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阿姨去菜場的路上看見圍在金宏興店窗口,像自家6歲的孫子般好奇張望的年輕人時,總不免露出過來人式老沉而不屑的蜜汁微笑。
這時,倘若一個背著書包的大學生走過來,怯怯地問一句,「阿姨,南京的鴨子是不是這家最好吃鴨?」
這位阿姨一定立馬控制不住拎布袋的手,拉著小夥兒就往自己家方向拐——
這似乎已經成為南京城亙古不變的定理。
得益於明朝那位皇帝對鴨子執著的忠愛,南京烤鴨衝出重圍,成為來寧遊客必打卡的現象級美食。
然而,作為食本位的國際化大都市,如果你對南京的理解僅僅停留在「沒有一隻鴨子能活著遊出長江」,那你就如同去阿姆斯特丹旅行卻只買兩顆孢子糖的跟風小青年一般,根本沒掌握當地的文化精髓。
南京在諸多城市中博得出道位的手段,從不是「六朝古都」「文化名城」的城設,而偏偏是它的市井和野魂。
用鹽水鴨和烤鴨來代表南京的「市井味道」不免有些以偏概全,但把野菜用作南京人「野魂」的代名詞卻當之無愧。
正如皮埃爾諾拉所言,「找尋日常場所中藏匿的文化記憶,是挖掘一個區域認同感和歸屬感的最佳方式。」
想要了解南京人,你只需在各大知名不知名的景點走一走,便會發現他們對「挖野菜」的熱情遠比你想像得高。
獅子山不僅有高貴的閱江樓,也有昂貴的香椿頭。中華門附近幾叢馬齒莧羞答答地耷拉在城牆根。
如果你在莫愁湖公園抱月樓旁遇見一群匍匐著的中年人,別擔心,他們沒在給你行大禮也不是要祭天,只是瞪大眼睛尋找悶在草叢中的馬蘭頭罷遼。
春天的江心洲,比小情侶更多的是饒有情趣地採摘野蘆蒿的南京老夫妻,如果你再往裡走兩步,還能碰上幾個從馬鞍山或揚州自駕來的家庭團。
「一起摘野菜」
成為了江北市民們除擁有類似的語系之外又一大建立共識和友誼的法寶。
日本人說一切皆可天婦羅,山東人說大餅卷一切,南京阿姨嗤笑一聲告訴你:
去熱情的南京朋友家做客,在他們的餐桌上除了自家門口斬的半隻鴨前脯,大概率還會出現幾道你過去聽都沒聽說過的野菜料理。煎炸燜煮烤,充滿無限可能的野菜,傾注本地小孩的童年回憶,也真實滿足你對「野味」的全部想像。
如果Hilcrhyme的《春夏秋冬》換資深老南京來唱,歌詞恐怕得變成:
春の櫻も夏の海も あなたと見たい あなたといたい春天的苜杞頭夏天的菊花腦 都要和你去吃啊 都要和你一起吃啊
對南京小孩來說,放學後在婆婆做的一堆三鮮青菜白菜肉餃子裡吃到一粒蝦仁薺菜餃子,或是年夜飯開飯前搶佔先機擓兩口大人剛拌好的開胃素什錦。那種幸福感不亞於幸運餅乾裡吃出一張『明天不上學』的小紙條。
「我媽以前把馬蘭頭和流油的高郵鹹鴨蛋拌在一起做涼拌菜,那味道好得蠻就不談賴。」
「我爺爺跟隔壁東北叔叔學的,用澱粉糊掛住苜蓿頭放鍋裡炸,居然吃出點鍋包you的感覺。」
「茨菇燒排骨肉,配一碗熱騰騰滴絲瓜湯,擺!鮮得掉顎。」
惡童第一次在我家吃到蘆蒿炒臭幹和菊花腦蛋湯時,發出了「哦呼」的聲音。前不著肥腸後不聞榴槤的他,竟拜倒在這黑色塊狀物營造的臭味芬芳裡。他盛讚蘆蒿與臭幹「清香+油膩」配搭得相得益彰,然後就著我媽買的一鳴酸奶吃了一大盆。
而針對菊花腦,惡童這樣表述:
「清涼的味道和毛剌剌的菜葉表面,好像打通了味蕾。鴨蛋代替雞蛋煮湯又腥又清爽,給我一種野性的快樂。」
他將這種感受形容為「通感」。
後來他還提出跟我一同開闢南京野菜代購服務,被我拒絕了。
對野菜的狂熱並非南京家庭的餐桌專屬。
這種偏執放在談戀愛的小潘西和小杆子身上也一樣適用,甚至已然形成了深入靈魂的文化禮儀。
南京妹子一向夾生,哥黛瓦巧克力,M女士小蛋糕還是樂淘冰激凌都無法獲得她們的青睞,給你如數退回不說,還要數落一句「阿犯嫌啊?」
但如果你掌握南京野菜食用指南,也許可以劍走偏鋒捕獲她的芳心。
和潘西吃海底撈火鍋,若你對她有點兒意思,請時刻注意觀察她的表情。
當你遵循減脂塑形期的營養搭配原則準備點倆素的,卻像往常和哥們兒吃飯一樣,在點餐板上按下半份娃娃菜時,麻煩抬頭看看對面的姑娘——就算她沒翻個娣味白眼,估計也神情黯淡了不少。
如果這時你再接再厲點了個西藍花胡蘿蔔啥的,她可能直接低頭玩手機了。
我們再假定你是個幸運愛情王,恰巧碰上個直爽的南京妞,二話不說搶過點餐板劃到最底下,用食指敲下「茼蒿 0.5份」。
而識趣的你立刻get重點,毅然把餐板上的「0.5」取消重新點成「1」。
那麼恭喜,這場愛情追逐中你還有點峰迴路轉的餘地。
開吃之際也絕不能鬆懈。
傻乎乎的你為博她開心,一股腦把所有茼蒿都下進辣鍋,隨著青翠的嫩葉淹沒在紅油的海洋中,你此前的一切逐愛努力也付諸東流。
"茼蒿要一根根涮!不然會老帶!"
妹子怒目圓睜地搶過你的茼蒿盤,繡花似的揀起一束茼蒿下進番茄鍋。她咬著嘴唇微皺眉頭的小表情比今早見你前對著鏡子化妝時都要嚴肅不少。
而對於這盤茼蒿,若你機智地安排了一場雙人聚會,興許還有機會分到倆筷子。但如果與三四個姑娘一起吃,那你今晚的纖維素就註定只能靠一會兒水果攤上買兩根甘蔗來補充了。
不過還有一個不錯的方法,那就是不動聲色地加點2份。這樣,你既能食到殘茼冷蒿,又能讓潘西稍微另眼相看10秒(即使她嘴上不會說)。
如果做到這一步都沒有收穫姑娘的芳心,那我勸你放手。
隔天和南京阿姨一起去菜場搶兩顆江湖人稱忘憂草的黃花菜,用開水汆一下,加點糖和鎮江陳醋用筷子攪攪,
甜過愛情的味道,輕鬆忘記沒煩惱。
正如金山銀山不能取代老城東的紫金山,米其林三星比不過鎖金村菜場的幾株野菜。現如今,「垮」字逐漸擺脫貶義,成為南京人對鄉情特有的懷舊。
或許離家遠行的你,在某個城市的深夜攤吃烤韭菜時,腦中會突然蹦出過去某個寒窗苦讀的夏日晚上,你奶奶悄悄端進臥室的那一小碗剛拌好的馬蘭頭。
你們喜歡吃菊花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