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吉藏的父親也出家了,法名為道諒。道諒對修行也很虔誠,《續高僧傳》上說他:「精勤自拔,苦節少倫,乞食、聽法以為常業」,道諒經常帶著吉藏聽高僧講經,其中他們就去聽過三論宗大師法朗講經。在吉藏7歲的時候,他就跟著法朗出家了,這也就是吉藏精研三論宗的起因。但是吉藏並不只是看三論宗的經典,因為法朗告訴他:「專學雖多,兼該者寡」,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現在專研一經的專家多,能夠通多經的多能者卻很少。吉藏受到了法朗的影響,於是廣泛地研讀不同的經典,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餘少弘四論,末專習一乘」。
正是因為吉藏兼習其他的經典,這使得後來的其他宗派也把吉藏拉入他們的體系中。唐道宣的《續高僧傳》中有《唐天台山國清寺釋灌頂傳》,這本是天台宗祖師的傳記,然而此段中也提到了吉藏:「有吉藏法師,興皇入室,嘉祥結肆,獨擅浙東,聞稱心道勝,意之未許,求借《義記》,尋閱淺深,乃知體解心醉,有所從矣,因廢講散眾,投足天台,餐稟《法華》,發誓弘演。」
秦望山
這段話說的有意思,先是說吉藏在嘉祥寺弘法很有名氣,但是後來讀到了天台宗方面的著作,大感契心,於是不再弘三論宗之法,而遣散聽眾,投入了天台宗的法門。這樣的說法肯定是出自天台宗僧人,三論宗的人肯定不這麼看。可惜的是,三論宗在吉藏之後就慢慢衰落了,而天台宗卻能一直弘法到今天,因此三論宗的人雖然對這種說法不滿意,但也無從辯解了。
但是吉藏的確對《妙法蓮華經》很有研究,因為他確實也開講過《法華經》,並且還組織人抄寫了2000部《法華經》。這樣說來,他確實對天台宗也有一定的傾向。但是如上所說,吉藏從小就不專研一經,對不少的經他都有深入的了解。如前文所說,在吉藏的那個時代,中國的佛教正處於建立宗派的初期,究竟是三論宗是中國的第一宗,還是天台宗為第一宗,至今尚有爭論,總之,這是中國建宗最早的兩個宗派,而在建宗的萌芽期,這些祖師們分別學不同的佛法,這應當是很正常的一個現象。
因為從吉藏開始,才真正創立了三論宗,所以有必要在這裡談談此宗的三部根本經典。既然叫三論宗,就是因為這個宗以《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為宗經。這三部經都叫論,合起來簡稱為三論。而這三部經都是由鳩摩羅什所譯,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使得後世視鳩摩羅什為三論宗的初期開創者。
寺院門前
這三部經典,當然佛理深刻,我在這裡也就不要展開論述了。總而言之,這三部經典的主體思想在學界稱為「中觀論」,而中觀論的整體概念就是「一切皆空」。比如中論,開篇即是「八不中道」,又稱「八不緣起」,我把這八不引用如下:「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從這「八不」即可看出,三論宗是用「不」這個否定詞來解釋「空」,因為空是很難用語言形容出的一種概念。
但是,如果將空絕對化,就便得一切無從解釋,如果連佛法都成了空,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中論》中的《觀四諦品》說:「空則不可說,非空不可說,共不共叵說,但以假名說。」空是不可解說的,因為說到了空,就等於不空,但不空也不能解說,因為說不空,就等於有不空這個事實存在,「不空」就成為了事實上的不空。因此,《中論》的概念就是一切皆空,但是,如果一切皆空了,就等於說苦、集、滅、道也變得不存在。
但《中論》的作者龍樹菩薩認為就應當如此,他認為一切皆空才能使得一切世間、出世間法悉能成就:「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無空義者,一切則不成。」這種說法有類哲學上的否定之否定,確實不易理解,然而這對聰明絕頂的吉藏,當然不構成問題。吉藏說:「實相本亡言息慮,不可以目之,強名為空。」他強調「實相」和「空」,其實是「不可說」。
壽聖寺山門
其實三論宗還有很多相關的哲學命題,如果細讀這些經典,也足夠費腦筋的。《中國佛教百科全書》中說:「三論宗的思想駁雜多端,與法相唯識宗的細密煩瑣,並稱為中國佛教史上的難治之學。」可能是這個原因吧,只有哲學學的好的人才適合修煉三論宗,這使得該宗脫離了勞動人民,有可能這正是它很快失傳的原因。但吉藏所在的隋朝,似乎三論宗是一個很大的宗派,其中的原因大約有兩個。一是吉藏的個人魅力,因為他有著雄辯的口才,而第二點,則是他廣為著述,使得相關的思想得以流傳。
吉藏在年輕的時候,就有了較大的名氣。當年楊廣還沒有當上皇帝的時候,就把吉藏請到了揚州的慧日道場,這段經歷可能對吉藏很重要,後來楊家奪得了天下,建立了隋朝,楊廣就成了後來的隋煬帝。楊廣前往長安時,就請吉藏同行,把吉藏安排到了長安的日嚴寺。因為吉藏跟皇帝的關係密切,這對弘法是個很有利的條件。吉藏來到京城長安之時:「既初登京輦,道俗雲奔,觀其狀則傲岸出群,聽其言則鐘鼓雷動。」這樣的熱烈歡迎場面,絕對可以用喜大普奔來形容了。
壽聖寺院景
還有一件事讓吉藏在京城贏得了更大名氣。隋大業五年,齊王楊暕把吉藏請到了家中。這位楊暕大有來頭,因為他是隋煬帝楊廣的次子。楊暕把吉藏請來,不是喝茶學道,因為他在家中組織了一場辯論會。那個時候,在長安名氣最大,也是口才最好的僧人,乃是僧粲。楊暕把僧粲也請到了家中,同時還請來了60多位聽眾,或者說叫觀戰人,楊暕是讓吉藏跟僧粲進行一場大辯論。這件事在道宣的《續高僧傳》中有詳細的記載,我摘選精彩片斷如下:「時沙門僧粲,自號三國論師,雄辯河傾,吐言折角,最先徵問,往還四十餘番。藏對引飛激,注贍滔然,兼之間施體貌,詞彩鋪發,合席變情,赧然而退。」
這場辯論吉藏大獲全勝,可是這個結果卻令楊暕覺得不過癮,竟然讓這場辯論又延續了兩日。楊暕讓其他人僧也跟吉藏進行辯論,然而卻「皆莫之抗也」,於是楊暕就轉而拜吉藏為師,並且贈送大量的財物給吉藏。自此之後,有很多人開始給吉藏捐獻財物,這使得三論宗在京城長安廣泛地流傳開來,從而確定了吉藏成為一代名僧的地位。
坐在這上面出恭,還真需要些勇氣
對于吉藏這種雄辯的本領,呂澂先生在《中國佛學源流略講》中有如下的評價:「結合吉藏的一生來看,他從小(七歲到十九歲)即在義學爭論的環境中成長,所以養成一種好辯的脾氣。當他創宗的時期(大業四年前後),對於一代的地持論師、十地論師、攝論師諸家,都是毫不容情地縱橫破斥。」吉藏的口才對三論宗的創立當然很重要,因為其他宗的一些學術觀點都被他駁了回去,但好的習慣換一個角度來看,可能也會是缺點,故呂澂又評價道:「卻是在小節上,任性不拘,所以後人批評他是愛狎風流,貞素所譏。」
後來李家滅掉隋朝,成立了唐朝,仍然對吉藏很是敬重,將吉藏任命為統轄全國僧侶的十大德之一。可惜吉藏晚年多病,即使如此,皇帝對他也多有眷顧。唐高祖曾「勅賜良藥」,但吉藏還是在武德六年六月五日圓寂了。
吉藏在臨終之前寫了部《死不怖論》,此文中有這樣的話:「略舉十門,以為自慰。夫含齒戴髮,無不愛生而畏死者,不體之故也。夫死由生來,宜畏於生,吾若不生,何由有死?見其初生,即知終死。宜應泣生,不應怖死。」
吉藏圓寂之後,三論宗也迅速衰落了下來,但是因為他的名氣,使得吉藏弟子眾多,其中有一位名叫灌頂的弟子,乃是高麗僧人,他回國之後,奉高麗王之命,在唐武德八年,前往日本,住在飛鳥元興寺來宣講三論,人此開創了日本三論宗學派,而慧灌則成為了日本三論宗的初祖,同時慧灌所創立的日本三論宗,也成為了日本佛教史上的第一個宗派。
吉藏的一生總計寫出了50多部佛學著述,其中流傳至今者,還有26部。正是因為他的推動,使得中國的佛教由小乘佛教轉為了大乘佛教。有的資料上說,吉藏使中國的大乘佛教走向了興盛,將大乘佛教推向了高潮,然而他創宗的祖宗——嘉祥寺卻毀於會昌法難,自此之後,就使得這座名寺湮沒無聞了。好在這裡還有遺址可尋,希望我有一天能夠親睹它的存在。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