步者，水起風生；先行一步者，自我犧牲。

在學校短暫的歷史之中，除了吉龍兄來過並致以慰問之外，其他歷任足協管理者基本上是對這一所學校不聞不問，更不要提到在大層面上對民辦足校的支持考慮。

在十多年的時間裡，高豐文靠著自己的力量與方法往前，帶出了以杜震宇、王棟、陳濤、張寶峰、王棟、曹添堡、張笑非、高健、王睿等人為代表的足球才俊。

如果熟悉中超歷史的球迷的話，一定還會記得，在2007年，高洪波帶領長春亞泰登頂冠軍，陣容班底裡有許多高豐文一手培養出的弟子。鮮為人知的事情在於，當年長春亞泰僅僅以平均每人4000元的收購價格就從高豐文足校帶走了半支冠軍班底。

皆因，高豐文不想耽誤孩子們的發展，在轉會費用上設置得很低。諸多弟子當中，最讓高老意難平之人，莫過於資質最高的弟子陳濤。2002年，瀋陽金德前往高豐文足校挑選苗子，挑中了傳控技術極其出色的陳濤。在得到了主力承諾許可之後，高豐文同意了以5萬元的價格送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弟子進入中超。很可惜，陳濤被金德當成了搖錢樹，留洋與發展的前途受到大大影響，從而淪為了中國足球史上最著名的天才炮灰。

在過去的這些年，中國足校的環境有所好轉，青訓事業又轉好的跡象。

只可惜，高老的年紀實在是到了，再從零搞起一所新的足校實在是力不從心。在五年前接受某商報關於足校調研的採訪之中，高豐文遺憾地留下「不甘心，我還想再培養一批小崽子」的嘆息。中國足球青訓沒有那麼再荒蕪，卻仍然是沙丘。相聚離開，都有時候。五年過後，高老的大限到了，來不及看到中國足球真正豐收的季節。

回顧起高豐文的足球人生，未必如願是真，但又何須償還呢？

謝謝您，高指導！一路走好，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