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史上,波蘭有個不太好聽的外號:「歐洲墊腳布」。
西邊的德意志,東邊的俄羅斯,南邊的奧匈,北邊的瑞典,誰出門都要踩上一腳。夾在東方與西方之間的波蘭,處在歐洲的四戰之地,生存之道異常艱辛。
按理說,出生點不幸落在了地緣板塊的緩衝區,難免就得左右逢源、在夾縫中求生存。
但偏偏波蘭這個精神小夥兒,是出了名的頭鐵,見誰都不服,跟誰都要比劃兩下:不僅與沙俄、普魯士兩強勢如水火,還北戰瑞典,南打奧匈,把周圍的鄰居們全都得罪了個遍。
雖說這種桀驁不馴的斯拉夫戰鬥民族性格可能是遺傳的,但是當一個不斷作死的愣頭青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四處樹敵的波蘭歷史上曾經三次亡國,又三次復國,以至於它國歌的名字都叫作《波蘭沒有滅亡》。
這個命途多舛的歐洲小強,雖說是近代國際舞臺上充滿著悲情色彩的弱者和配角,卻始終保持著極強民族自尊心和大國情懷,這都來自於它曾經的輝煌。
雅蓋洛王朝時期(1385-1572)的波蘭,為抵抗條頓騎士團的侵略,與立陶宛公國聯姻,之後又聯合組建了統一的波蘭-立陶宛王國,建立了空前絕後的共主聯邦體制,將兩個民族構成的帝國推向了史無前例的高峰。
此後,波蘭-立陶宛北平條頓,東徵沙俄,一舉建立了一個從波羅的海延伸到黑海的強大國家,其版圖囊括了今天的波蘭、立陶宛、烏克蘭、白俄羅斯、拉脫維亞、愛沙尼亞,總面積達100萬平方公裡,是當時歐洲僅次於沙俄的第二大國家。
全盛時期的大名鼎鼎的波蘭翼騎兵號稱「馬背上的死亡天使」,不僅曾經兵臨城下攻陷莫斯科,給了俄國人一個「至暗時刻」;更是在1683年的維也納之戰中一戰封神,衝潰了奧斯曼大軍,解維也納之圍,救整個歐洲於水火之中。
這是波蘭歷史上最值得驕傲的一頁,也是波蘭民族大國情懷的根基。
但連年不斷的戰事也讓波蘭深受其害,不僅與沙俄交鋒不斷,波蘭還與瑞典王國進行了兩次北方戰爭,其間又要南拒奧斯曼帝國的推進。
不斷的戰爭致使波蘭元氣大傷,到了18世紀,隨著資本主義時代的到來,仍然維持著古老貴族民主制的波蘭漸漸被周圍開始改革崛起的普魯士、奧地利與沙俄甩在了身後,慢慢走向了衰落。
強盛時,是咆哮的猛獸四處撕咬;衰落時,便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分食。作為「西方的東方、東方的西方、東歐的北方、北歐的南方」,這個處於世界版塊結合部的國家,成了周圍列強對外擴張的「墊腳布」。
1772至1795年間,早已磨刀霍霍的俄、普、奧三國通過戰爭,先後三次瓜分波蘭,最終將波蘭-立陶宛王國的全部領土徹底肢解,使得波蘭滅國,曾經東歐最大的國家消失在了歐洲地圖上,開始了受外國侵略者控制和奴役的屈辱史。
好在波蘭被瓜分後沒幾年,法國戰神拿破崙開始崛起,並很快橫掃歐洲,連續擊敗了奧、普、俄。
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讓波蘭人看到了復國的希望,他們與拿破崙達成協議,法軍幫助波蘭奪回國土,作為回報,波蘭將加入法軍進攻俄國的戰鬥。
在歐洲戰場上無敵的拿破崙,成功幫助波蘭在奪回的國土上恢復成立了波蘭大公國,於是一心復仇的波蘭人雖然只是擁有了一個剛剛成立、根基未穩的附庸衛星國,還是毫不猶豫的站在了法蘭西三色旗之下,以十萬之眾相助法軍東進俄國,誓要報仇。
怎奈,波法聯軍在莫斯科腳下遭遇了俄國千百年來最無解的武器——嚴寒,在刺骨的寒風暴雪中,60萬大軍隨著漫長而血腥的潰敗撤退而灰飛煙滅。
1815年,拿破崙兵敗滑鐵盧,悲催的波蘭又再次成為了砧板上的白條肉,被俄、普、奧再次瓜分滅亡。
這一亡,讓波蘭直到一戰結束後,才被要求當做勝利的象徵而復國。
但接下來的劇情大家都熟了,屁股還沒等坐熱的波蘭,在不久之後的二戰裡,一上來就被希特勒當做練手的閃電突襲,成為了二戰開始的標誌。
而波蘭的另一位世仇俄國也毫不令人失望地迅速出兵佔領了靠近自己的東半邊,德國和蘇聯在《蘇德互不侵犯條約》下再次瓜分了波蘭,而這已經是波蘭歷史上的第三次亡國。
因此對于波蘭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印象,不少都帶有著悲情色彩,波蘭史似乎總是與恢復獨立的嘗試、偉大的流亡運動、起義、衛國戰爭、抵抗運動這些字眼聯繫在了一起。
但在過山車般起落的國家命運之下,波蘭人的浪漫情懷和家國壯志似乎並未磨滅,就像初秋戰國時的百家爭鳴和西方文藝復興的光芒,亂世激起人的深思,慷慨,激情,反而讓文藝和思想的碰撞更加激昂,產生出更加燦爛的火花。
除了大名鼎鼎的浪漫主義音樂大師蕭邦,波蘭的浪漫主義文學也在19世紀奧匈帝國統治下的黑暗時代中到達前所未有的高峰。
波蘭的浪漫主義文學領袖,密茨凱維奇(Adam Mickiewicz)以一部敘事長詩《塔杜施先生》(Pan Tadeusz),有如普希金之於俄國,點亮了波蘭民族獨立和反侵略的燈塔。
這首分成十二部份的長詩,採用波蘭風格的六音步「亞歷山大體(Alexandrine)」,以十三音節為一行的詩寫成,時空背景為1811年中的五天及1812年中的兩天,描述了波蘭在第二次亡國後沙俄統治下的波蘭立陶宛地區,兩個因嫌隙而在俄國入侵時反目成仇的家族,在一名神父的刻意促合下,要讓他們的下一代:塔杜什先生與柔夏小姐,能夠一泯恩仇喜結連理。他希望,當勢如破竹的拿破崙正式向俄羅斯宣戰時,這兩個家族能夠團結一致,在民族大義面前,共同為祖國的獨立而奮鬥。
《塔杜什先生》是在作者密茨凱維奇因鼓吹獨立運動與秘密結社而遭到俄羅斯放逐後,流亡至歐洲各地時著成,1834年他在巴黎出版了這首浪漫史詩,帶著濃濃鄉愁的悲懷,回顧那段曾經樂觀激昂的歲月。
這首詩後來成為波蘭的國家史詩,不僅是波蘭「認識國家文學」中所倡導的學生必讀經典,它的手稿還在2014年登錄于波蘭國家計劃之聯合國科文教組織世界記憶名錄中,可見它對于波蘭民族與國家的地位所在。
1998年,波蘭導演瓦伊達根據《塔杜什先生》所改編而成的同名影片上映。
▲《塔杜什先生》鳳凰衛視電影臺4月21日12:20 / 4月30日12:45播出
將這一古體長詩影像化,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導演瓦伊達作為波蘭影壇的前輩與先鋒,在保持自己特有的古典情懷的同時,洞悉到在這浪漫故事的背後,是密茨凱維奇對自己異鄉流亡之痛的抒發與撫慰。
▲導演瓦伊達
所以他在電影《塔杜什先生》裡重建了一個「孩童眼中的鄉土」,整個影片的內容都充滿著鮮活柔美的色彩,一種對當時波蘭式的貴族莊園生活與精神狀態的還原貫串整部影片,洋溢著原著中所表達出的浪漫主義鄉土情懷。
絕美的田園風光和波蘭風情下,人物的表演和故事的推進充滿了古典戲劇味道,就連抗擊俄軍的「戰爭場面」也是寫意的波蘭式幽默。
還原的服飾以及場景的布置和調度,都像舞臺劇般精細講究,導演在鏡頭上的功底也無可挑剔。
但唯美浪漫的畫面中所表達出的信念卻是嚴肅而堅定的:那是關於家國、民族、鄉土與愛的追求。
因此,雖然我們知道,最後那伴著波蘭舞曲,士氣高昂地向莫斯科行進的隊伍,最終將無望地走向失敗的命運,但那股澆不熄的激情與信仰,則是永遠能夠延續國家和民族再生的火苗。
《塔杜什先生》經常被波蘭駐各國的使館作為國家文化推廣的影片來舉行放映活動,但作為一部古典派長篇幅的文藝片,它的點顯然不是所有觀眾都能馬上接收到的。
看這部電影不僅需要歷史背景的帶入,還要有耐心適應于波蘭立陶宛人的社會習俗和表達方式,來理解這來自於浪漫詩歌中的恩怨情仇。
雖然現代的波蘭深陷右翼政治的漩渦,似乎又開始了新的「作死」表演。但過去的波蘭-立陶宛王國作為歷史的一部分,在片中所展現出的鄉間景色之美、生活之趣、民風之悍,卻是新鮮得讓人如沐春風,重新去認識這個神奇的國度。
電影 塔杜什先生時間 4月21日 12:20
唯美浪漫的畫面中所表達出的信念是嚴肅而堅定的:那是關於家國、民族、鄉土與愛的追求。
文/編輯 | Fo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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