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的十九大召開期間,同聲傳譯員在「傳譯箱」裡,以多種語言向全世界直播會議內容。開幕會上,電視屏幕左下角的手語翻譯也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在3個半小時的時間裡,來自北京市東城區特殊教育學校的校長周曄雙手不停地變換了25000餘個動作,一字不差地將大會內容傳遞給聽障人士,創下國內媒體直播手語翻譯時間最長紀錄。其實,不僅是十九大,在一些重要會議上,「翻譯員」也會成為公眾津津樂道的對象。
連日來,記者採訪了太原的同聲傳譯員秦紫瀟和中國外文局教育培訓中心特聘專家、聯合國資深同傳譯員董建群,聽他們講述如何能練成一名閃亮的同聲傳譯。
名詞解釋
筆譯:書面中英互譯。
視譯:看一段文字或視頻後迅速口頭翻譯。
交傳:指交替傳譯,對方說一段,你翻一段,總理答記者問就是這種形式。
同傳:就是同聲傳譯。指譯員以幾乎與講者同時的方式,做口語翻譯,傳譯時,譯員利用專門的同聲傳譯設備,坐在隔音的同傳室,俗稱「箱子」裡,一面通過耳機收聽源語發言人連續不斷的講話,一面幾乎同步地對著話筒把講話人所表達的全部信息內容準確、完整地翻譯成目的語,其譯語輸出通過話筒輸送。同聲傳譯是各種翻譯活動中難度最大的一種翻譯,常常被稱為外語專業的最高境界。
「這個音發的時候,喉部用一點力,像說東北話的感覺,『你整啥呀』!」「好的,我再來一遍。」10月23日下午,太原清控創新基地眾創空間的會客廳裡,一個年輕女孩拿著課本在一位男老師的指導下練習英文發聲。女孩子是聲樂教師,因工作需要常去北京和國際聲樂專家交流學習,她要在明年5月之前,考取三級翻譯官證。
講課時,為了解釋中英表達差異,男老師以例句「我勇敢地聽你講述你和他的故事」,在不改原意的情況下,老師用名詞、動詞、形容詞、介詞等句子中涵蓋的詞彙一一做主語,進行了12種英文句式表達,語言的靈活美妙剎那間盡顯。這個能用英式英語、美式英語、義大利式英語、法式英語、印度式英語,德式英語複述英文句子,並且口語腔調極富各國特色的男老師叫秦紫瀟,今年30歲,是山西成哲翻譯教育的老師,也是一位具備同聲傳譯能力的「翻譯官」。
秦紫瀟(右一)正在給學生講課
秦紫瀟講話時經常冒出「儂曉得吧!」「恁說的是真的嗎?」全國多地的特色方言自如切換,其語言天賦令人難忘。初次與秦紫瀟見面時,為了舉例英語口譯並非大眾所認為的只要英文好就可以勝任,他一口氣展示了8種國際口音英文。「為什麼要掌握這些?例如,你講純正的美式英語,印度來訪者是聽不懂的,你要講印度式發音,他才能領會。」秦紫瀟笑著說。
秦紫瀟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大學,跑到上海去參加集訓,聽英國外交部首席中文譯員林超倫的同聲傳譯課。問及為什麼大學已經畢業,還要再參加集訓?秦紫瀟說:「前段時間那個挺火的電視劇《親愛的翻譯官》看了嗎?裡面的女主角是法語碩士,但是並不能馬上勝任翻譯工作,需要跟著天才翻譯家男主角學習,才慢慢成為高級翻譯的。」秦紫瀟說,現實生活裡,剛畢業的學生也是需要跟著前輩學習,大學培養的只是進入社會的技能,而跟著前輩學習,能學到書本上沒有的東西。
「注意力分配、實戰中會議突發情況該怎麼應對?表達要準確,不要產生歧義,這個行業層級要注意該怎樣說話?老師說過,語言和口譯技巧只是基本功,只有當譯員在思維水平上接近講話人時才能做好同傳。」秦紫瀟說,在上海學習時,他還在上海的一家外企做翻譯,常常要加班到後半夜,有時候是筆譯全英文材料,有時候是口譯工作,不能有絲毫馬虎,還有合同條款、經濟協議。一般人翻詞典會翻英漢詞典,而搞英語翻譯的,則需要翻英英詞典。為了一個準確的詞彙需要來回斟酌和翻閱資料,這也是常有的事。
「我們做英文聽說培訓,是按桶計算,一桶幾十張光碟,所有光碟的英文時長累積起來,如果不夠一萬個小時別說自己是翻譯。」秦紫瀟說,不論是口譯還是同傳,想做大型活動的翻譯,專業知識很重要,比如醫療會議、金融論壇等,不懂專業知識根本無法勝任。為了提高自己的競爭力,秦紫瀟考取了國家中級網絡工程師,「掌握了網際網路知識,我還學會了編程,別的同齡譯員做不到,所以,那時公司IT領域的同聲傳譯就都是我在做了。」秦紫瀟說。
2011年9月,第六屆中部博覽會在山西召開時,秦紫瀟和其他幾位同行應邀回到家鄉擔任口譯工作,之後就留在了太原,創辦了一家翻譯學校。
同傳行業的從業者,一部分走商業翻譯的道路,另一部分是為政府效力做譯員,秦紫瀟是前者,而中國外文局教育培訓中心特聘專家董建群則是後者。董建群是全國高端應用型翻譯人才培養基地專家委員會委員、聯合國資深同傳譯員,談及自己30多年的翻譯生涯,董建群感嘆,即便經驗豐富,也難免遇到小狀況。
董建群(右一)在口譯箱裡工作
「有一次,比爾·蓋茨基金會訪華,我給比爾·蓋茨做口譯。當時比爾突然說了一個詞Dhaka,我一下子想不起這個詞的中文譯法,但我判斷這個城市應該在孟加拉國,所以我先翻譯在孟加拉國,然後迅速在腦海裡搜索之後,在下一句的翻譯裡準確說出『孟加拉國的首都達卡』。」董建群說,做同傳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的完美,要化解的問題也不僅僅是漏譯和錯譯,還包括譯員龐大的知識量和超強的反應能力。
在一次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企業論壇上,幾家企業代表到了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階段,一位外方代表慷慨激昂發言了5分鐘,還未等董建群翻譯,另一方代表就開始反駁,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一直說了8分鐘還沒有結束,論壇主持人發現了這個情況,打斷了這位代表的發言,表示先請譯員把第一位代表的發言翻譯完,被打斷的代表面露不悅之色,董建群見狀接話說:「謝謝主持人,我這裡已經做了記錄,先請這位代表發言完,我再一起翻譯兩位的發言。」這位被打斷的代表愉快地完成了全部發言,共計13分鐘。發言一結束,董建群流暢地將兩位的發言用中文表述,18分鐘的翻譯,用詞準確,語態語氣保留了發言者的氣勢。活動結束後,中國代表團的領導人用英文對董建群說:「你是我見過最高水平的翻譯。」
董建群說,譯員在現場不僅要做好翻譯工作,還要考慮到現場氣氛、社交禮儀、發言者的感受,這些素質也是一個譯員必須具備的,「其實做譯員,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做好memory training(記憶訓練),也就是做好腦補的記憶,這個能力一定是抓邏輯,邏輯抓到了也就事半功倍了。」
同聲傳譯是一種高缺口的職業,這種稀缺性也讓譯員有著高薪資,同聲傳譯員一天的薪水相當於一個白領一個月的收入。記者從北京的幾家大翻譯公司了解到,英語同聲傳譯的報價為每日6小時5000—8000元;小語種的同聲傳譯報價為每人每天8000—10000元,上海的薪酬水平高於北京。
董建群說,高薪資意味著高付出和強勞動量,「就說基本訓練,最開始練習英文複述,我們叫shadowing『追影子』,比如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你說什麼我就英文複述什麼,最後達到你說第一句的時候我可以先不開口,我把你的第一句記到腦子裡,然後我可以等到你說第二句第三句的時候,甚至在說第四句的時候,我嘴上說你的第一句,然後我耳朵聽你現在說的話,就是這樣不打架,語意必須講出來。」
具備了基本素質,還要求譯員要懂專業,董建群畢業於北京協和醫學院,後到聯合國做同聲傳譯,對醫學知識的掌握和了解讓他在醫療衛生領域成了同傳佼佼者,他多次擔任世界衛生組織同傳譯員,為世界知名科學家訪華及學術交流進行現場專業翻譯,「專業詞彙,行業表述,要求譯員也要成為行家。」董建群說,要做好同聲傳譯,他要求自己的學生要做到三點:像剃鬚刀一樣敏捷的思維,把每一秒都剁碎的反應,公牛一般的耐力。
採訪中,董建群和秦紫瀟都提到譯員在工作中不僅要考驗專業水平,還要求有強大的心理素質,遇事不驚慌,反應迅速靈敏,同時,這份工作也是一項需要有保密意識的工作。
採訪結束時,秦紫瀟說,最近剛為一位準備移民的客戶翻譯了純英文出生證明,「裡面包括孩子的第一次呼吸、排尿、黃疸。哦,天哪!翻譯完以後,我覺得我對新生兒的所有大小狀況都了解了。」秦紫瀟說,學無止境,想登上同傳行業的頂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即便是已經在聯合國做同傳的董建群,也謙遜地說道:「我只是實戰經驗多,現在的心態是每一次接到任務都像第一次接到任務那樣,認真準備,全力以赴。」
近日,記者採訪了太原聾人學校的幾位手語翻譯,她們是健聽人,在教育一線與社會活動中,既要正常上課,又要做手語翻譯,樂此不疲地用手勢為聾人發聲,和聾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趙華是太原聾人學校教務處主任,主管手語培訓,還帶初中的歷史課,曾在黃河電視臺做新聞直播手語翻譯,現在在太原電視臺太原新聞做手語翻譯。1994年從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校走上工作崗位至今,趙華一直和聾人打交道,手語成了她在工作中溝通的主要方式。
侯慧琴攝
「我們上學的時候就有手語課,《中國手語》上下冊練得特別熟悉,說起哪個詞彙,都能大概知道在哪頁、哪個位置。」25日上午,在教務處辦公室,趙華邊處理日常工作,邊跟記者介紹。剛參加工作時,她是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所有的課文都要通過手語講,當時已經能達到7秒鐘26個詞彙,雙手靈活變換,邊說邊打,打手語的速度與自己的語速同步,相當於給自己做同聲手譯。
按趙華的經驗,手語要想達到熟練程度至少需要兩年時間,但5000多個詞彙在現實語境中並不夠用,還需要變通。「知識儲備要豐富,手語不是逐字逐句打,是要抓關鍵信息。」趙華給記者舉了個例子,比如幾年前,有一次給電視臺手譯新聞,有個詞語叫「垂直綠化面積」,這對當時的她來說很陌生,在了解了大體意思後,她用方便聾人理解的手勢打了出來。
在趙華看來,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手語翻譯,除了對手語詞彙比較熟悉外,還要了解聾人思維特點、聾人自然手語規律以及跟他們相關的政策法規,還有最主要的就是經常與聾人交流。這一點,趙華的同事魏琳傑、劉曉波也深有感觸。比如「晚自習」,聾人用手語表達出來就是「自晚習」;「我們去吃飯吧」,聾人用他們的自然手語只會打兩個詞語「吃飯、去」……跟他們熟了,交流其實特別順暢。
「聾人以形象思維為主,所以他們在看手語的時候更注重對內容整體意思的表達,對具體的詞語反而不太在意,特別是修飾性的詞語。手語分聾人的自然手語和我們健聽人的文法手語,這兩種手語的表達方式是有差別的。」劉曉波解釋道。
因為有理解上的差異,魏琳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被學生誤會過。「有個學生名字裡最後一個字是龍,龍用手語表達是兩條龍鬚,打完他的名字,我接著打了『等等』,由於語速快,打手語速度也快,結果這位學生以為我打的是『聾』的手勢,是在歧視他。」魏琳傑邊打手語邊回憶,「這些孩子天性敏感,我們要保護他們的自尊心。」
遇上省殘聯召開會議,趙華也會協助做一些手譯和口譯工作。她說,聾人書面語一般來說相對弱一些,翻譯既要準確地表達清楚話語,還要把話語背後的意思也用恰當的方式傳遞出來。聾人有什麼訴求、會議有什麼精神,她會在聽的同時,快速梳理出邏輯關係,羅列一、二、三點,用手語打出來。
太原新聞30分鐘,趙華通常會提前看到稿子,有時拿到稿子晚,但當天就要播,她會邊看稿件提詞器,邊翻譯。「一行7個字,一目兩行,特別考驗反應能力。」趙華說,為了不影響大家,儘量要求自己一條過,「做節目對形象氣質要求也很高,不論是坐著還是站著,必須保持挺拔的姿勢。每次做完節目,大腦發木,腰疼。」
劉曉波每周日與趙華輪流去太原電視臺做太原新聞手語翻譯,有兩年多了。「雖然平時在學校用手語講課,也做過學校裡的會議翻譯,但面對鏡頭時還是特別忐忑,擔心自己做得不好,擔心聾人看不懂,擔心被人批評。」劉曉波說,翻譯新聞的時候對面有提詞器,手譯速度與新聞主播口播的速度一樣,大約一分鐘160—180個字,太原新聞手語新聞做的是一周新聞集錦,周日錄製,一般周六可以拿到大部分稿子。
每逢輪到劉曉波周日晚上做新聞節目,她都會在周六、周日上午一直在家練習稿子,到錄製時,很多新聞稿她幾乎都能背會。偶爾幾次,她只能在錄製前一小時拿到稿件,這種情況除了考驗手語基本功,還考驗心理素質。
「剛開始壓力很大,畢竟我們與聾人存在思維方式、語言習慣的差異,即便很努力了,還是會有聾人不太滿意,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改進的。」劉曉波感慨地說,手語新聞不只體現政府對聾人關愛的態度,更是讓聾人融入主流社會的一個途徑,因此,手語翻譯必須準確、清晰地傳遞信息,「曾經有聾人跟我說他們不需要翻譯手語打得多漂亮、手勢多快,只需要打出他們看得懂的手語。」
因為擅長手語,趙華、劉曉波、魏琳傑成了聾人圈子裡的熱心人,常有聾人通過太原市聾人學校的工作人員聯繫她們,請她們幫忙解決一些生活中的困擾。
趙華說,有一次一位聾人生病了需要做手術,健聽的家人不在身邊,因為和醫生溝通有障礙,這位聾人通過朋友輾轉聯繫到她,她陪著去醫院跟醫生講述了症狀,最後醫生順利為這位聾人進行了手術。
還有聾人打官司找趙華,從立案到上法庭,她跟著一趟又一趟地跑。有聾人遇上車禍,需要給交警講述事發經過,也請她幫忙。「遇上這些重大事情,翻譯一定要慎重,多問細節。」趙華說,比如想要表達「包」這個詞,你得通過手勢、模仿,問清楚是雙肩包還是單肩包,儘量還原事情的真相。如果手語表達得籠統,會影響到事情的解決,「雖然這件事情特別費腦子,但很有成就感。」
劉曉波也有類似的生活經歷,有學生結婚,她幫忙給新郎新娘的家人及聾人嘉賓翻譯婚禮主持人的話,現場的喜悅氣氛經常讓她很感動,「聾人只是聽不見,但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情感,應該得到更多的關注。」
「從事特教時間長了,對聾人有了很深的感情,只要能幫的,我都會盡力而為。」魏琳傑說,聾人只是聽覺有缺陷,但他們單純、敏感,特別可愛。「有個學生,我帶他看舞蹈,看一次就能學會,教給同學們,多聰明啊!」魏琳傑說這些時,表情很自豪。
魏琳傑展示「OK」的手語翻譯手勢
趙華告訴記者,聾人的受教育水平直接影響他們的理解能力,隨著國家對特殊教育的重視,隨著聾人群體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聾人與社會的溝通將更順暢,大家應該在基於理解的前提下,給予他們更多的關心、幫助和認同。
文字:山西晚報全媒體記者 郝宏 田小麗 實習生 李子璇
編輯:武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