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IC photo「超廣角」系列欄目,記錄體育行業的匠人故事。】
1998年,26歲的顏強辭去公職,轉入體育行業,成為《體壇周報》的一名NBA編輯。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的身份,則變成了一名體育專欄作家/足球解說/央視評論員/視頻節目主持人,以及一家體育公司的CEO。
作為荷蘭國家隊和阿森納球迷,顏強鍾愛克魯伊夫的自傳《My Turn》,迷戀偶像博格坎普的「華爾茲轉身」。這就如同他的職業生涯,習慣做一些冒險而新奇的嘗試。但他身上,依然存留著溫格般的執著和傳統媒體人的堅守。
體壇傳媒集團副總裁、金球獎中國區唯一評委駱明,用三個方面概括了他的老同事:極富才華、不斷學習、性格直率。
「我對他有幾個印象比較深吧,一個就是特別有才華,不管是他寫文章還是看問題的看法,都很有才華,很善於吸收各方面的養分。第二就是學習能力,或者說是突破自我的能力,他總是會尋找新的領域來嘗試。這一點,我肯定是望塵莫及了。還有一點就是性格,他性格比較直率、比較耿直,絕對不會說委曲求全,或者說是就是看了就當作沒看到一樣,有什麼就一定會說出來,這方面他是比較鮮明的。」
■「最快樂的還是寫東西」
顏強的才華,最初顯現在《體壇周報》和《足球周刊》的文字上。
自《足球周刊》2000年創刊以來,顏強就一直為這本中國最權威的足球雜誌撰稿。整整20年,從未間斷。時至今日,每期《足球周刊》,依然有顏強標誌性的封底專欄。
在體育專欄中,顏強的風格獨樹一幟,他不局限於賽場和球星,有時甚至超脫於體育之外。不僅有宏觀歷史文化視角的分析,也有細膩優美的情景描述。
在專欄《Sport是什麼?》中,他寫道:「在牛津古鎮的一座小橋上,夕陽西下,水波瀲灩中,泛影著柔和的陽光。我和兩位英國朋友行走至此,忍不住要駐足停留。鼻翼間飄來水邊花草的清香,抬眼望去,兩岸古樸冷峻的各種建築,默然地佇立著。這的確是另外一個世界……我肯定還會去牛津,穿著跑步鞋去。再去牛津時,不再是去憑弔古蹟、尋訪古籍,而要嘗試走遍這座小城,在青草地上跑上一長段。我不知道村上春樹在跑步的時候,腦子裡面想的是什麼,這其實不重要,只要你抬腳跑起來,生命活力就會蕩漾在你的胸懷中。」
在體育圈,這樣的文筆頗為罕見。
「我寫的最多的是在英國當記者期間,那是2002年前後,除了英超的日常內容,當時孫繼海和李鐵在英國留洋,宿茂臻也在英國學習當教練,還有一些球員偶爾會來療傷,題材很多,所以經常每周要寫近一萬字的稿子。報紙那邊以時效性的報導為主,周刊那邊會有一些值得沉澱的內容。」面對IC photo的採訪,顏強回憶道。
對於這樣的工作強度,顏強並不陌生。「我入職體壇的第一周,就要獨立負責NBA兩個版。當時要從美國各地大小四五十個媒體中尋找內容源,然後進行填充排版,當時壓力還是很大的。所以,我應該算是體壇上版速度最快的編輯吧。」
澎湃新聞運動家欄目主編滕飛對顏強的敏捷文思印象深刻:「因為工作的關係,和顏總相識快9年了,和顏總合作的稿件專欄也超過了數百篇。對於顏總,我只有一個詞來形容:筆耕不輟。在曾經的『體壇大佬』中,顏總絕對是不忘初心,從沒放下手中的筆——他可以用手機在高鐵站寫作,可以在轉機過程中寫意地敲出一篇細緻的專欄,可以在點滴聊天中激發靈感,寥寥數筆卻能一針見血。」
「作為我兒時的偶像,顏總的那本《金球》我不知看了幾遍,他對英超和英國足球的認識,無人出其右。我印象最深的一個系列報導,是顏總為我們寫的《英國俱樂部隊徽演變史》,洋洋灑灑從英國的騎士勳章文化聊到工業革命後的工人運動,這樣深度又有營養的文字,只屬於顏總。當然,日常和顏總最鬧心的還是寫阿森納和改阿森納的稿子——我們都知道,足球變了,時代變了,但是我們沒變。這也許是阿森納球迷共同的悲哀吧。而這份悲哀和時代的歲月流轉,已經留在顏總的文字中。」
憑藉多年跨行業的積累和觀察,顏強出版了若干本體育書籍,包括《英國足球地理》《金球》《橙如夏花》《無關枯榮,永不凋謝》等。前兩本都被普遍視為足球迷必讀書目,在豆瓣評分分別高達8.5分和8.6分。
作為肆客體育的創始人兼CEO,顏強如今承擔著巨大的經營壓力,日常工作繁忙。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每周寫作。「現在媒體環境變了,寫作的機會少了,也沒有那麼多能給你安靜寫作的平臺了。但對我來說,最快樂的還是寫東西。這是一種很古老的媒體習慣,可能市場不再需要了。」
不過在與IC photo的聊天中,顏強對此也並非完全抱著悲觀的態度。「以前會覺得這種變化匪夷所思,但後來覺得還是很正常的。優質的內容和創意,依然有市場。你看以前《足球周刊》的這些鏤空的廣告創意,即使放到現在也很好啊,現在你都很難看到這些用心的設計了。」
■堅持8年的《超級顏論》
即使體育媒體在過去20年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顏強依然是中國最頂尖的體育專欄作家之一。畢竟豐富的閱歷和犀利的視角,在這個行業永不會過時。而他出眾的口頭表達能力,也讓自己在體育視頻領域佔有一席之地。
2011年底,陝西人和南遷貴州,時任《體壇周報》副社長的顏強在《足球之夜》節目中說出了一段經典語錄:「一個足球俱樂部應該是代表一個城市,或者是一個社區,一個有著共同價值觀和共同欣賞取向的人群,那麼他應該是聚攏這些人群,同時能夠代表這些人群的一個社會載體,如果一個足球俱樂部他能夠任意遷離主場的話,這證明他和他的受眾之間,他和他的球迷之間沒有這種不可分離的關係。這樣的俱樂部他可以拋棄西安的話,他也可以拋棄貴陽。」
自2005年體壇傳媒總部從長沙搬至北京之後,顏強有更多機會出現在北京電視臺、CCTV等平臺的評論席和解說席。他的專業素養和媒體表達,也得到了球迷的普遍認可。
2013年3月8日,在網易擔任副總編輯的顏強推出了網際網路第一檔足球脫口秀節目《超級顏論》,以顏強評述+嘉賓訪談的形式,深度闡述足壇的熱點話題。
但在缺乏足球成績和氛圍的中國,這種類型節目的流量必然不高,譬如CCTV5的深度足球內容節目《足球之夜》就曾一度改版停播。但《超級顏論》在資深球迷和業內人士中的口碑,倒是非常不錯。
前《超級顏論》內容策劃、現GQ特約記者曹思頎回憶道:「2018年,《超級顏論》在廣州跟拍採訪了卡納瓦羅一整天,甚至可以說是全國唯一去過他家中拍攝的媒體。去年年底,當卡帥遭遇「下課上課」風波並最終奪得冠軍後,他第一時間希望把專訪的機會留給《超級顏論》。由此可見我們的節目水準和拍攝理念得到了他的認可。」
在顏強的堅持下,《超級顏論》從2013年開始上線,到今年已經是連續第10個年頭。哪怕期間沒有品牌商贊助、遇上百年難得一遇的疫情,這檔節目也未曾中斷。「2020年年初,我們在同一期節目裡連線到了5名歐洲前線體育記者,報導了新冠疫情對五大聯賽的影響。」曹思頎說道。
一開始,《超級顏論》的錄製地在人民大學校園內的演播廳,每期節目招募現場觀眾進行互動。後來為了節省成本,顏強索性在肆客的辦公區內搭建了一個約40平米的演播廳,這樣既減少了場地租賃成本,還節省了團隊往返公司的時間成本。閒暇之時,還可以將演播廳租給其他視頻節目或視頻直播團隊。
不過對顏強而言,他一直比較糾結的問題,還是在於節目的內容本身:「關於嘉賓,我還是覺得和駱明、張路他們聊得最好,大家都比較熟,他們也很專業,都能夠充分展露自己的觀點,彼此也能碰撞出新的火花。你看我們也採訪過很多大牌,效果大多都不太理想,就像裡皮那次,他不願意說,他的翻譯也會故意略去任何有風險的語句,真的是效果最差的一期顏論。對我自己來說,至少在《超級顏論》中,我也不想只當一個採訪者和提問者。」
所以,每期節目,顏強既要激發嘉賓的表達欲,又要適時表達自己的觀點,這並不是一件易事。曹思頎說道:「做了三年《超級顏論》,我有時會覺得顏總在節目裡的定位稍顯模糊。因為他既能表達,也可以串場。總覺得只讓他串場有些『屈才』了。但是第七季第3期《超級顏論》,因為顏總做手術了,我們更換了主持人。那是《超級顏論》八年來第一次換主持人,也是我們第一次體會到顏總作為主持人對於談話節目如此重要。我可以說,在國內,在一檔出鏡的談話類足球節目裡,論表達、控場、總結,顏總可以排在業內前三名。」
另外,顏強流利的英語,也幫助他在與C羅、溫格、穆裡尼奧等人的訪談中,能進行無障礙的溝通。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綜合能力,近些年的每屆足球大賽,顏強都會至少主持一檔大型的視頻節目,從2014年世界盃的《超級顏論世界盃版》,到2016年的《大話歐洲杯》、2018年的《毅顏堂》和《火星世界盃》,以及最近的《中超新主場》和《瞰見中國體育》,都讓顏強在賽事期間忙得不亦樂乎。
■「好的內容,應該收費」
無論是寫字還是主持節目,顏強都習慣將自己的愛好變成一種工作方式,並長年堅持下去。如今,隨著音頻內容的再度興起,他似乎又多了一種新的工作方式。
一直以來,顏強都非常推崇BBC的播客節目。每天早上去公司,他都會在車上聽BBC的體育記者們聊國際足球。車上沒聽完,也會在辦公室繼續聽。對於工作繁忙的顏強而言,如此高品質的音頻節目,能夠幫助他利用碎片時間高效獲取價值信息。
在《超級顏論》推出後,許多觀眾反饋建議將節目做成音頻版。但是音頻版推出後,效果並不是很好。2019年11月,顏強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他和另一位阿森納球迷、著名作家「潘採夫」共同發起了一檔名為《兩桿老煙槍》的球迷電臺。兩位阿森納球迷主播將通過對球場故事的回溯,帶出對經濟、文化、歷史等方面的解讀。帶領聽眾們通過足球,認識世界。
經過近10個月的運營,目前節目推出了38期,雖然目前總訂閱量只有6975人。但評分高達9.7分,高居頭條口碑榜TOP50。
「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內容,我覺得優質的內容還是應該收費。譬如《兩桿老煙槍》,我希望未來能轉換成付費的形式,至少能覆蓋成本。否則,內容產出者的勞動得不到尊重,免費的內容隨意應付,這不是一個良好的生態。你看如果我們每期節目能給嘉賓哪怕500的勞務費,他們的工作得到承認和尊重,態度是不一樣的。」顏強說道。
「你看天空體育有一檔節目,叫《Sunday Supplement》,就是幾位具備專業背景的媒體人對談,每次節目聊差不多一個小時,到現在已經做了差不多20年了,很有意思。」
為了更加了解未來媒體內容的發展趨勢,顏強也一直在閱讀國內外的相關研究。當IC photo前往顏強辦公室進行採訪拍攝時,他辦公室放著一本閱讀過半的《主流:誰將打贏全球文化戰爭》——工作之餘,顏強習慣站著閱讀紙質書籍片刻。
■讓體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作為一名內容創業者,顏強一直在探索各種內容的形式。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每周都會進行直播互動,甚至為電商賣貨。而作為一名體育人,他也一直在「讓體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這也是肆客體育成立的宗旨之一。
《超級顏論》除了聚焦足球賽場熱點,也會做一些流量不高的情懷類內容。顏強曾帶隊前往梅州的富力足校和清遠恆大足校,並多次對話著名足球評論員張路,推廣校園「圍欄足球」。他還和張路一起,歷時近1個月,走進北京市多所小學,探訪校園足球發展現狀。
去年5月份,《超級顏論》還邀請了77歲的著名物理學教授葛惟昆、合力萬盛CEO武雪松、《隔壁侃球》專欄作家鄒開顏等清華北大畢業生,談論體育文化的重要性。
為此,顏強還特意寫了一篇專欄《踢球七十年》,文中寫道:「葛教授建國前生人,真正從北京街頭接觸的足球遊戲,後來更是北大田徑隊短跑高手。他今天的健康狀況,七十七歲仍保持每天正常工作,獲益於體育極多。我以為,葛教授就是清華馬約翰『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的超額踐行者。不過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足球,葛教授得到的是一生的享受,一生相伴的愉悅。」
在疫情之前,肆客體育每周中都會在朝陽體育中心或紅領巾公園組織公司內部的足球賽。平均參與人數超20人的「紅藍大戰」,在2018年全年從未中斷。濃厚的足球氛圍,一度吸引蘇東、傅亞雨等資深媒體人長期參與。作為公司出勤率最高的球員之一,顏強同樣也是公司體能最好的球員之一,哪怕他的年紀是最大的。
由於疫情的影響,肆客每周的足球活動無法延續。但對顏強而言,他依然有許多體育生活方式。坐落於北京市朝陽區的顏強辦公室,就像一個微型的體育館。
顏強的辦公椅後側,擺放著一根丁俊暉贈送的撞球杆,每當需要放鬆時,顏強都會在辦公桌上放上幾本書和一個有柄的水杯,重複練習擊球的動作。
「撞球桌離地面的距離是87釐米,我放的這幾本書也是按照這個高度擺放的。撞球和高爾夫有點類似,他們擊球只有一個動作,但要練好這個動作,真的太難太難了。」顏強說道。
作為一家公司的CEO,顏強每天要處理相當多繁雜的工作。「我習慣每天一早把當天要做的事情列出來,一般有二三十件,然後一個一個劃掉。」在一次公司例會上,顏強如是說道。
而在處理不同工作的間隙,顏強會用不同的運動來調整自己的身體和大腦狀態。除了撞球推桿,他還會扔一扔飛鏢、顛一顛足球、玩一玩健身球。下班後,則會每周尋找適合夜跑的公園,「跑個10km」。
在今年的一篇專欄中,顏強寫道:「我們不知道疫情何時結束,我們不知道賽季何時再來,我們甚至都會找不到,過往每個周末都能相互依託的那些族群。但只要還能動,你就應該運動,哪怕鬥室北向,不能得日。抬抬腿,原地踏踏步,持之以恆,異日運動之樹,亦能亭亭如蓋。
體育很重要,比過往更重要。」
或許在體育內容領域,堅持做好的內容,也是同樣重要的。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