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寺 — 我的佛緣
WANSHOUSI WODEFOYUAN
作者‖劉 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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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2010年,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年,父親出殯的當天,妻子也接著去世了,那時的我,叫天天不靈、叫地地無門,於是想到了出家,在極其寒冷的那個冬天,我去了位於陽明山腹地的萬壽寺,吃齋念佛,現在想來,有些悲催。儘管文字有些消沉,但在陽明山的幾日,卻禪悟出不少道理……)
【一】
生命的大河,紛紛擾擾,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又是歲末年關,大雪飄飄了;在春天裡放飛的期待,到了冬天也沒有看見來自天堂的家書寄來;多少次我淚流滿面,雙手合十,天天祈禱,戴在手上的那串佛珠接好又斷了,珠子表面的油漆磨光得露出檀香了,靈魂中期許的父親及妻子的承諾還是沒有等來,等來的只有些許的華發,染上鬢角,印證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沉靜的眼神,不知是更加走近了思想的成熟,還是更加走近了心靈的木訥。
一年前,我就想整理簡單的背包,隨著心的方向旅行,無論是沙漠,無論是綠洲,無論是寺廟;只要偷偷地前行,唱著自己的歌謠,吻遍所有的風;假如有一天,我悄然而去,真的,不要告訴我的家人,當然,也不要告訴我的朋友;我將會在一個很冷的冬天,同那些早已飄落的枯葉,做一次深情地相擁,把靈魂慢慢腐爛在泥中;或許,你在飄著雪花的夢裡看到了我;或許,你在瑟瑟的風中隱約聽到了我的歌聲;或許,冥冥中你聽見遙遠的地方飄來了梵音;那是真的了,那是我在為家人為朋友祈福,那是我為已逝的父親及妻子搖響的風鈴。知道嗎?我想用靈魂為逝去的親人殉葬。
2010年的最後一天,我來到了陽明山,來到我心馳神往的萬壽寺。我想拋開一切的凡塵雜念,來這裡找尋心中的一片淨土,拜謁圓寂的七祖佛爺,禪悟已經過往的年年歲歲,清洗汙垢,淨化靈魂,以期尋求些許心靈的寄託和安慰。
七祖秀峰佛爺在這裡等我很久了,從明朝等到了現在。佛爺啊,每每在我困惑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你,想聽一聽晨鐘暮鼓的警示,想聽一聽經殿傳出的頌言,在我急切訴求的時候,總想來到你的身前,抱抱你赤裸的雙足,不為別的,只為在這幽靜中獲得一絲溫暖,在我最痛苦的的時候,我會一步一叩沿著山路磕拜,想在覲見你的時候將第一炷香點燃,在嫋嫋的煙霧裡感受著佛光普照,聆聽你的箴言。縹緲中我聽你說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你說,因果輪迴前世既定,拜與不拜一切隨緣。
記得小時後,經常跟著裹了腳的祖母去家鄉後山的寺廟拜佛。去寺廟前,祖母總會換上那身洗得乾乾淨淨但有些泛白的藍靛粗布衣裳,帶上籃子,裡面裝著紙糊的元寶,銅幣和香火;一方面祭佛,一方面思親;從小祖母就對我說善惡因果,聲聞緣覺,菩薩和佛;祖母並不識字,但能念誦經文,粘稠的經文從她的口中念出,充盈了祖母和我朝朝暮暮的期許。祖母告訴我,世上最靈的佛單數陽明山的七祖佛爺,可陽明山路途遙遠,山路崎嶇,祖母一生一次都未曾去過。
我喜歡聽祖母講述七祖秀峰禪師的故事。祖母告訴我,鄭秀峰是永州府新田縣東山嶺鄭枋之子,生於明正德七年(1512年),傳說秀峰母李氏金姑聞荷香而孕,七祖墜地正逢亥時,是夜祥光滿室,傳為金禪子轉世,秀峰自幼聰慧過人,一心向佛,通曉四書五經。特別是佛家經書愛不釋手,過目不忘。他一心要普渡眾生,救人於水火之中。十六歲時,拋棄功名仕進,雲遊四海問佛。父母為留兒凡間,早早地為他包辦了婚姻。妻子胡氏美麗聰慧,而秀峰卻意念不移,寸心不亂,新婚作別,隱居深山,在秀峰山拜塵遠為師,削髮為僧,取法號「秀峰」。後被陽明山昭禪寺明性長老收留,於山中造化,賜法名「真聰」,號「秀峰」。自六祖後,佛教禪宗有一千餘年沒有繼承人,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秀峰禪師在此坐化成佛,時年39歲,「歿後其身不壞,肉體儼若金剛」。明藩南渭王頌其生前高風亮節,遂崇其號曰「七祖」,改昭禪寺名為「萬壽寺」,並親賜「名山千古仰,活佛萬家朝」楹聯。自此,遠近士庶頂禮膜拜,善男信女接踵而至,數百年來香火鼎盛不衰。
香火的氣味總能撩動那時候的諸多回憶。許多年過去了,祖母的叩首,佛爺的尊容,祖母手上數撥的念珠,一 一在我眼前呈現;祖母的經文也於夢中常常灌入耳鼓,伴隨著祖母的如菩薩般面容,以聲和相的方式傳導著思念;而今天我卻再也聽不到祖母粘稠絮叨的經文了;祖母去世那天,我帶著孩童的茫然,滴淚未灑;帶著幼稚的情緒,認為那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時的某場活動;然而多年之後,發現那是人生當中最為灰暗悽絕的時刻,莊嚴且慎重;幾年後,在祖父下葬的那刻,我突然感覺到生命離地面的疏遠,靈魂在長滿雜草的墳頭上對於得到放生的不舍;除了跟著祖母拜佛,她生前所思所想我一無所知,可已無從彌補,只能在佛像前不停地期許,期許,我同祖母一般虔誠而順從。
但我知道,是佛改變了祖母,改變了她對世俗生活的態度,我不得不承認這是祖母的一種進步。佛言,普渡眾生。渡,大概就是指對人生的一種指引吧。我記起了六祖慧能與上座神秀辯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這是神秀解釋成佛的漸悟,而慧能解釋則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其實人一生來什麼也沒有,明白這道理你就成了佛。
【二】
繞梁的梵音,飛旋的陀螺,嫋嫋的香火,凝神閉目的禱告,飄搖在上空的經幅,遍布疏漏的時光,吹動山野茫茫的風聲。山林裡的寺院,寧靜而悠遠,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沒有繁鬧的喧囂,只有默默送來的祈禱和悄悄帶走的希望。我喜歡這樣的寧靜,我喜歡在遠離塵世的山林裡,迎春送秋,寒來暑往。
木魚敲打著曾經的風霜與暗傷,念珠轉動著前世的因果和今世的哀愁。半夢半醒之間,是久違了的寧靜,寧靜中的超然,超然中的堅守。
「始建於宋、重修於明」。萬壽寺座落在海拔1357米的花崗巖坡地上,佔地面積5000平方米。東西兩側山勢逶迤環抱,人稱「二龍戲珠」。寺院坐北朝南,三縱六橫,寺前層巒疊翠,古木參天,十分開闊,周圍是「無樹不苔封」的原始次森林。寺後有一古井,久雨不溢、久旱不枯,且有強身健體之功效,譽為「陽明聖水」。
一座萬壽寺,享受著一年四季虔誠的香火,看管著一座大山百姓的生活。香火中,誰在香消?誰在玉殞?誰在熄滅情種?誰在佛祖的眼神中公然摻入雜念?飛起來的土灰打著誑語,像要捲走佛經的唱詞,像要毀壞僧侶們的唱讀。廟裡,禪意不絕,午後木魚聲喚醒了沉睡的春秋美夢,重新點亮了圓寂的生命。頃刻間,仿佛人間那剎富麗輝煌,博大而深邃的高山總是給了人間無限的生機和生命。
佇立寺外,放眼綠水青山的陽明山風光,一切都在眼下,一種博大,一種曠達。回顧寺廟,那天然的青石綠樹相襯左右,確實有著佛的意境,不愧為一處聖地。如我這樣常年在外奔波的人們,帶著虔誠而來,帶著佛的指示而去。
冬日雪朝,四野堅冰,佛珠在凍僵的手指間抖動。參不透的禪,虔誠的奉上,我最為不舍的是由不得回頭的青春華年,鏡中的你眉清目秀,慈眉目善,難道真的像一個高人所言,原是菩薩面前的童子,因為偷吃禁果,被貶下凡,註定一生無時無刻不在經受感情磨難,品嘗愛的冷暖。哪裡是愛的歸宿,哪裡是情的終點?
在佛祖面前,儘管再熱鬧的場面總也透著一種清靜,一種祥和,一種和諧。難道這就是佛所蘊涵和放射的麼?難道這就是佛緣,難道這就是心善?曾經我一片痴情得到的總是欺騙,真心去愛得到的卻是傷感,腳永遠移不開土地,心永遠挪不動紅塵,命運永遠躲不過坍塌。走到佛前,雙手合十,默念「阿彌陀佛,我心向善」。「佛啊,我不想再為情所困,為情所纏,我不想再這樣多情,再這樣善感。既然有佛緣,那就讓我回歸自然,斬斷那罪孽的情緣,為更多的人付出愛心,和更多的人結下佛緣」。
今生因與佛有緣,便能用詩語用心與佛祖進行交流,感受那份神奇與幻戀、神話與傳說。冬雪飄舞著吟頌佛經箴言伴我月月年年,留下零碎的記憶;冰冷的繾綣思念被「南無阿彌陀佛」伴我分分秒秒,留下悱惻的記憶。這些帶有佛緣的飄渺回憶,讓我們感受到詩情畫意的至真、至善、至美。有一種緣分叫相遇,有一種無言叫訴說,如果把回憶中的一切溫存、勇氣化作現實的動力和希望,那是一種浪漫情懷和感恩的心。
霧的升騰在天際,雪的飛舞在天空,寒冷將雪花驟凍了又堆積,隕壘了白白的飄逸,冬去春來依然如故,弦歌常在耳旁迴蕩,那不是來自天竺的溫情嗎,藍天白雲和赤裸的堅石,只有佛光溫存我的每一天,悲涼與悽洌,神奇與幻戀,伴我日日夜夜,時間的錯落,趁冬天雪花的飄落,將殘存的記憶,用淺淺的詩行埋葬。
【三】
神明的佛啊,我一直虔誠的仰望,仰望高山之巔的你,仰望蓮花寶座之上的你,一朵朵天間的白雲,載不動你祥和悠遠的目光,一片片凡間的碧海,盛不下您慈悲仁愛的胸懷,你左手託起的淨瓶,為世間裝滿了庇佑之水,而你右手那經典的蘭花指,永遠為我為我們,指明了什麼是幸福與吉祥的福音,我雖不是佛家子弟,但可以象十八羅漢一樣,在你的身邊念佛誦經,讓我的心永遠跪倒在你的面前,期望你那點化的水,來空靈和禪化我的一生。
在佛前我苦苦靜候,佛在我的面前矗立到白頭,千年的光陰啊,風雨無阻,為的只是深藏在心中的緣由;慈悲的佛啊,千年之中,一日一日,我感受到早春的寒潮侵襲你的身體,我看到仲夏的蚊蟲爬過你的臉頰,我看到深秋的落葉飄過你的腳前,我看到冬日的雪光照過你含笑的眼;是的,那一天,你笑了,跪在你面前的是這樣一顆誠懇的心,為著一個緣字,讓世俗的季節在眼中一點一點紛飛於佛的面前,而窗外的另一個世俗,一點一點滄海變桑田,世界變了,變不了佛心中的容顏,一個虔誠的信念,註定與佛有緣,於是,一個又一個千年,在世人的面前,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這就是亙古不變的佛緣嗎?
如果有來世,我願做一棵樹,生長在古老而寧靜的寺院裡,一個人靜靜地矗立著,靜靜地體會生命的過程;就讓我矗立在這裡吧,默默地守侯著那些虔誠的香客,讓我為他們遮一段烈日,讓我為他們擋一陣風雨。或許我願是古佛青燈旁的一枚蠟果,靜靜地守候,等待施主的每一次的磕首,在佛前我每天呤頌,佛知道我的心意,讓我開始有了膨脹,也開始透明,於是我已經變得輕靈,也變得闊大,我終於失去了一切,包括生命,因為我求佛,讓我成為空氣,只為包裹你的生命存在。
在這個世間,不知有多少人對生命作過解釋,只有佛不曾說過生命是什麼。佛說花的世界,也說草的生命。人們為了生命瑣碎之事而惱,說著那落谷的人生不再是想像的美好,那飛揚怨言思緒漫天飛舞,讓生命不再給人們的歌頌和讚嘆。生命傷感了誰成為過客,歡喜了誰也都曾與你我共舞,人間歷史璀璨而輝煌,生命的歌聲神舞飛揚,原來生命的境界根本不是為人間創造佳音神話,而那裡的那一個深深的山腳,叢間湧露的溪水,或是生命也曾仰望星辰,為了一個蟲子,為了一個微渺的細菌,為了一切生命能安祥過著生活。可人們不知解釋生命的意義有多麼痛苦,然,會在某個時間漠然地絕望死去。
緣已將至,而生命也將得而終止。無憂的生命是神秘的東西,從來都讓我不去解釋那些死去的人的靈魂到底在想什麼,如果可以,也許我不會讓他們看到親人和朋友的痛苦,可我不是具有神奇的力量的神,縱是想這麼做也只有努力阻止而已。死真的很簡單,只是,誰怎麼忍心死後的靈魂看到只能默默凝望所愛之人而不能與之相守渡了此生呢。人們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可不知那靈魂飛向之處,曾經走在世上過的影子,也許每個地方都有你的聲音,此刻的死去怎可忘了曾經自己不是那麼孤獨。死去,不是解脫,也不是寄託,靈魂的嚮往之處怎又捨得只看得見卻摸不著的親人獨活於世呢?不悔,如果是我,我定然是做不到的。
時光,是一種飄渺的記憶,總給我們一種聯想,一種回味,一股溫存;聽那迴蕩的頌經聲音,這是多麼美妙的記憶曲;純淨的一片天空,將你的記憶濃縮著,釋放在飄逸的文字中,人們日後讀起緣分的記憶回放,還會是非常有益的佛緣境界。由此感慨萬千,心誠則靈, 不管世間如何變遷,環境如何艱難,那朝聖的跪拜姿勢永遠在前行,頌經的虔誠之心永不改變,從善而現,智慧從清淨心而具足,安頓自己的心靈,就會俯仰無愧,從一天到一年,從一年到一生,都能夠俯仰無愧,心安理得,活得很踏實,秒秒感受安詳,讓飄渺的記憶在這裡歇息。
萬壽寺啊,別忘了,我的這段佛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