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後解析《信條》:如何讀懂諾蘭「操控時空」的花樣? 時長:08:00 來源:電影網
1905電影網專稿 十年前,《盜夢空間》尾聲那個從「潛意識邊緣」夢境中驚醒的小李,環視周遭「現實世界」的目光,帶著難以置信的茫然。十年後,很多人在這一幕中,看到了《信條》散場後放空的自己。
隨著映前及映後首波口碑發酵,「看不懂」成了這部「諾神」暌違三年力作的最大賣點。
而每一位聲稱「看不懂」的觀眾,無非經歷了一場植入式「盜夢」——抑或,只是一場被盜夢的幻覺。
信條植入,似夢非夢
當一切「全景解析」式影評都在圍繞「時間鉗形運動」等沒點量子力學基礎基本拎不清的概念打轉之時,對於《信條》我們最需要關注的,恐怕是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的封「神」軌跡。
讓我來看看誰在…… |
從以黑白影像一鳴驚人的處女作《追隨》,到敲開世界影迷心門的《記憶碎片》《致命魔術》;從被認為令超級英雄電影「封神」的《蝙蝠俠黑暗騎士三部曲》,到「集大成」的《盜夢空間》……
帶有謎題視角的罪案,是諾蘭最為鍾愛的主題。這一次的《信條》,顯然也是這一題材時隔十年的歸來。
當我們細究上述每一部作品的內核時,往往會得出與華麗表面截然不同的樸素概念。追蹤、失憶、複製人、思想植入……所有概念都難言初創,可被諾蘭包裝後卻是另一番「不明覺厲」風味。
《追隨》,1998:「神」的起點 |
其間用於「提鮮」的靈藥,就在於那用於包裝的「花活」:無論結構上的非線性剪輯或倒敘,還是作為強牽引元素的電力大戰、墮落都市和夢境潛意識擬真建模,都令相對平直的主線以繞了至少三個彎子的複雜形式呈現於觀眾眼前。
放到別人那裡,這叫有話偏不好好說;而在諾蘭這兒,就是「燒腦」。
《致命魔術》,2006:輔以電擊,「燒」果更佳 |
2014年的《星際穿越》,是諾蘭首部非犯罪題材作品。但這個可以用「爸爸去哪兒」一言蔽之的故事,還是被心氣日益高漲的諾蘭發射進「蟲洞」「黑洞」概念齊飛的太空,並在諾貝爾獎獲得者、天體物理學大佬基普·索恩的加持下,確保其中出現的每一寸科幻圖景都硬橋硬馬。
在去年黑洞「真實」照片問世之際,就連路人影迷也都不得不對《星際穿越》裡描畫出的「卡岡圖雅」黑洞具象頂禮膜拜。
「卡岡圖雅」(左)與人類史上首張黑洞照片 |
當諾蘭借演員之口,在《信條》裡飈起「時間鉗形運動」「熵減」「祖父悖論」等詞組之時,心裡會不會湧上往昔憑此獲得的甜頭?不得而知的我們,只能在觀眾一聲聲「看不懂」的反饋裡聽到創作者「抓到你了」的竊笑。
《盜夢空間》曾言:當你回想自己的夢時,是永遠記不得開頭的。從這個理論出發,《信條》中直至最後時刻方知事件「起始」的主人公(是的,他在片中的名稱就是The Protagonist 「主人公」),正是與導演一體、帶領觀眾跳入迷局的「造夢者」——而觀眾,則是影片「造夢者」諾蘭預想中的「夢中人」。
《盜夢空間》,2010:陀螺不停,夢境不息 |
而同樣在《盜夢空間》中,植入式「盜夢」任務的完成並非簡單地插入規定意識,而是讓目標對象自發將其吸收並融於自己的潛意識。
從這場「夢」中醒來高呼「我看不懂我的夢」的觀眾,顯然偏離了諾蘭「精確」設計的美夢軌跡。
再嗜睡的觀眾,終有醒來一刻
在《信條》以主人公為軸的巨大時空閉環裡,正向與反向的人物各自遵守所在「向度」的物理邏輯,進而達成時空交匯時「不可思議」的戲劇及視覺衝擊。
但這份「不可思議」,真的還是那些「看不懂」甚至「聽不清」的高深概念帶來的嗎?
商業節奏下的《信條》,沒留出讓子彈飛一會的時間 |
在類型化的快節奏表達中,這種「不明覺厲」的唯一來源,只能是觀感與設定間的巨大偏差。
大概也曾想到這一層的諾蘭,在片中借角色之口給出了直白的觀影指南:不要試圖去理解它——(你只需要)感受它。
來自龐貝碑文的片名TENET就是一切的答案 |
可惜的是,在諾蘭作品「大炮打蚊子」(語出影評人沙丹)的「傳統」及觀眾對於解謎躍躍欲試的期望合謀下,多數給出「看不懂」評價的觀眾,恰恰費盡了本該「感受它」的時間,也沒能「理解」到僅作為包裝的那些概念。
如若拋棄一切高速高能、玄之又玄的臺詞再次「浸入」《信條》,你「感受它」的門檻,其實只剩下「一切相反卻整體守恆」的設定及基本的「穿越劇」常識。在避免劇透的情況下,《想見你》或《我在時間盡頭等你》就是對全片龐大設定的最佳概括。
來自影迷的惡搞,宣傳力度比起「看不懂」不知道高到哪裡去 |
上映五天,《信條》的豆瓣評分已從8.4「跳水」至7.8分,創其長片導演作品倒數第二低分(最低為目前7.5分、翻拍自挪威同名電影的《失眠症》)。首周2.05億、總票房破三億都略顯吃力的票房表現,也沒有兌現由《星際穿越》《盜夢空間》重映帶動的「諾蘭保護月」期待。
諾蘭一貫「穩定」的銀幕輸出,似乎在今年突然與觀眾需求間出現了錯位。事實上,有著主動求變訴求的《信條》,甚至在諾蘭一向倚重的配樂環節大膽「換血」:獲奧斯卡肯定的瑞典新銳配樂家路德維格·戈蘭松,用節奏及聲壓都更為詭譎多變的電子元素取代了以往漢斯·季默符號化的大氣磅礴。
2019年,戈蘭松憑《黑豹》獲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獎 |
或許,問題依舊出在諾蘭對自己核心舒適區的堅守「初心」。重溫諾蘭涉足影壇的「敲門磚」——1997年攝製的2分56秒短片《蟻蛉》,你會發現它與《信條》在「自我閉環」的概念層面是那樣相似。
而當《星際穿越》那由極端精確的宇宙概念與全靠煽情推進的父女情感碰撞出的怪異,又再度於高概念卻低快感的《信條》復現之時,你就已經清楚諾蘭向來背負的「炫技」指責非虛。
在一次訪談中,諾蘭曾向發問記者反駁稱自己的電影一向最重視現實感。作為當今世界觀眾緣最佳的頂級大導,諾蘭收穫的唯一一次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正來自結構最為規矩、內容也完全寫實的《敦刻爾克》。
《敦刻爾克》,2017 |
評論界與觀眾都不曾誤解諾蘭的創作,而可能早與時代創作「脫鉤」的諾蘭,放不下的不僅僅是燒錢的膠片,更是「高概念擺平一切」的心氣。
沒有足夠情感依託的「夢」,再嗜睡的觀眾也將迎來醒來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