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了院裡的保研名單,你希望做我的研究生,那很好,你將是我的關門弟子,以你的聰明,只要你願意,或許有一天可以比我站得更高,我不介意做你的基石,你甚至不需要給我任何的回報……你不相信?就好比天上的星星,喜歡並不一定要摘下來。」 「教授,您的比喻真多,也很有趣。原來您遠離太陽就是為了抬頭看星星,而且我猜您的天空一定繁星滿天!」司徒玦冷冷地說,她肆無忌憚地諷刺著幾分鐘之前自己還奉若神明的那個人,他從她心中的神龕轟然倒落,一地泥塵。這個時候司徒玦竟然覺得有些難過,不為別的,為自己傻乎乎的信仰的一些東西,就連起雲都說讓她離鄒晉遠一點,她偏以為那是流言,她偏認定完美無瑕的東西是存在的。
就在這時,屋子裡的燈光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亮近在咫尺,如同混沌中升起的一簇光源,照得許多不堪無所遁形。司徒玦沒有想到屋子裡有人,然而不止是她,就連鄒晉臉上也明顯籠著困惑和震驚。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始終緊閉著的大門從裡面被打開了。 「你回來了我都不知道,我等了好久就睡著了……」 這似曾相識的嗓音婉轉清麗。 司徒玦如立在院子裡的石質的雕塑。她想,她是在做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雖然這場夢並沒有恐懼,卻充滿了她想像之外的汙垢。 門裡面的人也呆住了,她還維持著將門半開的姿態。 死一般的寂靜。就仿佛任何言語都會如火星點燃毒蛇一般的引線。
「這才是你對我疏遠的真正原因麼?」最先開口的人悽涼之意溢於言間。 鄒晉低聲說:「不是,你不要那麼想。」 司徒玦卻從夢中醒過來了,她看著另一個女孩,怔怔地只會問一句話:「為什麼?吳江對你那麼好。」 曲小婉卻根本沒有理會司徒玦的話,她的一雙眼睛死死地鎖在鄒晉的身上。 「我跟她……」鄒晉挫敗地面向司徒玦,司徒玦抓起桌面上那張「醫院證明」,掉頭就走。 「這跟我沒有關係。」 司徒玦衝出這小小的院落,跑至兩邊的樹蔭邊緣時,忽然聽到枝葉的窸窸窣窣聲音。 「誰?」 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錯了,夜色不知什麼時候悄然來襲,路燈籠罩不到的樹蔭背後是濃密的灌木叢,很快那裡沒有了聲息。
回家所用的時間遠比司徒玦想像中更短,對於自己是怎麼上的公車,一路上又停靠過那些地方,在她記憶裡全是混沌一片,那些有如被剪輯得凌厲而散亂的鏡頭將她腦子塞得擠擠挨挨。教授說起他名聲斐然的妻子時懷念而落寞的神情、曲小婉半隱在暗處的絕望、中年男人手心的熱度、還有些話一直嗡嗡地在耳邊縈繞。 「……我喜歡年輕美好的女孩」 「……做我的研究生……你將是我的關門弟子……」 「你回來了我都不知道,我等了好久睡著了……」 「……這就是你對我疏遠的原因?」 …… 下了公車,她飛奔著朝回家的方向跑,直到那棟小樓的燈光在望,她才覺得逃出生天,回到了熟悉而又安全的人間,連應門的姚姑姑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也變得莫名的親切。
司徒玦盼著爸媽都不在,她渴望坐在起雲身邊,緊緊地挨著他的身體,用最快的語速去傾吐那些不可思議的瘋狂,讓他的理智和溫存驅散她心中的濁氣。 然而進門的瞬間,好像有些什麼東西絆住了她的腳步,讓她前行的每一個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姚起雲會怎樣評判剛發生過的一切?是的,她了解他,他會皺著他的眉,冷冷地說:「司徒玦,我早告訴過你要離他遠一點,我說過許多遍,可是你從來都不肯聽。你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是如此緊張她,同樣,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提醒她:你是錯的,錯的! 僅憑善意和衝動去做一件毫無把握的事是錯。 拒絕相信傳言背後捲起的那些骯髒的沙塵是錯。 天真是錯,自負是錯,不肯聽他的話更錯!
沮喪的感覺悄然蔓延,以至於司徒玦進入客廳後,發覺姚起雲的房間燈光是熄滅的時候,竟然暫時地鬆了口氣,也許她需要緩一緩再去面對他的憤怒,哪怕只是一會。 不過是晚上八點多,姚起雲還沒回家,這幾天他都比較忙,這尚在司徒玦意料之中,令她意外的反倒是吳江的出現。 吳江獨自坐在司徒家客廳的沙發上,一手拿著遙控器,一手拿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臉上還掛著被綜藝電視節目的搞怪逗起來的笑容,很是悠哉。他一見司徒玦出現,趕緊站起來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 「你算是回來了,怎麼樣?快跟我說說。」 「天知道!」司徒玦憋了一肚子的話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有藏過那麼多的心事,吳江本來是她最好的垃圾桶,然而涉及到曲小婉,事情開始變得微妙而詭異。
她撇了一眼在自己的小房間裡看電視,不時從敞開的房門處查看外面情況的姚姑姑,壓低了聲音對吳江說:「我們都不在家,虧你一個人也待得住,克勃格沒給你什麼好臉色吧?」 不知道為什麼,在司徒家的客人裡,姚姑姑唯獨面對吳江時臉色不善,當然,薛少萍夫婦在時是不敢的,但私下裡,尤其是吳江來找司徒玦的時候,這半老太太的目光就比獵鷹還警惕,嗅覺比狗還靈敏。司徒玦常覺得諷刺,姚姑姑一方面不喜歡侄子跟她在一起,另一方面卻對她和別的男孩接觸尤其在意,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人會背著她侄子做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吳江倒是毫不介懷,晃晃手上的蘋果,笑嘻嘻地說道:「我看她臉色幹什麼,我又不是來找她的,難不成她敢把我趕出去?我跟我媽過來的,她跟薛阿姨喝茶去了,我乾脆就留下來等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用不著人侍候。對了,鄒晉那邊有沒有譜,你倒是說啊。」 「走,上去說。」司徒玦示意吳江隨自己上樓,避開不遠處那雙豎起來的耳朵。當她整個人窩在自己房間的軟椅上,才覺得真正耳根清淨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