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滿城銀杏葉變得金黃,是成都最美的季節。
1983年5月26日,銀杏樹被確定為成都市市樹,每年農曆九月初九為「市樹日」。自此,這個天府文化的見證者和共建者,成為這座城市不可替代的印記。作為植物界的「活化石」,銀杏見證了中華五千年的光陰流轉,寄存了塵世的幸福與鄉愁,被郭沫若譽為「東方的聖者」,「中國人文的有生命的紀念塔」。張抗抗曾在《城市的標識》一文中寫道:「我們曾經千姿百態、各具風韻的城市,已被鋼筋水泥、大同小異的高樓覆蓋。最後只剩下了樹,在忠心耿耿地守護著這一方水土;也只剩下了樹,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座城市的性格。」
樹木是人文精神的承載,銀杏這張金色的名片,在成都的文脈中緊緊紮根。銀杏,葉片形狀像是鴨掌,故被叫作鴨腳子、鴨掌樹;果實呈白色,故又名為白果樹;銀杏生長緩慢,從種樹到收穫果實,至少要三四十年,取「公種而孫得食」之意,名曰公孫樹。其葉片潔淨素雅,樹幹通直、層次分明,有不受凡塵幹擾的意境,又稱之為「中國的菩提樹」。
銀杏原產中國,最早出現於3.45億年前的石炭紀。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逃過物種滅絕的種種劫難,以孑遺植物的珍貴身份,奇蹟般生存了下來。在中國的名山大川、古剎寺庵、無不有高大挺拔的古銀杏,其氣勢雄偉,樹幹虯曲、蔥鬱莊重,正如郭沫若深情禮讚:「亭亭最是公孫樹,挺立乾坤億萬年,雲去雲來隨落拓,當頭幾見日中天。」
中國不僅是銀杏的故鄉,而且也是栽培、利用和研究銀杏最早、成果最豐富的國家地區之一。2.3億年前的中生代時期,金黃的銀杏葉曾映照在恐龍的眼眸中;2600年前,道教始祖老子在西安樓觀臺說經傳道,相傳他親手栽植的銀杏,樹心已空依然枝繁葉茂;名醫扁鵲、孔子弟子閔子騫、東漢張天師、蜀漢名將張飛、唐太宗李世民、詩人王維、李白、名相文天祥、文豪郭沫若等都曾有過一段「銀杏緣」……數千年來,文人雅士和歷史名人手植銀杏的故事比比皆是。
最早將銀杏記錄進典籍的是司馬相如,其《上林賦》云:沙棠櫟櫧,華楓枰櫨。枰,即平仲樹,古人稱銀杏樹為「平仲樹」,意在賦予其「正直」的品德。他的《長門賦》中有「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以銀杏做的木樑,帶著塵世間美好、中正之祝福。
到了宋朝,有關銀杏的記載逐漸多了起來,北宋歐陽修、黃庭堅,南宋陸遊、楊萬裡都有關於鴨腳(銀杏)的詩句。以鴨腳為喻寫銀杏最傳神的,當屬宋代張商英的《詠銀杏》:「鴨腳半熟色猶青,紗囊馳寄江陵城。城中朱門韓林宅,清風明月吹簾笙。玉纖雪腕白相照,爛銀破殼玻璃明。」
即便在宋代,北方也是沒有銀杏的。梅堯臣詩云「北人見鴨腳,南人見胡桃。識內不識外,疑若橡慄韜」,戲謔北方人不識銀杏、南方人不識核桃,見了兩物以為是橡子和慄子。因為珍稀貴重,皇室貴族最先種植,宋代歐陽修《和聖俞李侯家鴨腳子》描述了銀杏被引種到京都時的情況:「鴨腳生江南,名實本相符。絳囊因入貢,銀杏貴中州。」由此可知銀杏一名是宋初皇帝的賜名。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稱,鴨腳子原生江南,葉似鴨掌,因名鴨腳,宋初始入貢,改呼「銀杏」,因其形似小杏而核色白也。銀杏壽命可達3000年以上,是樹中的老壽星。
銀杏除了觀賞價值,還有藥用、生態價值,可謂全身是寶。銀杏果實外白內青,烤熟後綿軟糯香,口感極佳,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吳瑞《日用本草》中,銀杏果均入藥(多食易中毒),當代科學家成功發現銀杏的根、葉、皮也含大量生物活性物質。銀杏還可以淨化空氣、抗病蟲害,被公認為無公害的種樹。
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成都市遍植銀杏,中心城區現有銀杏5萬餘株,在城市道路、遊園、小區等都可以欣賞到銀杏秋葉。
銀杏樹形高大挺拔,木質紋理細密,葉片玲瓏奇特,兼具南木之雋秀、北木之雄強。文人墨客歌詠銀杏的詩詞歌賦中,西漢司馬相如最早認識到美樹嘉木的價值,其《上林賦》云:「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楙」。西晉左思在《吳都賦》中,有「平仲君梃,松梓古渡」之句,對銀杏之挺拔蒼勁頗為讚賞。這番虯曲瓊結、茂密莊重的景象,在宋代葛紹體的《晨興書所見》中最為生動:「滿地翻黃銀杏葉,忽驚天地告成功」。清末四川才子李善濟在《銀杏歌》中,以「狀如虯怒遠飛揚,勢如蠖曲時起伏」描繪了銀杏的雄姿與氣勢。初唐詩人沈佺期曾在流放途中,作《夜宿七盤嶺》:「芳春平仲綠,清夜子規啼。浮客空留聽,褒城聞曙雞。」平仲是銀杏的別稱,早春一派新綠,生機盎然,詩人借銀杏的高潔抒發內心的情懷。李商隱在徐州做幕僚時,突然憶起故鄉房屋前的銀杏樹葉子應該黃了吧,夕陽西下,落葉紛飛,應該是好美的風景,離愁別緒油然而生,提筆寫下《越燕》一詩,以「越燕」為吟詠對象,但詩末「盧家文杏好,試近莫愁飛」,意境尤為深遠。李清照南渡顛沛流離,寫下《瑞鷓鴿》「風韻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為奴。」詠物寄興,將雙銀杏比作患難與共的愛情。梅堯臣寄給歐陽修新產的銀杏果,歐陽修以《梅聖俞寄銀杏》為題作詩:「鵝毛贈千裡,所重以其人。鴨腳雖百個,得之誠可珍。」千裡之遙,能得到友人贈送的百十顆銀杏果,覺得十分珍貴而賦詩抒發友情。梅堯臣收到歐陽修的詩,依其韻腳回了一首《依韻酬永叔示予銀杏》:「去年我何有,鴨腳遠贈人。人將比鵝毛,貴多不貴珍。」北宋兩位大詩人因銀杏相互唱和,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南宋大詩人陸遊是一位精通烹飪的美食家,曾寫有《聽雪為客置茶果》:「青燈耿窗戶,設茗聽雪落。不飣慄與梨,猶能烹鴨腳。」詩人青燈下待客,燃爐煮茶聽雪「烹鴨腳」,好一派閒情逸緻。另一位南宋詩人楊萬裡在品嘗了銀杏果香醇、綿長的美味之後,賦詩《銀杏》贊曰:「深灰淺火略相遭,子若微甘韻最高。未必雞頭如鴨腳,不妨銀杏伴金桃」,將人世間的甘苦之意,借銀杏果之味給品了出來。
金葉、青磚、紅牆,銀杏為名川大山、古剎廟宇增添了古樸滄桑。有「詩佛」之稱的王維曾作詩詠曰:「文杏裁為梁, 香茅結為宇。不知棟裡雲, 去作人間雨。」文杏、香茅均為名貴樹種,用作建築材料,自是一個超凡脫俗的理想境界,而「棟裡雲」化作「人間雨」,表達了詩人心明如鏡、覽照萬物的意念;明朝劉熠的《贈古泉上人》同樣有禪意:「盡日苔階閒不掃,滿園銀杏落秋風」;釋慧空的「蟠桃一實三千年,銀杏著子三十載」,在虛與實之間,總有一種奇妙想像。
蘇東坡在河南淨居寺築臺讀書時,非常喜愛唐代名僧道案、定易二人合栽的一棵銀杏樹,在銀杏盛果時撰聯一幅:「四壁峰山,滿目清秀如畫;一樹擎天,圈圈點點文章。」表達了對銀杏「一樹擎天」的敬慕之情和審美情趣,這株銀杏樹也因集名僧、名家、名聯於一身而聞名遐邇。
銀杏是中國四大長壽觀賞樹種(松、柏、槐、銀杏)。每年的11月下旬至12月中旬,是成都銀杏樹集中落葉的時期,此時天上地下一片金黃,是賞葉的最佳時節。成都市環衛部門近年來對部分街道的銀杏落葉首次採取「只撿不掃」的人性化措施,將銀杏落葉景觀長時間留給市民。也許在一個街道拐彎處,也許在一抹紅牆邊,也許在一處院落裡,銀杏就會與你不期而遇。這些龐大的城市共生體,是公園城市運行良好的基石之一。
與時間共生的,是這座城市2042棵銀杏古樹,在成都中心城區最老十大古樹名木中,有8株都為銀杏。這些溫和的巨人,或許就在離你不遠的地方,默默守候著這座城市的時光荏苒,是我市歷史文化名城活的證物。
在青城山天師洞,生長著成都十大千年樹王之一的天師銀杏,相傳為道教創始人張天師手植,樹齡達到1800年,樹高50餘米,胸徑2.47米,樹圍最大處要五六個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圈住。在滿山蒼翠中,天師銀杏如塔聳立,氣勢雄渾磅礴。清末四川才子李善濟曾作《銀杏歌》:「天師洞前有銀杏,羅列青城百八景。玲瓏高出白雲溪,蒼翠橫鋪孤鶴頂。」
在百花潭公園,有一棵樹齡1700年的唐代銀杏,雅號「白果大仙」,此樹原被栽植於汶川漩口鎮一古剎之中,後來寺院幾經毀損重建,終於荒蕪廢棄,據傳這個白果大仙在明末曾遭過火焚,清代又被雷擊,真是歷盡劫難。1984年12月,白果大仙樁頭殘軀遷移落戶於百花潭公園,幸運的是,這株唐代銀杏從此得到了很好的保護和照顧,煥發了青春。每年秋天,遠望如一把金色的大傘。
在都江堰離堆公園,還有一株漢末的「張松銀杏」,原植於崇寧縣三聖寺,民間傳說中為蜀漢時辯士張松的故裡,1957年移植到都江堰景區離堆公園,據傳樹齡1700餘年,號稱樹神。最為神奇的是這棵古樹樹枝幹上長了許多筍狀的突起,被稱為白果筍,極為罕見。
龍泉山長松寺村雷達站的銀杏,地處龍泉山海拔1050米之處,胸圍為8.6米,樹高達50餘米,已有1500餘年歷史。
大邑白巖寺的九子銀杏距今也有千餘年,這棵大銀杏一次被雷擊死去,從樹根處發出九棵新樹,九根枝幹神奇地連在一起,被譽為「九子連珠」。一年好景君須記,又是銀杏葉黃時。從電子科大到四川大學,從百花潭公園到望江樓公園,從錦裡西路到錦繡巷、銀杏路、寬窄巷子,從武侯祠到青羊宮、文殊院……千年來挺立在這片土地上的銀杏,年輪加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樹根的向下生長,都把成都的文脈向前帶一步;每一個春天扇形狀葉子的向外發散,都是一輪城市的變遷。銀杏和城脈,在每一個當下,相互見證,又彼此守望。
記者 陳蕙茹 成都市植物園供圖
編輯 唐元
校對 凌晨
審核 張婷婷 李影 莊偉偉
監製 任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