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優劣來評價他們的國度裡生活。
——馬丁·路德·金
文 / 巴九靈
今年五月底，黑人喬治·弗洛伊德因遭遇美國警察暴力執法而死亡，反對種族的抗議浪潮迅速席捲全球。哥倫布雕像被推倒、羅得島州考慮改名與奴隸制歷史「切割」、網際網路行業停用「黑名單」等術語……
一個多月後的今天，或許大眾的情緒稍稍冷卻了些，小巴想理性地聊一聊歧視。
在人類社會中，歧視似乎無所不在：美國警察選擇性暴力執法，男女薪資待遇不同，銀行對國企和民企發放貸款的區別對待，投資不過山海關……
站在旁觀者（法律、政治）的立場上，當然可以指責歧視是不對的。但現實並不是喊喊口號這麼簡單，一些試圖減少歧視的措施往往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甚至可能帶來新的問題。
經濟學把歧視分為兩種：「基於偏好的歧視」和「統計性歧視」。
「基於偏好的歧視」由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加裡·貝克爾在1957年提出，指的是純粹因為個人好惡而產生的歧視。
比如一個企業家天然認為女性員工工作能力不如男性員工，於是拒絕招聘女性員工。這樣做的結果是，因為企業家的個人好惡，他將錯失所有高素質的女性員工，如果這些女員工加入競爭對手的企業，這家公司就處於下風了。
大家一般會反對「基於偏好的歧視」，因為這更接近大眾對歧視的定義。但也有經濟學家認為，並不需要特意反對，因為在市場競爭環境下，出於個人好惡的歧視會帶來不必要的損失，這些企業在競爭中自然被逐漸淘汰。
「統計性歧視」則由另一位諾獎得主肯尼斯·阿羅提出，指的是基於統計數據做出決策，進行差別對待（歧視）。
比如某個企業家對該企業的女性員工工作情況做過統計，發現未婚女性員工在入職幾年後會休產假，影響工作效率；而有了孩子的女性員工為了承擔照顧家庭的責任，在工作時長上不如男性員工。
於是，這位企業家在招聘新員工時，給同一崗位的男性、女性應聘者分別開出不同的薪水，或者某些工作時間長的崗位不對女性開放，客觀上形成了對女性的就業歧視。
與「基於偏好的歧視」相比，「統計性歧視」顯得有情可原，因為它是企業在數據的基礎上衡量成本做出的選擇，對事不對人。
不過這種歧視其實是在信息不全的情況下，以偏概全的結果——以之前女性員工總體的工作情況，推測女性員工個體的工作情況。對此，可以通過提供更多信息的方法來緩解。比如，女性求職者可以表明家裡老人會帶小孩、會請保姆、自身近幾年無育兒計劃等，企業在得知相關信息後，歧視也就減弱了。
當然，現實往往沒有這麼簡單，歧視是一個複雜的社會問題。
首先，這兩種歧視很難區分，可能同時存在。很少有人會公開聲稱自己有某種歧視，而我們也沒有讀心術來直接觀察他人的信念。
美國警察選擇性執法可能是因為種族主義者故意對黑人找茬；也可能是因為黑人犯罪率高於白人，美國警察因此加大對黑人嫌疑者的盤查，執法上也更加粗暴。中小企業貸款難可能是因為銀行不想給貸款；也可能是數據表明中小企業還款能力弱……
其次，「基於偏好的歧視」可能會造成「統計性歧視」，也就是說，歧視自我實現了。
比如，在一個對女性存在偏見的企業，女性員工難以獲得與男性同等的工作回報和晉升，於是選擇將重心放到家庭上，結果形成了「重家庭不重工作」的事實，由此給「統計性歧視」提供了又一個數據支持。
正因為歧視的成因複雜，如何解決歧視也是麻煩事。簡單粗暴的措施可能會帶來新的問題。
比如，原本為了消除歧視的措施，卻會產生新的歧視，經濟學稱之為逆向歧視。
美國出臺過一項「平權法案」，為了彌補美國歷史上對黑人和女性的歧視，要求在大學錄取學生、公司招收員工時，應當照顧少數族裔和女性。
有的大學採取了給黑人、拉美裔申請者「加分」的制度或實行百分比定額制，黑人的大學錄取率大大提高。
矯枉過正之下，原本作為強勢群體的白人受到不利對待，相當於形成了逆向歧視。
1978年的「巴基訴美國加州大學董事會案」打響了反對「平權法案」的第一槍。
原告人巴基是一個工程師，參加越戰時看到許多傷病員，萌發了治病救人的願望，所以回到美國後打算報考醫學院。
可是，退伍後的巴基已經30多歲，年紀有點大了。當時美國的大學有年齡歧視，覺得30多歲的人就不應該再接受大學教育。結果巴基連續兩年申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醫學院都被拒絕。
這時，巴基發現加州大學在100個招生名額中，留了16個名額專門照顧弱勢群體。因為年齡偏大，巴基覺得自己也是弱勢群體，於是申請以弱勢群體的名額入學。而他的成績離錄取的分數也只差兩分。
可是由於巴基是白人，所以加州大學從來沒把他當作弱勢群體，於是告訴巴基不符合招生條件。巴基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對待，就把加州大學告上了法庭，這個案子最終鬧到了聯邦最高法院。
聯邦最高法院當時的意見是，學校可以照顧弱勢群體，但不能有指標、有配額地推行平權運動，因為這形成對白人的反向歧視，並判定加州大學必須錄取巴基。
最高法院的判決引發抗議
「平權法案」雖然對弱勢群體做出了補償，但也助長了新的種族衝突。
* 在國內教育資源豐富的地區，少數民族考生在參加高考時同樣可加20分，甚至有考生利用這一優惠政策修改民族身份。
美國還有一個反就業歧視法案，同樣是好心辦壞事——「Ban The Box」政策規定企業在前期招聘時不能詢問應聘者的犯罪記錄。
之所以叫「Ban The Box」（BTB），是因為在崗位申請表中，調查犯罪記錄的問題前有一個小方框，如果應聘者有犯罪記錄就要在小方框中打勾。企業僱主在篩選簡歷時看到有犯罪記錄後則可能拒絕該應聘者。
為了讓有犯罪記錄的人有機會通過簡歷篩查，美國不少地區實施了「BTB」政策。
在美國，黑人和西班牙裔的犯罪率較高，「BTB」政策的支持者認為該政策有助於提高黑人和西班牙裔人找到工作的機會，減輕種族歧視（順利就業也有助於減少他們的再次犯罪率）。
然而，根據《勞動經濟學雜誌》上的一篇論文，「BTB」政策反而使得年輕、低學歷的黑人和西班牙裔人的就業率分別降低了5.1%和2.9%。
因為在「BTB」政策下企業無法獲取犯罪信息來篩選應聘者，所以將種族作為替代指標，選擇不再錄用黑人和西班牙裔。
也就是說，企業一開始是不想招有犯罪記錄的黑人和西班牙裔，政策出臺後，企業只能擴大「歧視範圍」，不招所有的黑人和西班牙裔。
* 與之類似，延長產假等政策的出臺，會導致越保護女性，女性就業越難。
消除歧視一直是重要的社會議題。複雜的問題一篇文章也無法進行盡善盡美的解釋，但了解問題或許有助於更好地解決問題，這也是本文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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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當值編輯 | 張文龍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主編 | 鄭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