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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登-羅伊說,能夠帶孩子們去華盛頓湖旁邊的麥迪遜公園海灘的時候是最好的日子。他會帶上自己的椅子,盤著腿,開始悠閒的一天。他的孩子們可能會在湖裡遊泳,也可能會騎自行車。再或者羅伊會加入他們,和他們一起玩棒球。
羅伊說:「對我來說,這樣的一天才能稱為『生活』。」
羅伊還活著——他永遠不會讓自己忘了這一點,即使他在夢裡已經死過很多次了。
噩夢總是在夜裡折磨著羅伊,有時他會突然從夢中驚醒,然後大口喘粗氣;有時他的冷汗會把床單浸溼。從夢中驚醒之後,他會把粘在自己身上的床單揭下來,用毛巾蓋住他那已經溼透了的床,然後一頭撞到枕頭上,苦苦思索到底為什麼自己總是被痛苦糾纏著。
「我的每個噩夢,」羅伊說,「最後都以我死了結束。」
通常情況下,他的噩夢從2017年4月的那個真實的夜晚開始——在那天晚上9點鐘,當時羅伊正在位於加州康普頓、他的繼母家中聚會,有兩名槍手(一人拿著9mm手槍,一人拿著28號口徑霰彈槍)突然向屋裡開了幾槍。
總共有四個人被子彈擊中,其中就包括羅伊,一槍打在了他的右腿下面,兩槍打在了他的屁股上。四名受害者都倖免於難,但是對於案件的策劃者或案件發生的原因,仍然是一個謎團。
他不喜歡談論槍擊事件或者他的噩夢,但是他知道逃避現實、將自己的情緒埋在心底並不是一個好辦法,最終會讓自己回到黑暗的深淵。
讓自己重新體會到籃球生涯戛然而止時,那種只想趕緊從人間消失的感覺。重新體會到剛剛經歷離婚時,那種討厭與任何人相處、也不在意別人是否喜歡他的感覺。回到那張滿是汗水的床上,雙手捂著臉,被痛苦糾纏著重溫那次槍擊事件。
直到2018年的春天,當他終於開始敢於直面自己的痛苦,他才得以走上現在這條道路,走到湖岸邊的長凳——在那裡他從最小的事物裡找到了最深處的寧靜與幸福。
「我必須要承認,我自己過得並不開心。」羅伊說,「但是對我來說,把這件事出來還是很難的。這就好像我承認了自己的人生是失敗的。」
差不多在兩年之前,羅伊終於願意講述自己過去的故事,不再迴避自己經歷的掙扎。在接受The Athletic的採訪時,羅伊談起了自己離開波特蘭時內心的痛苦、不得不離開NBA時所面臨的挑戰,以及他為了尋找內心的平靜所經歷的一切。
羅伊說:「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有著有趣的故事的人,但是現在,回望我的人生,我確實經歷了很多。」羅伊說,「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我所面對的生活。我認為這是我選擇接受這次採訪的原因,那就是表明我也是普通人,我也有大家都有的情感,過著大家都有的生活。當我有著籃球上的榮譽、NBA生涯和大把鈔票時,人們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但是我想起碼在波特蘭我是被那樣(當作一個普通人)來看待的。我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向大家坦誠我的一些毛病,諸如學習成績差、閱讀障礙......我想當一個普通人。我想激勵那些害怕講出自己經歷的人,因為我已經發現了改變自己的方式——那就是坦誠相待,而不是戴著「無堅不摧」的面具生活。
羅伊今年已經35歲了,當他和大家談論自己的脆弱與掙扎時,他就朝著他的幸福更進了一步,朝著他長久以來都試圖迴避的地方更進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具體會在什麼時候開始,但是他清楚,他現在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都能開動汽車,向南駛去,駛向那個曾經給了他無數的愛的地方,那個他成為NBA傳奇的地方。
是的,離開了整整八年之後,布蘭登-羅伊說,他已經做好了回到波特蘭的準備,到那個他曾創造過無數輝煌的球場,現場觀看開拓者隊的比賽。
羅伊離開開拓者這麼長時間,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自從2011年11月羅伊與開拓者分道揚鑣以來,他曾以一名球迷的身份看過一次開拓者的比賽——在2012年5月,他將這次觀戰作為一次生日驚喜送給自己的密友、當時在開拓者隊效力的賈馬爾-克勞福德。羅伊一出現在球場,就引發了觀眾們經久不息的掌聲。
羅伊稱,開拓者的總裁尼爾-奧爾希前幾年有幾次曾經嘗試聯繫他,邀請他回到球隊並為他提供了一個開放的職位,即他可以在球隊中擔任任何他想要的角色。
「我當時的回應是:『嗯......現在暫時還不行。』」羅伊說,「過了一陣子,他就不再問我了。」
在2012年5月那次到訪之後,羅伊不願意回來的主要原因是他很難把握住自己在籃球領域的地位。隨著時光的流逝,球隊發生太多變化,以至於羅伊找不到自己與這裡的聯繫。他的前隊友們早已離開了球隊,老闆保羅-艾倫已經去世,主教裡內特-麥克米蘭和訓練師傑-詹森已經被解僱。
同時,骨子裡,羅伊其實是一個不願意與公眾接觸的人,他喜歡專注於做自己的事,遠離公眾的視線。因此,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他始終與球隊保持著距離,也許最緊密的聯繫體現在他的手機上,他在一個體育APP上將開拓者作為他的主隊之一。
「我很少接受採訪,因此人們對我有很多猜測。」羅伊說,「我聽到過有人問,羅伊和開拓者隊是不是有了嫌隙......當然不是啦。」
「但是我認為公開露面並且說『不是的,我和開拓者隊沒有任何問題』並不是我的義務。所以我就隨它去了。所以,現在我和開拓者隊的關係是......可能有一個詞放在這裡非常合適,但是我想不起來。我們的關係就是不好也不壞,只是現在沒那麼緊密而已。」
對羅伊來說,這確實是段非常複雜的關係。他說他不僅僅是「在「波特蘭」打球,他是在「為」波特蘭打球——為波特蘭那些狂熱的球迷打球。他們無條件地支持著羅伊,讓他有了家的感覺。作為回報,羅伊在社會服務中不僅僅是做做樣子,而是陶醉其中。十年之後,當他回憶起在當地學校的十字路口擔任交警、在感恩節為無家可歸的人提供食物時,他的嘴角一定還是會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但是羅伊在波特蘭同樣也有一些非常痛苦的回憶,並不為人們所熟知。
眾所周知的是,在波特蘭的五個賽季,他一直在經歷著傷病的困擾
在開拓者隊期間,他進行了四次膝關節手術(每側各兩次)。除此之外,他的左膝和右膝還分別在高中和大學期間接受過手術。每次手術都要摘取一部分半月板和軟骨,因此到了他在波特蘭的最後一個賽季,他的膝蓋已經幾乎廢掉了。
不為人們所熟知的是,羅伊在他的最後一個賽季經歷的情感上的鬥爭。在2010-11賽季的大部分時間裡,羅伊感到自己與球隊開始變得形同陌路,這刺痛了他敏感的心靈。
「那年,我感到我在波特蘭的時間日子所剩無幾了。」羅伊說,「可能很多人聽到這些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對我的家人和朋友來說,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我就是失去了歸屬感。我不知道我還能以什麼方式回到(開拓者的陣容裡)。我已經不適合在這裡打球了,或者說,壓根不適合呆在這裡了。」
在2011年2月,他重新回到了球隊,隨隊出徵了始於多倫多的3個客場——這讓他的疏離感更加強烈。在1月份,他兩側膝蓋都接受了手術,預計缺席30多場比賽。在全明星假期之前的最後一次客場之旅,羅伊開始隨隊出徵客場,以適應球隊的節奏。
在經歷了右膝手術僅8天後,他就英雄般地回到了球場上,打出了一個最佳陣容和全明星級別的賽季,以及一次盪氣迴腸的季後賽之旅。在他出戰與太陽的第四場系列賽時,開拓者的主場玫瑰花園響起了《洛克》的主題曲。
他是這支球隊的門面,並且正處在5年8200萬美元合同的第一年。但是當他回到球隊,他發現這支球隊早已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
「我記得當時我們當時在多倫多,對我來說,呆在球隊裡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羅伊說,「我沒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在表達我當時的感受。在這支球隊裡,我是薪水最高的球員;僅僅在一個賽季之前,我還是最佳陣容和全明星球員——而現在,唯一一個能和我說話的人只有(訓練師)傑-詹森。」
球隊接下來去了底特律,羅伊開始重新研究更衣室裡的化學反應。
性格內向的阿爾德裡奇一向獨來獨往;控球後衛安德烈-米勒也同樣獨來獨往。接過羅伊的衣缽擔任球隊首發得分後衛的韋斯利-馬修斯,正在極力地證明自己作為一個落選秀(也屬於這個聯盟)。
「而對於我來說,我的工作就是和訓練師呆在一起,做一些恢復性的訓練。我當時想,『天啊,我感覺我並不屬於這支球隊』」羅伊說,「並不是說我受到了別人的排斥,不是這樣的。就是當你需要和隊友們一起上場比賽的時候,你們之間會建立起一種聯繫,你需要指望他們、依靠他們、信任他們。但是就我而言,我和隊友之間根本沒有這種聯繫。」
「這就好像......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這種經歷,就是忽然之間,你被時間拋棄了。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這太難了。」
羅伊說當他終於重返輪換陣容後,他還是感覺到了一點這種聯繫。但是因為每場比賽都需要替補出場,他很難理解麥克米蘭教練使用他的方式。在那個賽季的最後24場比賽,他每場比賽只能上場大概20分鐘。
「我覺得我本可以為球隊做更多,尤其是在與達拉斯的系列賽裡,我能扮演更重要的角色。」羅伊說,「我不希望大家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但是我覺得如果我能在那個系列中得到更多的重用,也許我們能進入下一輪。」
「我的意思是,我在場上通常進入狀態比較慢,但是我有我的比賽方式,我不會強迫自己(必須過早地進入狀態)。我覺得球隊會理解我,在第一節給我更多的出場時間,並且給予我更多的信任,相信我可以在決定比賽的時候有所發揮。但是我沒得到這樣的機會。」
教練和特權球員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是由於球隊的總經理凱文-普裡查德在2010年夏天被解僱,在那個賽季的開拓者隊,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羅伊和麥克米蘭之間也曾有過這樣的嫌隙——通常都是由於他們的溝通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是普裡查德每次都能敏銳地捕捉到這些,並且解開他們之間的結。
「我和內特(麥克米蘭)在場上沒問題,但是在球場之外,我們我們需要普裡查德。」羅伊說。「普裡查德一直在協調著我和麥克米蘭的關係。我的習慣是,如果我結束訓練、離開球場,那我就不再考慮球隊的事情。而內特是隨時隨地都想著工作的人。這時普裡查德就會說:『我們需要團結起來。坐下來聊聊吧。』」
在羅伊還在開拓者的某個賽季,當時開拓者在紐奧良打比賽,普裡查德把羅伊和麥克米蘭叫出來一起吃飯。普裡查德讓他們倆分別介紹自己,以增進相互之間的了解。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倆有著近乎相同的個性。他們都喜歡打磨自己,無論球場上的技術還是戰術板上的戰術。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因過於專注而很少交流,因而顯得有些疏遠。
「我那時候了解到,麥克米蘭和我很像,我們都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羅伊說。
只是那時,在那輪系列賽,羅伊對於自己當時的角色感到非常失望,而普裡查德卻已經不在了。代替他的是菜鳥經理裡奇-邱,他還顯得非常稚嫩。
「我們換了新的總經理,這對我們的球隊影響很大。」羅伊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和邱在PF Chang(美國著名中餐連鎖店)吃晚飯,他問我奧登和阿爾德裡奇的情況,問我該怎麼和他們相處......他想了解我們球隊的情況,但是他有太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而普裡查德則不同,他是我們的知心朋友,他對每個人都非常熟悉。而邱並不了解這裡發生的事情,因此我和麥克米蘭之間變得更加疏遠了。這當然不能怪在邱的頭上,只是我和麥克米蘭恰好都有著這樣的性格。」
羅伊的負面情緒在季後賽第一輪,開拓者作為六號種子挑戰三號種子達拉斯獨行俠的比賽中到達了頂點。在第二場比賽,羅伊是替補席中第四個被替換上場的球員。而且他甚至都沒怎麼出汗,就被換下了。在這場失利中,羅伊總共才出場了7分59秒。賽後,在通道裡他告訴我,那場比賽的大多數時間,他都坐在板凳上,眼裡噙著淚花。
「那是我最傷心的時刻。」羅伊說,「我就是覺得我還能可以為球隊貢獻更多。但是這不是他們的錯;我一直告訴我的孩子們,有時候即使你做好了準備,機會還是會與你擦肩而過。因此,在那場比賽裡,我只是沒有得到機會罷了。當然,這並不代表我不傷心。」
兩場比賽之後,羅伊迎來了他職業生涯在玫瑰花園的倒數第二場比賽,同時也貢獻了生涯最火熱的表現之一。在第三節,開拓者還落後著23分;但是在那之後,羅伊帶領著球隊神奇地完成了翻盤——他全場得到24分,其中有18分來自第四節,他不斷地展示著自己嫻熟的進攻技巧,交叉步、後撤步、左手上籃、三分球......
而那場比賽的精彩表現也證明了羅伊在整個賽季中的沮喪和第二場比賽中的尷尬,因為他堅信,他本可以幫到球隊更多。他說,在他復出的時候,他感到上帝之手在觸摸自己。
「我感覺籃球之神在向我致以最後的敬意。」羅伊說,「就像,享受你最後的迴光返照吧!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人生中第一次,我不再那麼計較場上的得失。我就是享受籃球的樂趣。那感覺就像是在球場上的這一刻是天賜的,自有人會帶領我度過他。就算是傑森-特裡投出了最後一投,我也堅持認為,『他』不會這樣書寫這個故事,這是屬於我的時刻。」
羅伊不知道人們是否能夠理解,他在波特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追逐著這樣的時刻。他必須這樣做,因為他的膝蓋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因為甚至每天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洗澡,對他來說都是一道酷刑。他一直在吃諸如維生素之類的消炎藥,在腿筋上打可的松,並且每個賽季都要抽膝蓋裡的積水十至二十次。
他說,這種感覺就好像頭上有一個一直在倒數的時鐘,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時間快到了」。他知道這種吃藥、抽積液然後打球的生活不能成為常態,起碼不能讓現在這種頻率成為常態。這就是為什麼他選擇在手術八天後就火線復出,徵戰與太陽隊的系列賽;為什麼他在上個賽季選擇對兩側膝蓋同時進行手術。如果他像球隊建議的那樣,只修復一個膝蓋(之後再修復另一個),他根本堅持不到季後賽,也不會有他的達拉斯時刻。
「我對這一切的感覺是這樣的:即使我打出了大家覺得非常耀眼的表現,這也是我拖著兩條傷腿打出來的。」羅伊說,「我知道留給我的『羅伊時刻』不多了,所以我一有機會就上場打球。人們可能覺得有些時候我不該出戰,但是沒人知道在這些比賽之前我都經歷了什麼。兄弟,屬於我的時間不多了。看看我還能打的比賽吧,這些都是上天留給我的禮物,我想用他們來上場比賽,而不是恢復。因此,可能我的選擇是錯的,但是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都認為我做了正確的決定。」
與達拉斯盪氣迴腸的第四場比賽才過去不到八個月的時間,羅伊宣布了退役。他認為自己的膝蓋已經受不了像5天4賽、3天3賽這種強度的賽程。幾天後,開拓者用特赦條款裁掉了羅伊。他們會繼續支付他剩餘的6300萬美元的薪水,但是這些將不算在工資帽以內。
「我當然不會對被特赦有什麼不滿,」羅伊說,「相反,我覺得這就是他們提出特赦條款的原因,就是為了解決像我這樣的球員——飽受傷病困擾又有大合同在身。我理解球隊的操作。」
如果他覺得在波特蘭的最後一個賽季,讓自己做好上場比賽的準備很難,那麼他一定還沒有意識到是在他退役後的生活裡等著他的是什麼。
他討厭那些無所事事的時間,因為他總是想到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他是誰?他的價值是什麼?現在的他失去了自從6歲以來就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連看場比賽的心情都沒有。」羅伊說,「我本想看場開拓者的比賽,然後......(模仿場邊的解說員)『布蘭登-羅伊的經歷實在是讓人傷心』.......算了,關上吧。我不想聽。我還沒用勇氣面對這些。」
他進入了一種他稱之為「寂靜和死亡」的空間,不想談論離開賽場的傷痛,不想觀看一場這項幾乎定義了他整個人生的體育項目,哪怕一場比賽。
「我不想和籃球扯上什麼關係,」羅伊說,「我想趕緊消失算了。」
同時,他覺得離開賽場並不完全是他自己的意願,而是依據了他的康復時間表。經過一年的康復期後,他覺得自己的膝蓋變好了很多。
他覺得復出不僅是他的願望,也是他的需求。但是他不想再糾纏在西北這篇土地上了。從高中、大學、到NBA,他始終沒有離開過從西雅圖到波特蘭這片區區170英裡的區域。
因此,他決定復出,並且要選擇一個遠離5號州際公路(橫穿美國華盛頓州、俄勒岡州及加州等地)。離開賽場近一年,羅伊回來了,他與明尼蘇達森林狼籤下了一份2年1040萬美元的合同。
「我需要復出,我也想要復出。」羅伊說,「我就是想看看,看看自己的身體狀態,看看到底我還能不能打球了。所以我想在西北以外的地方復出——如果我狀態不行的話,那我不打就完了。但是如果我回到開拓者的話,肯定會有很多人說『他還能打嗎?他還回到之前那個布蘭登-羅伊嗎?』我不想聽到這些。」
在最後一場季前賽中,羅伊在場上防守雄鹿隊的蒙塔-埃利斯。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左膝扭了一下。他和阿德爾曼教練說,把他換下去。
「我記得當時我坐在替補席,念叨著『不會又來了吧』。」羅伊說。
他出戰了賽季的前五場比賽,但是不久之後,由於左側膝蓋的傷勢過於嚴重,他的右膝也難堪重負開始腫了起來。玉石,開賽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羅伊接受了生涯的第七次膝蓋手術。
現在,羅伊可能要永遠離開這片球場了。
「我很高興,我做了嘗試,」羅伊說,「不然我是不會死心的,我會一直想著,是不是我還能打。」
羅伊徹底地離開了賽場,回到了他位於西雅圖的家,並再次回到了他稱之為「殼」的地方。
每當秋天來臨,落葉紛飛,煙筒冒著濃煙,空氣瀰漫著寒意,羅伊也開始變得傷感起來。每當聞到這些氣味,他的身體就提醒他,現在是訓練和打比賽的時間。而現在,這些氣味只能讓他想到,這項鍾愛的運動與他之間已經有了多遠的距離。
躲在自己的殼裡,羅伊的性格發生了許多轉變。他不再喜歡社交以及和朋友們嬉戲,他只想保持沉默、和人們保持距離。
隨著他的兒子小布蘭登和女兒瑪利亞逐漸長大,他們開始學會了在上網看爸爸的集錦。羅伊記得,有一次他兒子指著屏幕問他,「你還記得這場比賽嗎?」
「我當時的反應是,『呃,我當然記得,但是先別提了,我還沒準備好。』」羅伊說
他現在還不敢面對那些回憶。雖然拒絕了兒子,但還是非常受傷。回憶起自己的高光時刻,只會在他傷口上撒鹽。
「我不想回憶起那些,因為我本想創造更多的那種時刻。」羅伊說,「因此每次回想起來我的心都隱隱作痛。這就像你和一個女孩分手了,她離開了你,而你還深愛著她。我對籃球的感覺也是這樣的。我不想退役,我還想打球。」
當他發現多年來由他統領的球隊以及曾經狂熱地支持他的球迷都在繼續前進時,他更傷心了。阿爾德裡奇從他的副手成長為一名全明星球員;年輕的後衛達米安-利拉德成了撕裂之城的新寵,他的魅力以及為社區做出的貢獻已經可以媲美羅伊了。
「我的感覺就像,你的女朋友不僅離開了你,而且還過上了更好的新生活。」羅伊說,「我就像,媽的,達米安-利拉德,你小子不錯。拉馬庫斯-阿爾德裡奇,你也不錯。他們為球隊贏下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這下好了,波特蘭可以順理成章地忘記我了。」
他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關於籃球的記憶在吞噬著他。對自己的前程一片迷茫,羅伊選擇了最熟悉的路:回歸籃球。
這時的羅伊並不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他正在開啟一場新的籃球風暴。
羅伊記得,大概是在2015年,他終於有勇氣鑽出自己一退役就縮進去的「殼」,去面對自己的兒子的好奇與追問。
「他的問題越來越多,變得越來越好奇,」羅伊說,「他學會自己上YouTube了,因此有時他就會突然問我:『爸,你知道你得了52分嗎?』因此,在他的一再追問下,我也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的回憶,向他講述這些。」
在父子的分享中,羅伊說他能感到自己已經悄然地發生了轉變。
「那種感覺就像,行了,你也是時候重新開始了。」羅伊說,「我的情緒還是很低沉,但是我已經開始準備開始新的生活了。」
西雅圖中心區的加菲爾德高中是他的母校,那裡的教練他幾乎都認識。在那個夏天,他開始在周二和周四為母校的高中生們開設訓練營。他聽到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球員們在場上來回跑動,嗅到屬於訓練館的熟悉氣味,他發現自己對籃球這個舊愛愈發無可自拔。
「我又開始找到那種感覺了,那種令人無法自拔的感覺,」羅伊說,「尤其是那種氣味......」
他又重新著迷了起來。
由此引發的一系列變化,讓他的生活開始乘風而上。
2016年夏天開始,他擔任納桑黑爾高中的主教練;不久之後,在華盛頓大學擔任助理教練的麥可-波特讓他的兒子小麥可-波特和瓊泰-波特兄弟加入了他的球隊。
羅伊開始了他的第一份教練工作,其中包括天賦稟異的小麥可-波特帶來的鋪天蓋地的宣傳和無孔不入的觀察;同時,他也開始和從高中時代起的戀人、妻子緹婭娜離婚。
「離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得到的建議是,離婚就像做根管治療——它的痛苦會一直伴隨著你,如影隨形;」羅伊說,「管理高中生球員和他們的家長則有時另一回事了。」
他發現自己變瘦了,心理上也蒙受著痛苦。
「我總是會擔心其他人,或者擔心一些本與我無關的事情,加上離婚,我的狀態變得更差了。」羅伊說,「這時我需要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球隊上——當你擁有小波特這樣自帶流量的球員,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處理。」
小波特場均得到36分13個籃板,納桑黑爾高中一路高歌猛進,取得了29勝0負的傲人戰績,贏下了州際冠軍,並被評為全國冠軍。
但是祥和的慶祝並沒有持續多久。
在羅伊的不敗賽季之後僅僅一個月的時間,羅伊去南加州拜訪了他的家人們。當漫長而喜慶的一天即將結束時,羅伊回憶起自己的童年生活——在四月夕陽的餘輝裡,他的繼祖母總是會讓他和他的表弟在院子裡投籃。
球場邊有一個為孩子搭建的蹦蹦床,羅伊想到,他和表弟曾在這裡閒聊,聊到科比-布萊恩特和他的湖人隊總是能逼出最強的開拓者。
隨著夜幕降臨,孩子們還在不知疲倦地奔跑著,而羅伊這時正準備離開。他正坐在院子裡和他的叔叔還有其他的幾個朋友一起閒聊,盤算著要開一輛食品卡車。
「我們在聊天,突然傳來一陣『嗒嗒嗒』『嗒嗒嗒』的聲音......當時我還以為是孩子們在放鞭炮,」羅伊說。
但當他轉過身,他就發現了槍口裡冒出的火花。羅伊趕緊跑向孩子們,並護住自己的表弟。
「之後發生的事情我想你都清楚了,我躺在救護車上,頭頂是一束燈光,我的腦子裡能想到的就是我的孩子們。」羅伊說,「我沒辦法想像失去父母的生活,因此我也擔心我的孩子們,他們不能失去我。」
恐懼之餘,他發現自己還有一種奇怪的情感:負罪感。
「當我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我幾乎有種負罪感,」羅伊說,「就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雖然我並沒有。」
此時他的孩子們正和他的前妻一起呆在西雅圖,他的頭腦開始變得混亂起來,他不清楚他的妻兒們會怎麼看待他。
「被槍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有種羞恥感似乎會隨之而來。」羅伊說,「我不想讓他們把我和槍擊這種事情聯繫起來,我想讓他們清楚我什麼都沒做錯。」
子彈在他腿上留下了永遠的傷疤;回到西雅圖之後,他還在想這會不會也會給他留下心靈上的傷疤。他不敢想,子彈的距離離他的脊椎有多近,他甚至可能因此而癱瘓,甚至更糟。
「我應該花點時間來處理一下與我自己有關的一些事情,與自己有關的生活。我離了婚、被槍擊、得到全國冠軍,很難想像這都是在同一年發生的。」羅伊說,「我還沒來得及和自己和解,生活就推著我繼續向前了。」
他沒有放棄執教,但是他換了一份工作,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加菲爾德高中——他的4號球衣熙攘高懸在那座體育館。他帶領著加菲爾德鬥牛犬隊取得了28勝1負的戰績,再次奪得州際冠軍,贏下了執教以來的第二座獎盃。
為加菲爾德帶來冠軍頭銜是個了不起的榮譽,而羅伊卻重新陷入了痛苦之中。離婚、工作的壓力始終困擾著他,嘗試做一個好父親、好兒子、家庭的主心骨也絕非易事。羅伊的脾氣又開始變得暴躁起來,他說他不喜歡與人相處,也不在乎別人是否喜歡她,同時他受夠了這樣的自己。
「我累壞了,我受不了了,」羅伊說,「我再也不想幫別人做決定了,我也不想給別人錢或者給別人提建議了。我需要給自己提提建議,我需要應付的是我自己,布蘭登-羅伊。」
因此,向加菲爾德高中請了假,羅伊又一次離開了籃球。
離開教練的崗位上差不多一年,羅伊說,這一年的時間他做的就是重新校準自己的生活,然後照顧自己的孩子。
他現在有四個孩子:和他前妻生的小布蘭登(12歲)、瑪利亞(11歲)、布萊登(3歲);和他的未婚妻安吉爾生的麥可(2歲)。
「我不想說我把很多東西排除在生活之外,但是到了現在這個年齡,我開始有一些優先要考慮的事情,也不會再讓自己過度勞累。」羅伊說,「我的孩子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想做個好父親,因此我會優先考慮我的孩子們。」
中槍引發的負罪感在羅伊心中仍揮之不去。因為遭受槍擊,他錯過了瑪利亞的學校組織的父女舞會,這讓他非常懊惱。他發誓一定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孩子們身上,不僅僅是通過甜言蜜語的訴說,而是通過實際行動去證明。
因此,他非常高興自己在去年冬天能夠親臨現場,在柯克蘭看了瑪利亞參加的一場籃球比賽。瑪利亞和她的球隊都非常出色,她們當時還未嘗一敗。但是那天的比賽非常膠著,瑪利亞和她的球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她對位的女孩很厲害,瑪利亞的臉都紅了。小布蘭登在看臺上也顯得很沮喪,最後她們也輸掉了這場比賽。」羅伊說,「賽後在回家的路上,她非常傷心。」
羅伊回想起當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還有他的父母,以及他們是如何處理這些失望的情緒的。回家之前,羅伊帶著小布蘭登和瑪利亞去了加菲爾德的訓練館。他拿出一個球,開始故作滑稽地投籃。小布蘭登也和他一起玩了起來,但是瑪利亞說自己心情不好,只想看看。最後,當他看到哥哥玩得不亦樂乎時,她終於也加入了進來,三個人肆無忌憚地笑著。
之後他們走到街對面的地方,去「艾澤爾炸雞店」買吃的。
「在我不高興的時候,我爸媽就這樣幫我減壓。」羅伊說,「他們是我的孩子,我喜歡和他們呆在一起的時刻,我不必當教練、丈夫或者別的什麼角色,只需要做一個父親就行了。」
在那些羅伊帶孩子們去麥迪遜公園海灘的好日子裡,當他坐在椅子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正在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也成為了一個更快樂的人。
他不必再為自己被迫提前中止的籃球生涯而擔心,不必再為到底是誰在離婚的吵架中獲勝而糾纏。槍擊的噩夢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少,不再那麼頻繁了。他又回到了加菲爾德執教,多數的比賽裡瑪利亞和小布蘭登也會坐在替補席後面,支持這支全州排名第四的隊伍。
公園離羅伊家不過兩分鐘的路程,當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就看著孩子們在在水裡遊泳。其他時候他回合孩子們一起玩橄欖球和棒球,或者看著他們騎自行車。然後,他會給大家買各自喜歡的午飯——小布蘭登喜歡奶酪漢堡,瑪利亞喜歡披薩,他自己則愛吃雞肉卷。
「這是我們的小烏託邦,」羅伊說,「我是就在那裡坐著,然後看著他們長大,這就足夠讓我開心了。」
當然他也時刻提醒著自己,生活並非每天都是春光明媚的。
「我並不想說現在一切都到了最佳的狀態,」羅伊說,「但是現在我確實處在一個上升期,有著積極的生活狀態。」
讓自己積極生活的方式就是接受孩子對自己過去的好奇。這周末,他將帶小布蘭登去看華盛頓州對陣俄勒岡州的比賽。其實多年來他兒子最想看的還是開拓者的比賽,羅伊說他已經準備好帶兒子去波特蘭了。
開拓者當然非常歡迎羅伊的回歸,們已經邀請羅伊作為隊史名宿出席2月23日主場對陣活塞的比賽,同時也是球隊50周年慶典。但是羅伊還沒有接受這一邀約,因為日期也許和加菲爾德的季後賽有所衝突。
「我當然很想去,我只是還沒確定到底什麼時候去」羅伊說,「孩子們就更想去了,他們聽說過太多關於波特蘭的事情,但是他們沒有任何關於那裡的回憶。」
羅伊呢?他當然有。他記得波特蘭的傷痛、欣喜、沮喪、擁抱以及突然戛然而止的結局。他記得波特蘭的風光一時,也記得波特蘭的暗無天日;當然,他也早已釋懷了關於波特蘭的一切。
「波特蘭對我來說真的是苦樂參半,但你需要更成熟一些,想明白你不能一直沉湎於過去。」羅伊說:「有時,你要做的很簡單,就是去生活就好了。因為如果你能夠與生活和解,生活一定會給你更多。」
譯者:酒神巴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