鯽魚屬硬骨類鯉科,與鯉魚是「堂兄弟」。《隨息居飲食譜》記載:鯽魚有「調氣生津,運食和營,息風清熱」之功,「大而雄者勝,宜蒸煮食之」(清·王士雄)。坊間也有「鯉吃一尺,鯽吃八寸」之說。
老家門前的蟠溪是東陽橫錦水庫的主流。在水一方,靠水吃水。家中魚鮮雖說長年不斷,但母親只會紅燒,吃食未免單調。
溪鯽精瘦,俗稱「鯽魚殼」,肉少刺多,倘若紅燒,鮮則鮮矣,實在沒啥嚼頭。而鯽魚的繁殖力又強,淺灘荒水都是它們的家園。每每釣來或捕到鯽魚,量少時用來餵貓飼雞,量多則焙成魚乾———臘肉魚乾豆腐,入沙鍋同煮,是一道不多見的美味。
鯽魚被賤看,概因母親見識不多。要能換個法子燒燒,鯽魚篤定是餐桌新寵,而母親興許還能成為烹飪高手。因為鯽魚儘管普通,卻肉質精美,只需一丁點創意,便能烹出無盡的意趣。
鯽魚宜做膾做羹。「鮮鯽銀絲膾,香芹碧澗羹。」(杜甫)唐以前,素以鯉魚做膾,至唐以後,皇帝與士官才改用鯽魚。史載,唐玄宗「酷嗜鯽魚膾」,派人專取洞庭湖大鯽魚,放養於長安景龍池中,「以鯽為膾,日以遊宴」。
魚之「鮮」在「活」。人們喜食鯽魚,除了鯽魚寓意夫唱婦隨、鸞鳳和鳴外,還因它的活力──剛捕獲的鯽魚,即便開膛破肚去淨內臟,還能一個勁地歡遊。此等特徵是其他魚種無法比擬的,而國人又篤信「吃啥補啥」,吃生命力特強的鯽魚,不就是為了增強體質麼?
蘇東坡一生喜食鯽魚,曾自創煮魚法:「以鮮鯽魚或鯉治斫,冷水入鹽,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渾蔥白數莖,不得攪。半熟,入生薑蘿蔔汁及酒各少許,三物相等,調勻乃下。臨熟,入橘皮線,乃食之。」
袁枚也是個饕客。《隨園食單》曾專題論述鯽魚:身形扁且帶白色之鯽魚,肉嫩且松;做熟了把魚一提,魚肉離骨而下。黑脊背身形渾圓,肉塊僵硬,是鯽魚中的怪種,絕不可食。他還說:「鯽魚的製法很多。但各種製法都不如蒸好。因為蒸能夠吃到魚的原汁原味。蒸時用酒不用水,稍稍用些糖可以提鮮。」
文人好吃也善吃。食以文而貴,以「文趣」入餚,可謂美味與文味相融相生。「大蚌燉珍珠」是蘇州名饌,據說還是曹雪芹到姑母家做客時琢磨出來的。烏背鯽魚像河蚌,芡實似珍珠,「大蚌燉珍珠」還真名副其實呢!無獨有偶。「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忽發奇想,將鮮肉切碎後塞入鯽魚腹中煎烹,戲名「鯽魚懷胎」,製法與「大蚌燉珍珠」相仿,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鯽魚偎泥,不食雜物。諸魚屬火,獨鯽屬土,故能養胃。清代《養小錄》有一款鯽魚羹:「鮮鯽魚,治淨,滾湯焯熟。用手撕碎,去骨淨。香蕈、鮮筍切絲,椒、酒,下湯。」想來,此乃純鯽魚肉加調料燒煮的湯。
吳越之地是魚米之鄉,烹魚之法出神入化。將鯽魚去鱗去髒後,魚身剞十字花紋,下鍋兩面略煎後熬湯,下冬筍、冬菇,保持湯色潔白,釅如奶漿。據稱,這款「汆湯鯽魚」是唐朝尉遲敬德所創。且不論傳聞之真偽,「汆湯鯽魚」確是餐桌至味。所以,李漁說:「食魚者重在鮮,次則及肥,肥而且鮮,魚之本能事矣。然二美雖兼,又有重在一者,如鯽、鯉,皆以鮮勝者也,鮮宜清煮作湯。」
鯽魚汆湯,美不勝收。而民間秘方,鯽魚汆湯多用於婦人催奶———取鮮活之土鯽魚數條,不著蔥白姜鹽醬,入湯煨爛至牛乳狀。此湯坊間謂之「喜頭湯」,據說婦人食之發奶,男子食之可鼓蕩性慾,亦可治陽痿等症。
妻子做產,奶水不足。上街買來數十尾活蹦亂跳的土鯽,仿民間傳聞煨之喝之,終不見奶水漲發,以至懷疑哪個烹飪環節出了差錯。不過,妻子說,鯽魚煨爛後剔出肉塊擱在加有薑末的醋碗裡,倒能吃出螃蟹的味道。
鯽魚煨湯已是十分鮮美,倘與蘿蔔絲同煮,又會是怎樣的滋味呢?王春翠是曹聚仁的原配夫人。她曾撰文回憶說:1933年9月,曹寫信邀魯迅一家來家中做客。魯迅因海嬰生病,只好一人前往。「我們是金華人,按說燒火腿是最拿手的,可我配製的火腿冷碟卻沒引起魯迅先生的興趣。我端上一碗『蘿蔔絲汆鮮鯽魚湯』請先生品嘗,先生讚賞它清新爽口,連連說:『清香之極,好,好極!』」(《浙江工人日報》2007年12月18日)
魯迅是性情中人,待人接物之觀點從不藏著掖著。一碗蘿蔔絲汆鮮鯽魚湯令他讚不絕口,便能想像湯之鮮美。當然,魚湯是否好喝,一嘗便知。令我不解的是,人們不費什麼心力,竟能把一掌長的鯽魚燉出乳白色的湯,而這湯水還能滋養女性雄起男人,真是神奇之至!
藥補不如食補。在盛行奢侈消費的當下,老家的土鯽總不致遭受滅頂之災吧?
作者 | 三川
編輯 | 陳涵 何夢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