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節奏快壓力大
人們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多
但為何來諮詢的人越來越少
杭州自殺幹預熱線開通9年卻陷尷尬
10月24日,杭州某公寓,三名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相約自殺,最終二死一傷;10月8日,因向父親討要零用錢不成,寧波90後小夥子放火燒房欲自殺;10月27日,安徽一母親用菜刀砍死9歲兒子,疑似患有精神疾病;7月17日,一名男子在北京朝陽大悅城附近持刀行兇,導致2人死亡,行兇者被爆有精神病史……
因心理問題、精神問題等引發的諸多傷人或自傷事件,已成為社會的突出問題。將每年的10月10日定為世界精神衛生日,初衷就是為了引起大家對精神衛生的重視。
當出現自殺等想法時,誰能幫助他們?對於讓人心慌的精神疾病患者,政府和社會又是如何對其治療和管理的?這兩天,本報兩路記者分別走進杭州市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拱墅區米市巷街道工療站,為你描述心理危機幹預中心接線員和工療站醫生的工作現狀。
接線員
堅守心理熱線,背後是孤單與無助
2004年,杭州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成立。中心由杭州市政府全額撥款,設在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
當時,這是繼北京之後的全國第二家,有一部24小時開通的自殺幹預熱線0571-85029595。
2013年,中心仍在運作。可熱線的背後,卻只有2名接線員在堅守。一人從成立之初開始參與,一人從2009年工作至今。堅守心理熱線,是孤單的,因為無人願意接班;同時,又是壓抑的,「就像每天都看到戰場上的橫屍遍野」。
婚姻破裂、孩子厭學、工作焦慮、孤獨……戴上耳麥,接聽熱線,裡面呈現的就是另一個世界——支離破碎、黑色、焦慮不安……
「那時,我幾近崩潰,看不到任何希望。」現在的曉芸(化名),輕描淡寫地描述著過去。眼神之間,仍顯得迴避。
2009年,她自願加入杭州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成為24小時熱線的白班人員。此前,她是杭州市第七人民醫院的病房護士。
一年後,壓抑、孤單與絕望,緊緊地包裹著她:「越走近接聽室,壓抑感越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轉頭逃走。」
這樣的絕望,卻不能為外人理解。「負面情緒是別人的,怎麼會影響到你?還這麼嚴重?」不少人問。
曉芸的解釋,總以這個形象的比喻來概括:「就像每天都看到戰場上的橫屍遍野,你能不難受?」
「同理心、同情心,是諮詢員必備的。只有這樣,你才能去理解他們,才能走進他們。」而這,不可避免地會將他們的情緒帶給自己。
她曾經想過放棄這份工作,可當初,這是自己主動請纓過來,「我不是孩子,怎麼能不想幹就不幹?」那麼,出路,又在哪裡?
她試寫過大字,可手握毛筆內心卻狂躁不安。毛筆、宣紙,對她而言,太過安靜。聽音樂、養花和做瑜伽,均告失敗。
太極,最後的嘗試,卻意外地令她著迷。動靜之間,曉芸找到了情緒的安放之處。現在,打太極,成了每天的必修課。
儘管如此,心理諮詢師仍是孤獨的,需要同行的傾訴。每半個月,曉芸還會去做心理督導,尋求心理疏導。1小時1次的督導,需要400元的費用。「心理諮詢師的成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她笑言。
漸漸地,她走了出來。這並不是說,她沒有了心理波動。而是,情緒平復的時間更短了:「回家的路上,聽個有趣的廣播,可能就消解了。」
從傾訴者身上,看到過自己的影子
「與他們(求助者)接觸,其實,也是自我成長的過程。」各種問題拋來,沒有相應的專業知識,又怎麼應對?
有時,在他們身上,曉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放下電話,她會去反思,自己與孩子、與丈夫、與同事之間的關係。
有一位反覆來電的求助者,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觸動她的內心:
這個小姑娘,或許,長得很漂亮。未滿二十,就出去闖蕩。她很能幹,從小不用媽媽操心。媽媽,也就放任她。有一次乘飛機,她認識了一位富商。富商,大她好多歲,追得很緊。她稀裡糊塗地答應結婚。是的,稀裡糊塗,她自己這樣形容。婚禮,母親沒有來。
婚後,她發現富商管得太緊,離了婚。後來,她又做了另一位富商的小三。她開始變得疑神疑鬼,沒有安全感。她說,別人對她的喜歡,都是因為長相,沒有人真正關心她,連她的媽媽也是。
她決定去整容,把眼睛變醜。她真的找了很多醫生,可他們都不願意。終於,有位醫生答應了。她的眼睛,也真的變醜了。可是,她又悔恨無比,陷入了反覆的自責、矛盾和糾結中。
她再次來電時,已十分絕望,想自殺。之前,她把這個想法,告訴過媽媽。可她媽媽,依然沒有任何回應。「那天,她是躺在床上,打給我們的。聲音,很微弱。她說,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了。我幫她打了她爸爸的電話,她爸爸跑去把她接回來看病。」
對於孩子,是不是關心得太少?放下電話後,曉芸自問。曉芸的女兒,也很能幹,小學上培訓班,就自己坐車倒車。
但孩子能幹,是不是就可以不管不顧?「給孩子自由空間,也要給孩子充分的關心和愛。放手,不是把愛放掉。她的感情需求,應該儘可能地去滿足。」
問題
心理問題越來越多,為何來電卻越來越少
從2004年成立至今,杭州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共接到93592個電話。喜歡隱忍的男性,成了電話的主要傾訴者。他們的問題,多出在工作壓力與人際關係緊張引起的焦慮。女性的話題,總繞不開婚姻、家庭與孩子。
其實,2009年之時,關於孩子教育問題的電話,並不多。直至這兩年,才逐漸增多。問題,多出在孩子厭學和沉溺於網遊。嚴重的,甚至出現了幻覺和妄想。
社會競爭的擠壓之下,心理問題突顯。可奇怪的是,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的熱線卻在減少。更矛盾的是,健康諮詢類電話,卻佔了33%之多。而這,並不是建立24小時熱線的初衷。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一部覆蓋整個杭州甚至全浙江省的熱線,卻只有2人在堅守。因為,沒人願意做。待遇和所承受的壓力,並不成正比。
「現在的投入機制,並不合理。」杭州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的一位相關負責人認為。現在,杭州市政府每年向中心撥款10萬元,但無法完全覆蓋人員工資以及中心運作經費等。而2002年,香港建立撒瑪利亞會自殺危機中心之時,香港社會福利署就投了1000萬元港幣。
「健康諮詢電話,佔用了資源,其他的電話怎麼打的進來?」浙江理工大學心理系教授侯公林問道。而且,一旦一次可以撥打成功,就會留下印象:這個電話可以進行健康諮詢。
「其他熱線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也分擔了來電量。」浙江省立同德醫院心理科主任醫師、博士徐方忠說。目前,省級和市級醫院的精神衛生科,多設立各自諮詢熱線。不過,這些熱線屬於醫院內部,與公益性的自殺幹預中心仍有本質區別。
不過,最關鍵的原因,徐方忠認為還是「宣傳不夠」。這直接導致熱線的知曉度降低,公眾出現問題,不知道該向誰求助:「在香港和臺灣,有不少公益性的廣告,會進行心理方面的宣傳,告知公眾,出現問題,該如何求助。」
破解
細化熱線分類,招募義工參與
「政府的最初投入,僅僅只是開始,後續的運營和維繫更重要。」浙江大學應用心理交叉學科研究中心一名教師直言。她在香港留學5年,是香港大學的心理學博士。
在她看來,心理熱線的存在,非常必要。「即便如香港這樣心理學發達的地方,人們仍對心理疾病心存忌諱。」熱線,是一種迂迴的方式,人們在出現心理崩潰時,手邊就有「救命稻草」。
不過,「僅僅只有2個人,怎麼可能支持一臺自殺幹預熱線?」在香港撒瑪利亞會自殺會,除數名專職人員外,僅熱線部門的義工就有200人。
義工,則定期招募。「先考試,通過者再接受為期一年的培訓。」她說。培訓考核通過者,會拿到一張資格證,才能正式上崗。
接線員的排班,頗有講究,「每三四小時就輪換一人。」因為,連續面對求助電話,「會引起情緒的波動,不適合繼續工作。否則,對於個人和求助者,都不利。」
至於義工的流動,徐方忠認為,不用擔心。「在香港,義工是一個穩定的群體。政府會為他們提供基本的保障,以及將來可以享受到相應的福利。」這些,恰是激勵義工長期服務公益的保障。
在侯公林看來,這樣的中心應該相對獨立,交由社會民間組織運作。而政府,則每年定向撥款。同時,企業及社會可進行捐助。
對此,徐方忠也表示贊同。他說,在香港等地,民間基金會非常發達,會為自殺幹預中心等社會公益組織捐款。
「香港的24小時熱線,非常細化,有自殺幹預熱線,有女性熱線等。」浙江大學應用心理交叉學科研究中心的這名教師表示。
其實,這樣的細分,已在杭州心理危機研究與幹預中心負責人的構想中。他說,「可以分設不同欄目,針對不同群體,青少年、老年人、婚姻家庭問題等。我們還可以請婚戀專家、兒童專家電話『坐診』。」
2004年至今的93592個電話中,有自殺意念的,佔5%;高危電話(已實行自殺),佔0.5%。「自殺高危的電話,佔比並不多,這路熱線可以單設。」他設想。(記者 高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