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浣溪沙·細雨斜風作曉寒》
隨著氣溫回升,萬物開始復甦,濃濃的綠意已是不可阻擋,都「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春暖花開,一片欣欣向榮。
春天既可以擁有風花雪月的浪漫,也可以品味人間煙火的「鮮」氣。
屬於春天的味道已經悄悄地現身,勾起了我們味蕾嘗鮮的欲望。打卡春季的方式之一,就是吃一點時令野菜,用舌尖感受春天的氣息。
春筍冒出了芽尖尖,薺菜、馬蘭頭譁啦啦從地裡生長出來,不食兩撮野菜,春天都沒有意義。
那些野菜,在詩詞裡透著香!就在古人的詩詞裡穿梭古今,從田野到餐桌,覓春色識春味。
吃春菜是春分的特有習俗
每年3月20日左右,太陽位於黃經0°時,視為春分節氣的到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記載:「二月中,分者半也,此時九十日之半,故謂之分。秋同義。」春分是太陽黃經一個輪迴的開始,「分」字指九十天之春分為兩半。
《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說:「春分者,陰陽相半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春分節氣,晝夜平分,冷熱均衡。
到了春分時節,鶯飛草長,小麥拔節;春風花草滿園香,桃紅柳綠映池塘,到處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春分時節有一個特別的風俗:吃春菜。
雖然各地所指的「春菜」各有不同,但大多都是恰逢春季吐芽、青嫩茂盛的野菜。
昔日民間,每逢春分那天,人們都會去田野採摘春菜。採回的春菜一般與其他食材(最佳搭配是一尾鮮魚)入鍋「滾湯」,名曰「春湯」。關於「春湯」,民間還有道順口溜:「春湯灌髒,洗滌肝腸。闔家老少,平安健康。」
吃春菜是春分的特有習俗,也是養生之道,對肝臟、脾胃會有好處,還能幫助人體生發陽氣。明代《救荒本草》、《農政全書》中皆推崇備至。
詩詞中的野菜香:從詩詞中,感受一場春味盛宴
春色三分,一分在眼,一分在心,一分在野。春天吃野菜,吃的不僅是美味,吃的更是情調,是愜意。
古人云:「四時更替,適時而食,不時不食」。古人對於野菜的鐘愛,不亞於現代人。
在古人的許多詩詞中都可以尋覓到野菜的影子,連怎麼吃都有跡可尋。
1、薺菜
食薺【宋 陸遊】日日思歸飽蕨薇,春來薺美忽忘歸。傳誇真欲嫌荼苦,自笑何時得瓠肥。
薺菜入詩,最早見於《詩經》。《詩經.邶風.谷風》寫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意思是,誰說苦菜味最苦,在我看來甜如薺。可見薺菜自古以來,就是百姓餐桌上的美味。
民間俗語說:正月二月三月間,薺菜可以當靈丹。新鮮的薺菜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早春的氣息,鮮美中稍帶生澀。
薺菜的美味,就連宋朝著名的大詞人辛棄疾也頗為讚賞:「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薺菜
古人如何吃薺菜,這在陸遊的詩中可見一斑。 詩人陸遊是烹調高手,平生最愛食薺菜,把吃薺菜作為人生雅事。
他寫到:「小著鹽醯和滋味,微加薑桂助精神。」這句詩寫的食薺方法是:涼拌薺菜。
北宋大文學家蘇軾也曾讚譽薺菜「雖不甘於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在被貶官外放時,蘇軾用薺菜、蘿蔔和粳米,不加調料做成羹食用,自稱「東坡羹」。
薺菜擁有多種吃法:燉、煮、炒、烹皆可。還可以用來做菜餡,包薺菜餛飩、薺菜水餃和薺菜春卷。薺菜特殊的鮮味融入肉糜,伴著湯湯水水一起下肚,像是嘗到了春天的無窮滋味。
薺菜餛飩
2、春筍
食筍【唐 白居易】此處乃竹鄉,春筍滿山谷。山夫折盈把,把來早市鬻。
俗話說,「嘗鮮無不道春筍」。春筍被稱作為春天的「菜王」,脆嫩甘鮮、爽口清新,做菜吃最是下飯。
唐朝詩人白居易格外愛吃筍,對筍有他獨到的吃法:「置之炊甑中,與飯同時熟。紫籜坼故錦,素肌擘新玉。」將筍放在甑中與米飯同蒸,鮮美的味道足以抵得上一頓肉食。
宋代大文豪蘇軾對春筍尤為偏愛。初到黃州任職,他就寫下「長江繞廊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的詩句。
在杭州做官時,蘇東坡吃的每頓飯必定有筍。他還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可見他對筍的情有獨鍾。後人對此戲說:「若要不俗又不瘦,餐餐筍煮肉。」
肉質鮮嫩的春筍,無論是涼拌、煎炒還是熬湯,均鮮嫩清香。
浙江杭州的一道傳統菜餚「糟燴鞭筍」,就是相傳為宋時,杭州孤山廣元寺和尚在蘇軾指導下創製的。不僅如此,蘇軾自己還編有一本《食筍經》 ,而「糟燴鞭筍」這道名菜,便是出自《食筍經》。
「糟燴鞭筍」,是用嫩鞭筍加上香糟,經過煸、炒、燴等製作而成,香味濃鬱,十分入味。
糟燴鞭筍
3、苜蓿
詠苜蓿【宋 梅堯臣】苜蓿來西或,蒲萄亦既隨。胡人初未惜,漢使始能持。宛馬當求日,離宮舊種時。黃花今自發,撩亂牧牛陂。
苜蓿,俗稱金花菜。宋代文學家蘇軾愛吃苜蓿:「去年舉君苜蓿盤,夜傾閩酒赤如丹」;他的弟弟蘇轍也對它情有獨鍾:「手植天隨菊,晨添苜蓿盤。」
在古代,「苜蓿盤」也被喻指清廉為官。清代紀曉嵐南下福建巡視督學時,有一位縣令派人送來名貴的食品,紀曉嵐提筆作詩婉拒:「詞臣只是儒官長,已辦三年苜蓿盤。」表明自己為官要廉潔清正。
苜蓿,分為紫苜蓿和南苜蓿兩種。紫苜蓿主要用作動物的飼料,被稱為「牧草之王」。南苜蓿生長於南方,主要用於菜餚製作,上海人對此尤為喜愛。如上海的「生煸草頭」、「湯醬草頭」,都是名菜。
生煸草頭,就是摘除苜蓿的莖梗,完全用苜蓿葉炒成的,所以味道特別鮮嫩。
生煸草頭
新疆地區則會用苜蓿包餃子。當地人民有春季採摘苜蓿嫩尖,做餃子嘗鮮的習俗。
苜蓿餃子
4、馬蘭頭
戲詠園中春草【宋 陸遊】離離幽草自成叢,過眼兒童採擷空。不知馬蘭入晨俎,何似燕麥搖春風?
春雨驟歇,河岸的草灘上,潮溼的田野間,是馬蘭頭最喜歡聚集的地方,馬蘭給予人們的味道是恬淡、清新、脆爽。
馬蘭頭出自《本草綱目拾遺》:「馬蘭,生澤旁。如澤蘭而氣臭。北人見其花呼為紫菊,以其似單瓣菊花而紫也……」
馬蘭頭的吃法,民間多是拌以香乾、麻油,做成涼菜。清朝的袁枚在《隨園食單》裡就記載「摘取嫩者,醋合筍拌食,油膩後食之,可以醒脾」。
將馬蘭頭的老葉和老梗摘除乾淨,洗淨、焯水,撈出鍋瀝乾並切碎,加入適量鹽、白糖提味,再淋上麻油,醃一會兒即可。若是再加入花生碎或香乾,口感更是妙不可言。
涼拌馬蘭頭
5、蔞蒿
惠崇春江晚景【宋 蘇軾】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蔞蒿,又叫蘆蒿。《詩經·國風·周南·漢廣》中「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說的便是蔞蒿,描寫的是男子在江邊割取一筐筐嫩蔞蒿的情景。
關於蔞蒿最膾炙人口的詩句,當屬蘇軾的「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蓬蒿味道清新淡雅,鮮嫩爽口,有一股自然的蒿草清香。
汪曾祺在短篇小說《大淖記事》中寫到:「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紅色的蘆芽和灰綠色的蔞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綠了。」
蔞蒿可以清炒,也可以配香乾、臘肉。蘆蒿炒香乾是南京的一道名菜,屬金陵菜。這道菜除了一點油、鹽,幾乎不加別的佐料,要的就是蘆蒿和香乾混合的那份自然清香。
名著《紅樓夢》裡也曾提到蔞蒿,其中第六十一回寫道,寶玉的丫鬟晴雯吃厭了肉食,只想吃麵筋炒蔞蒿。蔞蒿不但可以炒著吃,還可以涼拌,或是用來煮湯。
蘆蒿炒香乾
6、豌豆苗
續古詩·朝採山上薇 【唐 白居易】朝採山上薇,暮採山上薇。歲晏薇亦盡,飢來何所為。坐飲白石水,手把青松枝。擊節獨長歌,其聲清且悲。櫪馬非不肥,所苦常縶維。豢豕非不飽,所憂竟為犧。行行歌此曲,以慰常苦飢。
白居易這首《朝採山上薇》,「薇」字即指豌豆苗。古人一直將豌豆苗視為珍稀的蔬菜,只有在酒席上才能偶爾吃到。
而白居易為了吃上豌豆苗,他一天裡不辭辛苦上山採摘兩次,「朝採山上薇,暮採山上薇」,可見豌豆苗的美味著實令人念念不忘。
豌豆苗入詩,最早見於《詩經·小雅·採薇》:「採薇採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史記·伯夷列傳》記載:「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薇而食之。」講的故事是,伯夷、叔齊不屑宗周,選擇隱居山野,以採摘豌豆苗為食。
豌豆苗
豌豆苗,又被稱為豌豆尖、龍鬚菜,常以豌豆的幼嫩莖葉、嫩梢入菜。味道清香柔嫩,熱炒、做湯均可。
豌豆苗在中國南方,特別是江南地區最受歡迎。揚州人在歲首的餐桌上必擺上一盤豌豆苗,以表歲歲平安之意。
清炒豌豆苗
7、香椿
香椿【佚名】嫩芽味美鬱椿香,不比桑椹遜幾芳,可笑當年劉秀帝,卻將臭樹賜為王。
香椿的食用歷史已逾千年,從漢代起即已遍布大江南北。宋代《圖經本草》也有記載,「椿木實,而葉香,可啖」。
史書記載,在漢朝時期,香椿可是和荔枝齊名作為南北兩大貢品,深受皇帝和達官貴人的喜愛。椿芽除了營養豐富,用做菜餚,還具有食療功效。
清朝袁枚所著的《隨園食單》中記載了香椿拌豆腐的美味,「到處有之,嗜者尤眾。」
香椿拌豆腐也是山東省的傳統名菜,屬於魯菜系。這道菜白綠相映,清香爽口。
香椿拌豆腐
結語
春色三分,一分在眼,一分在心,一分在野。
春天吃野菜,吃的不僅是美味,吃的更是情調,是愜意。
一口野菜,是一次舌尖上的踏青,是一場味蕾歡快的旅程;一口野菜,是一道無法割捨的家鄉風味,是一襲揮之不去的鄉愁。
在春天吃上一回野菜,也算是不負這一場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