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百科謂南京柳:「枝暗紫褐色;小枝赤褐色,近光滑,幼時被柔毛。芽卵形,褐色,被毛。主產地南京。」此柳並非名貴樹種,但因生在南京而與眾不同,文人們賦予她種種不同的含義。於是,柳因人貴,人因柳思。不論是「臺城柳」「秦淮柳」「白門柳」,㧕或是「白門秋柳」「北湖煙柳」,在歷史上都留下許多動人的故事。或纏綿悱惻、道別相思,或人生多艱、滄海桑田,浩浩乎沉浸在歷史文學作品之中,已然成為金陵文化一種特有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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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之名源於赤柳。《晉書·志第五·地理下》記載丹楊郡:「丹楊,丹楊山多赤柳,在西也」。《辭海》注丹陽為古縣名。「陽」一作「楊」。秦置。傳說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東巡時,過丹陽前往錢塘,見此地山野、水邊皆生赤柳,故置縣,並命縣名「丹楊」。《江寧縣誌》(1989年出版)亦載,秦始皇東巡「曾經此,見山多赤柳,定名丹楊。『楊』通『陽』,後世稱丹陽」。宋人馬光祖著《景定建康志》謂:「郡國有赭山,其山丹赤。」對《晉書》所言進行考證並質疑,但終究不影響「因赤柳得名」這一美麗的傳說。今南京市江寧縣有「小丹陽」、安徽省馬鞍山市博望區亦有丹陽鎮,均在秦時丹陽縣界。漢初,丹陽縣為侯國。三國吳時期,置丹陽郡,建安二十六年(221)移郡治於建業,於是,南京便有了「丹陽」這一美好的別稱。
《世說新語》載:「桓公北徵,經金城,見前為琅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炫然流淚。」桓公即桓溫(312~373),字元子,譙國龍亢縣(今安徽省懷遠縣龍亢鎮)人。東晉時期政治家、軍事家、權臣,晉明帝司馬紹女婿,宣城太守桓彝長子。後累遷大司馬,冊封南郡公。鹹康元年(335),桓溫任琅琊內史(相當於太守),出鎮金城,在山川、路旁廣植楊柳。《金陵世紀》載:「金城:即上元縣金陵鄉,晉成康中,桓溫鎮江東之金城,種柳。」後來,桓溫升遷,出鎮荊州。永和十二年(356)七月,桓溫第二次北伐時,途經金城,看見自己早年栽種的柳樹已經十圍之粗壯,他攀著樹枝,捉住柳條,不禁潸然淚下。嘆道:"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對人生短暫,光陰無情,自己漸老而北伐尚未成功,發出無限的感慨。明代顧璘作《種柳》詩:「桓公居漢南,睹樹感搖落。而我瀕衰年,甫植數枝弱。」亦表達出人生苦短之嘆。
古時南京地區水系豐富,河道縱橫,山腳水邊遍生垂柳。公元222年,孫權定都南京後,一番經營,更是柳蔭深處,鶯歌燕舞。至六朝時,宮牆外、清溪邊,已然垂柳依依。永明十一年(493),與山水詩人謝靈運同為陳郡世代高門甲族的謝朓被召到建康,當他一踏入都城,見到都城的繁華和宮牆外飄飄蕩蕩的垂柳,頓時詩興勃發,寫下了那篇歷史上最為著名的《入朝曲》:「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輈。獻納雲臺表,功名良可收。」此詩情景交融、宏偉開闊、意境不凡,片刻之間凝帝京氣象於讀者眼前,難怪梁武帝蕭衍說:「三日不讀謝(朓)詩,便覺口臭。」就連唐代大才子李白亦數贊謝朓詩作,如:「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玄暉難再得,灑酒氣填膺。」「諾為楚人重,詩傳謝朓清。」等等。此後,宋代詩人楊修之據謝詩想像六朝都城的道路時,作《馳道》:「路平如砥直如弦,官柳千株翠拂煙。玉勒金羈天下駿,急於奔電更揮鞭。」由此,可以想見六朝官柳之盛、之美。
勞勞亭是一處建於三國東吳的著名歷史古蹟,自古以來便是行人分別、相送的場所,遺憾的是今已難尋其址。《景定建康志》云:「勞勞亭,在城南十五裡,古送別之所。吳置亭在勞勞山上,今顧家寨大路東即其所。」《萬曆應天府志》亦云:「勞勞亭在舊縣治西南八裡,勞勞山上。」大約在唐玄宗天寶年間,詩人李白漫遊金陵,至勞勞亭與友人分別,於是作:「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所謂「別時容易見時難」,詩人以一句「不遣柳條青」,道盡了與朋友分別的斷腸離愁,甚至連春風都不忍睹此情境。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人」。是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被後人譽為「詩仙」,先後九次到金陵,與南京結下不解之緣,亦與南京柳結下了不解之緣。從其送別詩中,多可見柳,《金陵酒肆留別》有「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金陵送張十一再遊東吳》有「再動遊吳棹,還浮入海船。春光白門柳,霞色赤城天。」不免讓人懷疑,柳之「相送」或「道別」之意的始作俑者,乃李白及其金陵柳也。
韋莊(約836-910),字端己。京兆郡杜陵縣(今陝西西安)人,晚唐詩人、詞人,儒客大家,五代時前蜀宰相。光啟四年(888)春,韋莊乘船沿中運河到達揚州,上岸歇息時得知江南局勢不穩,於是轉道今南京,在石頭城暫避小住。期間,韋莊遊覽白下古蹟臺城、蔣帝廟、長幹裡等地。就這麼一遊,頓生感慨,一篇弔古之作,從筆端汩汩流出:「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裡堤。」臺城即建康宮(今南京市雞鳴寺旁),最早為東吳後苑城,東晉成帝時改建。六朝時一直是朝廷臺省(中央政府)和皇宮所在地。至唐末,曾經繁華的臺城早已破敗,處處籠罩著一種物是人非的落寞氣氛。此情此景,對詩人來說,青青繁茂的柳色實在無情之至,為何不與臺城同敗同凋?怨乎?悲乎?於是「臺城柳」無辜地成了無情的標識。後人亦不甘寂寞,紛紛據此演繹出許多子虛烏有的愛情故事。
《金陵勝跡志》載:「白下門即白下城之東門。」大約在今秦淮區大中橋附近,此地在唐代時有白下亭。宋代宰相王安石退居金陵後常經此入城,或自青溪泛舟至此登岸,並留下了許多詩作,其中有詩曰:「國人慾識公歸處,楊柳蕭蕭白下門。」王安石謂「楊柳蕭蕭」,便要歸功於三知建康府的馬光祖。
寶祐三年(1255) ,馬光祖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兼節制和州、無為軍、安慶府三郡屯田使。至建康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派衰敗、悽涼的景象,已沒有了「六朝金粉」模樣。九曲青溪也只剩一曲。正如他在《春溪》詩中寫道:「人道青溪有九曲,如今一曲僅能存。江家宅畔成花圃,東府門前作菜園。」於是,他召集民夫,重新疏浚因楊吳築城淤塞的青溪,並且恢復往日的景點,沿清溪兩岸,種柳萬株,名「萬柳堤」,此堤雖屢經戰火,然柳絲不敗,成為文人們悼古傷今的絕妙題材。後人作《白門楊柳》云:「翠幕紅樓三月時,長條如線復如絲。輕陰暗度黃金縷,細浪光搖碧玉卮。桃葉渡頭初帶雨,虹橋院裡復臨池。獨憐攀折年年事,多少行人在路歧。」頗多感傷。
明人顧起元《客座贅語》在描述秦淮河時寫道:「長橋煙水,清泚灣環,碧楊紅藥,參差映帶,最為歌舞勝地。」於是乎,才子佳人,秦淮柳下,不斷上演一幕幕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柳如是云:「楊柳楊花皆可恨,相思無奈雨絲絲。」馬湘蘭謂:「芳草垂楊新燕語,湘煙剪破來時路。」上元陳宗渭作《白門柳枝》:「柳條為底如人廋,不比人間有別離。」皆相思離愁也。清代孔尚任作《桃花扇》說:「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事,實事實人,有憑有據。」其中有詩吟道:「白門弱柳許誰攀,文酒笙歌俱等閒。惟有美人稱妙計,憑君買黛畫春山。」好一個郎情妾意。此處借白門弱柳喻李香君,只可惜佳人命薄,三十香消。近代林語堂《為香君題詩》:「香君一個娘子,血染桃花扇子,氣義照耀千古,羞殺鬚眉漢子。香君一個娘子, 性格是個蠻子,懸在齋中壁上,教我知所管制。如今天下男子,誰復是個蠻子,大家朝秦暮楚,成個什麼樣子。當今這個天下,都是騙子販子,我思古代美人,不至出甚亂子。」很值得玩味。
古今一瞬。今南京柳色依然,柳香依舊。無論是玄武湖邊、還是莫愁湖畔,凡遊人至處,皆可見柳絲如簾、柳浪如煙。一俟風動,則如纖細之腰,妙曼輕柔,給人以無盡的遐思。若至夜晚,行於秦淮河邊,在五彩燈光的照射下,觀沿河垂柳,仿佛「春殿嬪娥魚貫列」,又似「舞轉回紅袖,歌愁斂翠鈿」,如夢似幻,令帝宮遜色,瑤池暗淡。噫,儂感於斯,又該賦今日之柳何意?
作者簡介
金毓平,安徽太湖人。工作之餘好舞文弄墨。曾發表論文、科普、詩詞、雜感等各類文章數百篇。著有《政協工作理論與實踐》《詩居秦淮》《鄭和文化研究資料輯錄》等多部書籍,主編《秦淮夜談》《物語花露岡》等。兼職江左詩社社長、南京鄭和研究會秘書長、江蘇省書法家協會會員、南京市書法家協會會員、江南詩詞學會會員,秦淮慈善書畫院副院長。
審核:張星煜 發布:餘曉輝 美編:張一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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