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對於中國畫來講,是一個很重要的概念,以至於很多時候我們甚至會用來區分中西繪畫的不同:中國畫是寫意的,而西方繪畫是寫實的。這當然不是準確的學術結論,不過,從多元文化的角度來看,這種認識或多或少體現出「寫意」這一繪畫藝術形態的確具有某種本質的屬性。與一般性的繪畫實踐規律相比較,我們會發現它或許正是中國畫作為一種特有的意識形態產物與本民族歷史文化深深嵌合的錨點。對此,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探討。
一:什麼是「寫意」
「寫意」作為一種繪畫藝術形態,與文人畫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這並不是說寫意的產生源自於文人畫,作為一種歷史存在,中國繪畫寫意特徵的出現較之文人畫的歷史更為久遠,不過,正如同文人畫的產生也是歷史漸進的過程一樣,我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文人畫的產生和發展與中國畫寫意性美學特徵的強化很顯然是一個同步的過程。因此,不了解文人畫的文化價值取向,我們就很難理解「寫意」這種繪畫藝術形態。
《嶗山寫生系列》
文人畫的產生與傳統文人的文化價值取向有著密切的關聯,一般意義上來講,我們認為儒釋道是傳統文人文化人格建構的思想資源,在出世與入世的張力場中,傳統文人正是通過學習和體悟上述學問的精神來尋求情感性靈與社會理性的平衡點,這一點無論窮達,都是傳統文人所面對的共性問題。在中國這樣一個重視社會倫理與道德秩序的文化場域中,農耕生產模式對社會高度組織化的要求使儒學成為顯學,對於個人心性而言這無疑是一種結構性的壓力。很顯然,傳統文人必須通過某種方式來紓解和釋放這種心理張力,而文人畫正是這樣一種工具。
文人畫家通過繪畫得到心靈的愉悅,情感的抒發,性靈的升華和人生的慰藉。因之,從功能的角度來看,文人畫的發端決定了它是一種內向滿足的藝術活動,它不是為了娛人,而是為了悅己。米芾將其繪畫稱為「墨戲」,而倪瓚說:「僕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爾。」都說明了這一個問題。
二:「寫意」的要求
正因如此,從文人畫的角度而言,在繪畫過程中一种放松的心理體驗是「寫意」這種繪畫藝術形態所必須具備的創作心理品質,畫家通過繪畫活動來得到壓力釋放與輕鬆的狀態。而這種創作狀態也會自然而然地在作品中呈現出鬆動活躍的筆墨特徵。刻畫和謹細不足觀,往往被視為等而下之,因為,這種創作不符合文人畫創作的功能需求。
值得注意的是:「寫意」的放鬆,這並不意味著這是一種簡單的創作活動。繪畫是一種藝術表達形式,從其本身的規律來說,要準確傳達作者的思想情感和創作意圖,就必須依賴於嚴謹和精確的修辭。而對於審美水平與文化修養越高的人來說,他在創作過程中所力圖表達的內容和內涵就會越豐富,對於藝術語言和修辭上的要求也會更加的苛刻。這似乎是存在於文人畫實踐中的一個悖論:一方面要求輕鬆,另一方面又必須精確嚴謹。而這恰恰是寫意繪畫這種藝術形態最具魅力的地方,它要求畫家不斷的錘鍊和優化自己的藝術語言,提升修辭表達的水平。
三:「寫意」的傳達
上面我們提到「寫意」的目的是內向自娛的,作者通過對「自己」的表達來實現釋放與紓解的目的,這裡所謂的「自己」既包括自我也包括自我對外部世界的認知。
從本質上來說,「寫意」的成敗只有通過作者自己內部才能得到有效的評價。但是,這並不等於文人畫只有自己才能夠去欣賞,相反,這種創作會使有相同審美追求和藝術品味的群體通過共情的方式獲得與作者相同的心理體驗,惲南田更有妙語:「群必求同,同群必相叫,相叫必於荒天古木,此畫中所謂意也。」從這一角度來說,傳統文化中傾向於認為審美是有差異的,所謂「雅俗」之別,即取決於畫家自身的文化藝術修養,也同樣表現為觀眾的認知。可與知者道,不可與不知者言,這既是文人審美的一個重要特徵,也是傳統繪畫雅俗之間的隔閡。後世雖言「雅俗共賞」,其實,此「賞」非彼「賞」,各自在繪畫中尋求自身審美經驗認同而已。
當然,現代社會的一個重要特徵就在於打破文化的階級壟斷,民眾審美能力的提升正在以一種新的方式消弭雅俗之間的藩籬——這或許是當代中國畫寫意傳統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吧。
【名家簡介】
劉亞璋,2003年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獲美術學博士學位。現為揚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江蘇省國畫院特聘畫家,揚州市國畫院特聘畫家,揚州市瓷畫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