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海亮
來源：《品讀》2020年第2期
老先生站在街頭，焦灼不安。
他穿著火紅的無領短袖衫，寬鬆的牛仔褲，一雙旅遊鞋熠熠生輝。老先生身輕如燕，鶴髮童顏。
然他此時的思維，卻是混沌的。
他迷路了。
家就在不遠處，隔了兩條馬路。
這條路他走了千遍萬遍，可他還是迷路了。上一次迷路還是一個月以前，那天，老先生去常去的菜市場買菜，轉回頭，家就找不到了。
他在那條路上徘徊了很久，焦急的腳步將燦爛濃重的晚霞都趟出了綻放的浪花。
最終，還是偶遇的鄰居將他送回了家。那時他還記得家的住址，可是這一次，他怎麼也想不起他住在哪裡了。
我問他，您常走這條路嗎？
老先生點點頭。我記得每天都要走這條路，可是現在，我想不起家的位置了。
您記得您住在哪個小區嗎？
記不得了。
那麼，您記得您家住在哪條路上嗎？比如北京路，文登路，榮成路，洛陽路，乳山路，荊州路……
我不記得。那些馬路全都一個模樣……連路燈都一模一樣。
不要急，您再好好想想。我問他，您家附近有什麼標誌性建築？比如公園，銀行，郵局，或者什麼企事業單位……
我記不清了。老先生說，門前有月季花，有草坪……
那您記得家裡的電話號碼嗎？
不記得。
那麼，您有家人的電話號碼嗎？比如您兒子，您女兒，您老伴，或者您的鄰居……
我記不清了。我有一個兒子，哦，應該還有一個女兒，可是他們的電話都很長。
一時間，我手足無措。我安慰老先生說，您先別著急，我保證，我會把您送回家。
可是玲見不到我，她會著急的。老先生說。
玲是誰？
我老伴。
她的名字，您能記起來嗎？
冬玲。冬天的冬，玲瓏的玲……
我笑了。老人幾乎忘記了一切，卻唯獨清晰地記得她老伴的名字。我看到這時的老先生咧開調皮的嘴巴，露出孩童般天真無邪的一面。
那麼，您時間長了不回家，她會出來找您嗎？
對了，我想起來了。老先生突然面露喜色——只要我時間長了不回家，她就會出來找我。
您確定嗎？您確定她能找到您嗎？
我確定。老先生斬釘截鐵地說，我走的時候，跟她說過我要出來買菜。我想她一會兒肯定會過來找我。
顯然老先生的家就在附近，即使他的老伴不出來找他，也可能會有認識他的熟人或者鄰居們經過。
我遞給老先生一個馬扎，讓他坐下來等。我想，幫老先生找到他的家，應該不是什麼難事——老先生是那般肯定他的老伴會出來找他。
果然，十幾分鐘以後，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找過來。她直奔老先生的面前，問他，是不是又迷路了？
老先生看著老伴，興奮地點著頭。
老太太說，你口袋裡不是有地址和電話嗎？怎麼不拿給別人看？
老太太真的從老先生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那上面，寫著他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
老先生看到紙條，讀一遍，又笑了。我忘了。他有些慚愧地對老伴說，我忘記了口袋裡還裝著這個。
老太太伸出手，親暱地擰了擰他的耳朵。剛才著急了嗎？知道我會出來找你嗎？
當然了。老先生肯定地說，我知道只要我等在這裡，過一會兒就能看見你。可是你不知道，剛才我有多著急，我有些怕……
老太太笑笑，拍了拍老先生的背。然後，和老先生牽起手，慢慢走向華燈初上的城市深處。*END
原標題：《迷路的老先生》
編輯：韓剛 郭豔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