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二十年前,做著廚子、保安的米二從沒想過,自己將來會是國內數一數二的職業漫畫家,而他創作的《一人之下》漫畫角色馮寶寶會被捏成立體的手辦小人,擺在騰訊程武的辦公桌上,出現在烏爾善導演的電腦屏幕前,而這臺電腦邊,還摞著兩疊《一人之下》漫畫——就在前天,《一人之下》系列電影宣布正式啟動,系列電影共三部,由烏爾善擔任總導演,並親自執導首部。
▲10月19日,騰訊影業、新麗傳媒、閱文影視聯合發布會上,烏爾善與鄒正宇對談
原創國產漫畫被改編成動畫、電影、遊戲,再做出各種衍生的周邊產品,擁有數量龐大的粉絲,放在過去的國漫行業幾乎是不敢想的事情。
上世紀80年代,日漫、美漫剛被引進國內,童年看《聖鬥士星矢》《變形金剛》等長大的孩子,成年後進入了漫畫產業,從業早期,抽屜裡擺滿的仍然是來自日本、歐美的小膠人;近十年過去,他們的辦公工位上終於出現國漫的原創人物,《一人之下》的主角張楚嵐、穿著東北紅棉襖的馮寶寶、披掛國風服飾的《狐妖小紅娘》……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國內最早一批漫畫從業者還記得,早些年,紙質漫畫雜誌銷量下滑,畫漫畫的人窮,做動畫的公司也窮,直到約十年前,網際網路進入漫畫產業,諸如騰訊動漫等網絡漫畫平臺進入漫畫愛好者的視野。原先的漫畫雜誌編輯變成網絡漫畫編輯,從業者進入,愛好者集合,資金匯聚,在騰訊打造漫畫作品IP、推動IP多領域開發的戰略下,越來越多像《從前有座靈劍山》《一人之下》《狐妖小紅娘》這樣的原創國漫作品得到機會「變形」,在無數人、無數個日夜的打磨下,最後換來動漫愛好者的驚嘆——「國漫崛起」。
四個字,重若千鈞。
對於真正從事國產動漫創作和IP開發的幕後人員來說,為了這個「崛起」,他們早已在這條路上走了許久。
從踽獨行到結伴者眾,從無人問津到門庭若市,到底有哪些力量推動國漫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這裡有一個關於《一人之下》「變形記」的故事,但它不僅關於《一人之下》——它關乎國漫,關乎一群熱愛動漫的人,更關乎那些本不了解、卻對青年文化抱著最大的尊重和敬畏心進入這一領域的人。
▲《一人之下》海報
1 緣起:「想畫什麼你隨便」
瘦高個,寸頭,黑T恤,淺灰運動褲,深灰布鞋,傳說中的漫畫家米二出現在眼前。
十年前,米二不是漫畫家。他的身份是廚子、保安、酒保、幹廣告的, 1979年出生的他沒趕上大學擴招,在社會晃蕩了十多年後,人到三十,終於有了危機感,但最接近漫畫的工作也不過是在圖書公司畫插畫。
那是一份「正式工作」,米二強調。
面試時對方告訴他,插畫按件計價,沒有底薪,但得坐班。米二一拍大腿:「沒有底薪好啊,沒有底薪我就不欠人情了。」
米二是北京人,北京人該有的妥帖鬆散他全有,用他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過分了。」
▲ 創作中的米二
但畫漫畫,是他晃蕩十來年終於想認真做一做的事。想上刊,讓大家知道自己——「上刊」指的是當年國內主流的幾本紙質漫畫雜誌,比如《知音漫客》《漫友》等——抱著這點信念,近三十歲的米二晃悠悠踏進漫畫圈,從插畫畫到動漫堂的籤約作者,開始連載《大愛project》《九九八十一》等作品。
十年前,對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漫畫作者來說,上刊不僅靠實力,也靠運氣。漫畫雜誌實行連載機制,一個老作者、老作品佔住的「坑」通常以年計,雜誌容量有限、風格統一的必然結果是新人很難出頭,面向中小學生的讀者定位,無形中又埋沒了許多更有思想深度的青年向漫畫。
騰訊動漫主編「故鄉」至今仍記得,自己很多年前在《少年S》做漫畫編輯時接到過米二的投稿,儘管驚豔於米二的才華、作品人設的特別,但受限於雜誌定位為「少年王道漫畫」,與米二作品略帶邪氣的風格不符,只能婉拒。
還有更多優秀的作者,比如後來在日本上過《JUMP+》的「第年秒」、在美國做過《南方公園》的動畫分鏡師「月餅」,故鄉當時只能給到零星的版面,讓他們畫補天窗的短篇漫畫、趣味小測試。
雪上加霜的是,隨著紙媒式微,2014年前後,國內幾家漫畫雜誌先後停刊,動漫堂旗下許多作品被迫腰斬,經營遇到困難,正焦灼地尋找出路。
大約同時,類似騰訊動漫的網絡漫畫平臺,卻在悄然發芽。
故鄉在2013年進了騰訊動漫,那是它成立的第二年。
面試只進行了十分鐘,當時的內容部門負責人、如今騰訊動漫IP開發中心總監阿布直接向故鄉發出了邀請。現在回想,故鄉感受到的是阿布的爽快和誠意。
在那個年代,還是新生事物的網絡漫畫並不被看好,因為大眾認知度相對較低,稿酬也比不過漫畫雜誌,圈內普遍覺得「上不了刊的業餘作者才去畫網漫」。在這樣「野蠻生長」的早期階段,故鄉和同事們對優秀作者幾乎是渴求,只要對方願意,他們基本來者不拒。
就這樣,動漫堂與騰訊動漫一拍即合,米二則作為動漫堂的籤約作者開始了與漫畫編輯皓月、故鄉的合作。
在米二的回憶中,和他們的初次QQ交談相當簡單順暢。他本來準備了一堆打動對方的話——米二心裡早有一個醞釀已久的題材,一個關於「異人」的故事,一個道家秘術門派隱藏在現代社會中的世界:大學生張楚嵐一出生便擁有異能卻一直被家庭教育藏而不露,為解開自己和同伴馮寶寶的身世之謎,他們踏上真相之旅,而快遞公司「哪都通」則是這些掌握奇門異術之人的管理機構……
結果,一肚子掏心窩的話啥也沒用上:
「人家就說米二你來,挺好,歡迎,想畫什麼你隨便,別畫太扯了就行。」
米二至今感謝騰訊動漫的寬容。而在故鄉看來,一個成熟作者是無需過多幹涉的,只要主角人設立得住、故事大方向不跑偏,便放手讓創作者去畫。
唯一有過疑慮的,是女主角馮寶寶的形象問題。
「蓬頭垢面,」故鄉這樣形容看到馮寶寶人設圖時的感覺,「米二非常著重地刻畫了頭髮的亂,他會畫出很多很多頭髮亂七八糟的感覺,那豈止是邋遢,簡直好像有蒼蠅在身上飛。」
▲《一人之下》漫畫第一話封面
他和皓月提醒米二,女主角是不是稍微往主流上靠一靠,「讓她長得再……整齊一點?」
編輯是對用戶反饋最敏感的人,尤其在網絡平臺,作品得到的反饋是即時、直接、不留餘地的,故鄉清楚如果違背讀者期待值,往往會受到非常大的來自用戶的壓力。但米二很堅持,什麼都能商量,馮寶寶不能動:「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他沒法跟編輯解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異能高絕,已經上百歲但保持青春容顏,不修邊幅,不懂人類情感,不知來處不知去向,是一個因為失憶、自我而徹底懸在半空中的人,卻有種絕對的純粹。後續的漫畫發展中,馮寶寶每天都在毫無感情地挖人、埋人,成了主角張楚嵐最信任的搭檔幫手……
2 勢動:艱難的立項會
故鄉和皓月尊重了米二的堅持。
他們選擇信任作者的判斷,甚至「很多時候願意看到作者有能力做出不同的呈現」,讓國漫的生態更多元和豐富,而這需要作者本人擁有強大的對於作品的自信和掌控力。
2015年2月,這個名為《一人之下》的故事,正式開始在騰訊動漫上連載。
事實證明,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馮寶寶的複雜和純真收穫了一批粉絲,而在同名改編動畫裡,她操一口四川普通話,唱著「黃楊扁擔麼軟溜溜」的鄉間民歌,諸如此類的本土元素又為人物增色不少。從2016年第一季《一人之下》動畫上線以來,迄今第四季已在製作中,豆瓣評分平均高達8.6以上,被許多觀眾讚嘆為「國漫之光」。
▲《一人之下》粉絲自行創作的角色圖
但時間若撥回到2015年,沒人能預見到這一切,甚至,《一人之下》改編動畫的決定差點胎死腹中。
那時米二經常「爆更」(指更新漫畫篇章的次數超過約定),每周更新三回,幾乎是平臺上最勤奮、手最快的一撥職業作者。
故鄉記得,《一人之下》最初的後臺數據並不算特別亮眼,但後勁越來越足,作為一個有門檻、非純粹「爽文」套路的作品,基本穩定在平臺前十幾名,故事也很快展現出獨特的個人風格和細節質感,尤其是其中龍虎山「羅天大醮」的故事,是在傳統的超能戰鬥的故事裡面,非常精細地呈現了中國的味道,包括對道的理解、對全性與楊朱理念的闡釋等。
他印象深刻的橋段之一,是漫畫約二十多話時追溯馮寶寶身世的講述。米二將故事背景設定在數十年前寇亂中的中國鄉村,馮寶寶為收養了自己的農婦報仇卻讓對方心生恐懼,一夜之間被拋棄。
▲漫畫裡,馮寶寶被拋棄後
「米二其實已經開始充分展現出他對於中國文化、包括市井文化非常獨到的理解,在當時的環境下來看,是幾乎已經呈現出了絕無僅有的特質。」
故鄉連用了好幾個「前所未有」「相當罕見」。
絕大多數國漫創作者是在日漫的影響下長大的,加上缺少真實生活經驗,幻想、架空題材居多。「比如講到校園就是學生會、水手服,其實只是堆砌一些來自日漫的元素,離中國的校園現實很遠。」
與故鄉所見略同的,還有同樣是被阿布招進騰訊動漫、當時剛從動漫類資訊轉崗做動畫監製的「蓋飯」。她注意更多的是米二塑造人物、用細節鋪質感、把握敘事節奏的能力。和很多湊元素、臉譜化的人物不同,在《一人之下》裡,「你會發現警察就是說警察的話、做警察的事,大學生就有大學生的樣子」,三言兩語就能立起一個人物,「特別接地氣」——米二闖蕩社會的那些年,反而讓他成了普遍年輕化、缺乏社會閱歷的國漫創作者中稀缺的存在。
慢慢地,在口耳相傳之下,整個編輯部都成了《一人之下》的粉絲,甚至傳到了騰訊動漫總經理鄒正宇的耳朵裡。
在接觸騰訊動漫之前的三十年人生裡,鄒正宇雖不算動漫的核心粉絲,但小時候也有熬夜追《龍珠》《聖鬥士星矢》的動漫回憶,對中國傳統文化也有深厚的興趣和理解。2011年,現任騰訊集團副總裁、閱文集團執行長、騰訊影業執行長、騰訊動漫董事長程武首次提出了「IP」和「泛娛樂」的概念,不僅推動騰訊立足遊戲,陸續開始動漫、文學、影視、電競等業務的廣泛布局,也影響了整個行業的發展進程。
當時國內動漫還是一個「一窮二白的藍海市場」,盜版現象嚴重、漫畫作者的生存環境也不好,抱著童年時的追番熱情以及對中國也能做出屬於自己的好故事的信心,鄒正宇選擇進入動漫領域,並於2012年成立騰訊動漫原創發行平臺,2013年正式更名為「騰訊動漫」。他開始了這場「創業」,用自己擅長的網際網路思維來做動漫。
話說回來,蓋飯被調到新成立的動畫製作部門,為的就是尋找適合開發的IP作品。
僅三個月後,漫畫約更新到二三十話時,蓋飯和故鄉將《一人之下》動畫化提上了日程。那時,騰訊動漫正在進行內部流程規範化的調整,《一人之下》也因此成了第一批正式被提上立項會的漫改動畫項目。
過程卻意外地曲折。
立項會開了兩次,第一次「吵到天崩地裂」,原因是《一人之下》這樣一個全新的內容題材,沒有可借鑑的經驗和評估標準,特別是其將傳統道文化和年輕人的日常生活進行了結合,無法判斷用戶是否喜歡。
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是投資更有經驗的宮鬥題材,還是傾斜資源去探索無法預見未來的新品類,一時間成了最大的分歧。
蓋飯和故鄉沒想到,一個被內容部門一致認為「前所未有」的作品,說服其他部門卻要花費好一番功夫。
第一次立項會「不歡而散」,鄒正宇卻在會後認真看了漫畫。
他得出的結論是,可以試著再評估一下:
「這個題材很新穎,並沒有架空一個時代,而是圍繞著現代都市生活,去講一群有特殊能力者的故事。而且它的著力點並不完全在熱血、打鬥上,更多是讓讀者通過作品人物角色的成長經歷,看到各自的人生。」
作為內容部門負責人,阿布同樣認可作品的價值,更理解蓋飯和故鄉的心情,但她也提醒他們,想打動其他部門,需要準備哪些更客觀的數據、材料來證明,需要如何展現內容的優勢。
在阿布的四處溝通協調下,等到第二次開會,雙方團隊都調整了溝通方式。以《一人之下》的後臺數據、動漫市場觀察為基礎,蓋飯他們做了至少三到五年後的商業化評估,包括數據增長預測、市場上作品的稀缺性、未來可能的市場變化等等。
這次,拿下來了。
3 形變:「本土」何為?
關於2015年冬天的東京,米二隻記得撲克牌、狼人殺,至於真正的正事——《一人之下》動畫核心團隊與日本動畫團隊的第一次會面,到底談了些什麼,倒是記不大清楚了。
也是在東京,米二終於見到了鄒正宇、阿布、動畫導演王昕、監製蓋飯等第一季動畫核心主創人員。
當時承接了第一、二季的國內動畫製作公司繪夢,是蓋飯在微博上一家家私信找來的:「微博私信每天上限50條,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千禧年之初,國內動畫主流還是Flash製作,但從《中國驚奇先生》開始,騰訊動漫已提前決策從Flash全面轉到2D製作,這在某種程度上實現了對國內動畫2D市場先期資源的搶佔。
至於與日本動畫團隊合作,蓋飯當時的想法很簡單:這是一部好作品,就用手裡最好的團隊。
那時國漫整體行業發展不成熟、產能不足,而他們剛拓展開的日本動畫資源,在動畫產量產能、工業化流程、成熟度、原畫師人才儲備等各個方面,顯然都更勝一籌。
沒承想拿到最初幾集的分鏡後,他們卻傻了眼:日本團隊做出的原畫,由於文化隔閡明顯水土不服。比如在原漫中,張楚嵐和馮寶寶更近似一對打鬧不斷的歡喜冤家、亦敵亦友,而在日本的動畫改編中,卻變成了「馮寶寶和張楚嵐擦肩而過、相視一笑」。
米二帶著「你敢信」的表情回憶起諸如此類的改編細節,「大概日本那個風格套路,就對整個文化、中國人行為處事風格的理解,他理解不了。」
兩難抉擇擺在了阿布、的面前。以中方導演為核心的製作模式一直是他們的堅持,但眼下,是繼續交給日方做,還是拿回給國內團隊改?如果維持原狀,就不是預期中的《一人之下》;但如果拿回國內,也有因產能不足而跳票等各種風險。
內容團隊內部當即開了個小會,最後,他們決定賭一把——把分鏡拿回給國內團隊大改。和導演溝通後,蓋飯同時做出了另一個重要決定:趁著檔期還算充裕,把第一季的最後兩集全權交給國內團隊,做成加長版,從每集二十多分鐘延長至四十多分鐘,全力補救先前的不足。
馮寶寶《黃楊扁擔》的民歌、中國鄉村的人情冷暖,正是在這兩集加長版中出現的,作為催淚的尾聲段落,最終把第一季的豆瓣評分拉到了8.8。
蓋飯知道,改編一個故事、人物相對成熟的原漫動畫,要善用各種高性價比的元素為原漫加分,比如聲優配音、主題曲,這些也是最容易出本土效果的地方。第一季片頭主題曲《異人》是這樣開頭的:「東邊的太陽那個亮喲/西邊下的那個雨/不知道妹妹那個心上人喲/哪時候歸來喲……」
信天遊高亢嘹亮,後轉入硬核黑嗓的重金屬搖滾饒舌,《一人之下》結合民間傳統與現代流行的曲風大受好評。實際上,這源於蓋飯大年三十看春晚的靈感——聽到譚維維《華陰老腔一聲吼》後,蓋飯當即虎軀一震,大晚上把視頻發給導演王昕,秒懂之後導演又找到音響監督伍婷:「我要這個東西!」
在蓋飯的形容裡,伍婷「瘋了」,問:「你們認真的嗎?」
「認真的!」
為了更好地了解作品和提升音樂品質,第二季之後,他們專門招了一個音樂監督「海豹」,帶著歌手到雲南、貴州等地採風,實地感受雲南山歌、侗族大歌等各地民俗音樂。「海豹同學她是一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音樂系畢業的高材生,回國了半年就被我們洗腦成了『土嗨界的王者』,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面對老師和同學……」蓋飯大笑。
項目總會出千奇百怪的問題,而作為動畫監製,蓋飯的首要任務就是做各種大小決策。
比如為了故事的連續性以及讓動畫被更多人看見,團隊決定《一人之下》第二季做半年番(整一季動畫長達半年播放周期、連續周更),考慮產能問題首次啟用了雙導演制度——繼王昕之後,陳燁正是在此時加入了團隊,他操刀了《一人之下》第二季長達19集的製作以及後來的「老年熱血」番外《天師下山》,張靈玉角色歌的分鏡,是他在下著雨的韓國窗前於一天之內畫成的。
▲張靈玉角色歌《念鬥章》分鏡片段
再比如由於檔期等問題,第三季主要動畫製作換成了擅長處理武戲的大火鳥,導演危天行又請來了自己的好友——火影原畫師、「國內火影武戲第一人」黃成希擔任動畫武戲指導。
▲第三季王也打戲片段
提到這些導演時,蓋飯提到最多的詞就是「救火」和「感謝」——正是這些熬夜作畫、「死摳細節」的從業者,星星點點匯成了國漫的燎原之火。
目前,《一人之下》三季動畫全網播放量已突破52億,動畫播出也帶動了漫畫數據暴漲,人氣值已超過231億;還衍生出深受年輕人喜愛的服裝品牌「人有靈」;綜藝《乘風破浪的姐姐》的公演舞臺上,音闕詩聽創作的馮寶寶同人曲《人美路子野》大受歡迎;今年上線的IP同名手遊,首月用戶量級達千萬,登頂IOS榜首一周,其中有86%都是看過漫畫和動畫的用戶;由烏爾善執導的真人電影也已在籌備中……
某種程度上,《一人之下》的崛起,印證了騰訊對數字內容業務布局方向思考的正確。2018年,基於對數字文化產業發展規律的深刻洞察,程武推動「泛娛樂」升級為「新文創」——一種以IP構建為核心的文化生產方式,其目的是打造出更多屬於中國的文化符號。
而《一人之下》,正是代表著中國傳統道文化的一個可獲共識的IP文化符號。
故鄉開玩笑說,一個《一人之下》的IP開發,可能養活了幾十個不掙錢的其他漫畫項目。除了為米二和《一人之下》團隊帶來了收益、讓優質漫畫生命周期更長,實際上類似這種成功的IP開發案例,也為更多元的小眾漫畫爭取了生存空間。
▲《一人之下》衍生潮牌「人有靈」
故鄉至今記得,幾年前,第一集動畫上線時,全組一起出去慶功吃串,只有一個男編輯因出差缺席。這位在外地拜訪漫畫作者的男編輯,在工作結束後,大晚上一個人跑去酒吧點了酒,一邊喝一邊和他們打電話,帶著哭腔說「能參與和見證這樣的作品,太激動了!《一人之下》一定能在國漫歷史上留下一筆」。
「現在看來,豈止留下一筆,我們還低估了。」
4 炁(氣)彌:《一人》出圈,真人電影箭在弦上
導演烏爾善最近打破了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偏見。
除了《哪吒鬧海》《大鬧天宮》,長大後再也沒看過國漫的他,竟然在兩天內一口氣看完了《一人之下》的動畫,桌上還擺了兩套紙質漫畫書。
「沒想到中國動漫已經發展到這樣。」
看《一人之下》有很多機緣巧合在。
騰訊影業有意繼續開發《一人之下》真人電影,找到長生天影業項目開發負責人,負責人恰好是《一人之下》的粉絲,便鼓動烏爾善了解一下。這一看,烏爾善非常驚喜:米二簡直畫出了盤踞他心中已久的一個想法。
這八九年,烏爾善一直在做《封神三部曲》。當時他就想過,等做完古裝的《封神三部曲》,他要開發一個新項目,把那些有意思的法術、戰鬥設定成當代年輕人的故事。結果看完《一人之下》,發現作品的核心創意點和自己先前的念頭相當吻合,而且世界觀、人物設定、故事都已經很完整,「很有原創性、非常本土化、非常精彩」。
他當即打電話給項目開發負責人:「我接,馬上。」
今年6月,在北京騰訊匯,烏爾善見到了程武,鄒正宇也在電話會議的另一頭。在他記憶裡,自己侃侃而談,說對《一人之下》的理解,一直希望做傳統中國文化的當代化、電影化,說打造中國式的「漫威宇宙」電影,《一人之下》是有可能的……
▲《一人之下》系列電影X烏爾善
烏爾善笑稱自己幾乎把程武想說的都說完了。程武基本只聽他說,心裡知道找對人了:烏爾善說的,恰恰也是他所想的,在新文創生態內,「去打造更多『有筋骨、有內涵、有溫度』的好故事、好內容」,在中國文化產業的創新發展中,探索出自己的路徑。
「這是使命,我們必須這麼做,否則沒有未來。」烏爾善談到西方商業娛樂大片的強勢與相對弱勢的國內商業電影,談自己喜歡的科幻片《黑客帝國》,邊看邊想,這樣融合科幻與東方哲學的片子,中國什麼時候能做出來?
「絕不甘心的。」
烏爾善小時候學國畫,後來又學西方的素描、油畫,但越是學西方的藝術和哲學,越珍惜自己擁有的傳統文化藝術,「我們不能被動等別人同情。」
在同時做了十年廣告導演和小眾實驗性藝術創作後,烏爾善決定徹底轉到商業電影的軌道上。這樣大膽的轉軌對他來說不是第一次——他有記憶的人生前二十年都在畫畫,一路畫進了全國最難考的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卻開始懷疑畫畫的意義,後重新考進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學廣告導演。
當時電影學院每周二都有觀片,只要看到「好萊塢商業片」,烏爾善扭頭就走。
他當時年輕、執拗,只想做藝術。
拉片室裡,二三十年代歐洲實驗電影、先鋒藝術的錄像帶,幾乎只有他一個人借,錄像帶背脊上全是他的名字。從電影學院畢業後的十年,拍廣告是賺錢的方式,而當代藝術創作才是他自認的真正追求——當時北京甚至還沒有798藝術區,只有藝術家們自己組織的地下展覽,烏爾善的名字就會和當今很多重要的藝術家一起,排列在地下展覽的作品海報裡。
但從2006、2007年開始,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做主流的娛樂電影。
在漫威、DC、西方科幻片的衝擊下,烏爾善慢慢意識到,電影可以被看作一個公共藝術形態,也是大眾文化傳播的重要陣地。他開始研究類型電影的創作規律,「做一些真正能夠在電影院裡、被觀眾看到的娛樂電影,同時又不喪失它的精神和審美價值」。
「電影院是我們應該去爭取的戰場,你要放棄了太可惜了。」他重複了幾遍「太可惜了」。
無論《封神三部曲》還是《一人之下》,其實都與中國傳統文化或民間故事息息相關。中國傳統文化能不能變得當代、變成深受觀眾喜愛的電影?能不能和現在的普通觀眾共享一些價值?我們傳統文化的價值核心到底是什麼?烏爾善在做《封神三部曲》的幾年裡反覆問自己。「迪斯尼表達的主題永遠是愛、溫情、樂觀主義,我們也有慈悲、寬容,有仁者愛人,這都是中國的經典價值,但大家學古文的時候讀一讀,生活裡就不運用了,那就很可惜。」
烏爾善已經把《一人之下》的動畫看過四遍,工作室裡隨處可見與道文化相關的書和資料,他還打算去了解武術,至少給演員們培訓上一年半載。
之前他執導過《鬼吹燈:尋龍訣》,被原著粉高度認可,多少從小說改編電影裡得到了些經驗:
「抓住大家喜歡作品的核心,先得到觀眾的信任,其他的,交給我吧。」
5 修行:「人生苦難處,正是修行時」
看《一人之下》時,烏爾善從張楚嵐的青春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年時代。同樣懵懂迷茫,同樣渴望真摯的愛情,同樣渴求尋找自我,當時每天睡在畫室、從早畫到晚的他,不知自己正在為何而畫,每天與弗洛伊德、尼採作伴,在西方的哲學裡,卻未曾發現屬於自己的答案。
年輕人煩惱的事情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然而年輕人也終究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就像張楚嵐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一樣,烏爾善最後也逐漸找到藝術、商業的平衡方式,明確選擇了自己的導演方向。
鄒正宇看《一人之下》時最被打動的地方,則是作品中老天師的師傅對田老說的那句——「在你熬不住的時候給我記住!那正是修行時。」
是啊,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修行路上。
這既是故事中張楚嵐、馮寶寶、老天師、王也、諸葛青等角色的人生,也是作品外的人生:
故鄉十幾年前從來沒想過要規劃未來。早年沒有國漫行業時,他在漫畫論壇以觀點犀利、與人針鋒相對著稱,做漫畫雜誌幾乎是「肆無忌憚」,不管受眾,只顧自己愉快。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什麼都不是事兒」,但這些年來,越深入這個行業,他越知道,想讓行業做出一點改變,哪怕只是多爭取一點更多元的創作空間,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只能儘自己所能,儘量多做一點」;
蓋飯還在動畫製作崗位上,而且在可見的未來,她都不打算改變。她總是那個救火的角色,從動漫資訊到監製到運營,她能「救」則「救」。但在被調崗到運營後,她越發堅定了自己只想做動畫製作的想法:「因為人生短短幾十年,為什麼不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米二給自己的修行則是「放」。比起十年前的晃蕩,他自認「算是剛有個方向」,倒不是指漫畫,而是「要當什麼樣的人算是比較清楚了」——「一個到臨了不後悔的人唄。」儘管如今漫畫還是「一件沾在手上的事」,一時半會兒也不想放手,但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來去自如的人——
而他們的修行,正是崛起中的國漫的修行。
(轉載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