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朋友分享給我的真實故事:
媽媽在開車的時候,4歲女兒忽然驚恐地對她說:「停車!停車!」
媽媽嚇了一跳,趕緊停下來,問女兒怎麼了。
女兒說:「你差點撞到了我的朋友南南。」
南南是女兒的想像出來的小夥伴,其他人都看不見的朋友。
不過,這不是靈異故事,也不是4歲女孩有什麼精神分裂。這是童年時期,孩子們就開始豐富利用自己的想像力。
我們為什麼需要想像?
俄勒岡大學的一項調查顯示,大多數孩子和玩偶玩耍時,都會把玩具當成活的生物,給玩偶穿衣服、起名字、餵飯、對話。
這些都是模擬家長,並通過想像力去實踐。而有37%的孩子,會把這個想像力的遊戲更進一步。
他們發揮自己的想像,創造出一個看不見的朋友來陪伴自己,心理學家稱之為「幻想夥伴」(Imaginary Friends)。幻想小夥伴可能是同齡人,也可能是他們喜歡的童話、動畫角色。
人為什麼需要幻想?幻想在我們的人生中扮演什麼角色?
從幼兒時期的「幻想夥伴」,我們可以一見端倪。
幻想的第一個作用,就是對可能發生的事情進行預演:
3~7歲的孩子,剛學會辨別物品,但是還不能進行邏輯思維。他們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理解充滿好奇,在這個階段,他們習慣觀察成年人的行為,然後通過想像力模擬場景。過家家、幻想夥伴都是練習的方式。
曾有一項研究顯示,主動創造幻想夥伴的孩子,在社交力上會比同齡人更優秀,在需要同理心、想像其他人狀態的社交任務上更加出彩。
幻想的第二個作用,是緩衝負面情緒的衝擊:
擁有幻想夥伴的孩子,大約有四分之一都經歷了關於「分離」的重大變故:父母離異、和自己關係親密的親人過世等。
幼小的孩子還不能接受失去至親,通過幻想夥伴緩衝這份失落。
「幻想夥伴」並不是一種疾病,即便是3~7歲的孩子們也能分清幻想和現實。77%的孩子在採訪當中,承認自己的幻想夥伴不是真實存在的;40%的孩子甚至主動分享,是自己創造出這樣一個角色。
大部分孩子在7歲左右,逐漸對幻想夥伴失去興趣,不再每天花時間沉浸在想像世界。
這是我唯一的棲息地,但它每天都在吞噬我……
即便是成年之後,想像仍起到幼年時相同的作用:預演和情緒緩衝。
有一個寫小說的朋友告訴我,他會想像出筆下每個角色的長相、語調和脾氣。他會想像自己和角色對話、角色和角色之間說話。
他也曾花時間去想像自己的人生,比如,在自己的人生岔路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那麼他會有什麼樣的人生、結交什麼樣的朋友。
想像,可以幫我們體驗沒有過的人生、讓我們成為不能成為的自己。沉浸在幻想世界時,我們是快樂的。
然而,過度沉浸在想像世界,會消耗掉我們的精力,讓人痛苦焦慮。
在相關的論壇,有個女孩說,自己的存在就是浪費空氣:「幻想世界是這世上唯一讓我覺得安心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它每一天都在吞噬著我。我不敢和別人說話,不敢在人群呆著,不再有朋友,也沒有社會履歷,現在我只想變回一個普通人……」
他們有強烈想完成的願望,但是,他們只在幻想世界裡完成。當從幻想世界退出來後,他們並不覺得快樂,只覺得壓力沉重、更加疲憊。
以色列教授Eli Somer在2002年提出這個概念:適應不良的白日夢(Maladaptive Daydreaming),又被稱作過度白日夢,是一種能量吸收性(absorbtive)的幻想行為。
幻想者花大量時間沉浸想像,常常主動沉浸在幻想世界當中,並逐漸上癮。
但是,幻想者一旦停止想像回歸現實,感受到生活和想像的落差,反而會承受更大的心理壓力,身心十分疲憊。
適應不良白日夢沒有被正式收錄精神疾病診斷手冊(DSM-V),而是被看做焦慮症、多動症和強迫症的並發現象,但是許多心理學家認為,應當把適應不良白日夢當做單獨疾病對待。
有不少人在生活受到影響、覺得十分痛苦,在網絡求助之後,才知道適應不良白日夢的存在。
成年後的幻想世界:不幸者的容身之地
2012年的一則統計顯示:18~85歲年齡的白日夢上癮者當中,白日夢的頻率和生活滿意度、個體孤獨感、社會支持都息息相關。
在這個人群當中,四分之一的人曾經歷過重大創傷事件。
總得來說,越是孤獨、受到的社會支持越少,就越容易白日夢上癮。
同樣是情緒緩衝機制,為什麼幼年時候的「幻想夥伴」是健康的、甚至有益的;但是成年之後的幻想世界,反而「有毒」呢?
首先,白日夢上癮者缺乏外部的社會支持。
幼年的時候,即便我們不主動,也會一定的社會支持。在幼年時候,孩子在經歷了重大創傷之後,除了「幻想夥伴」,孩子們也會收到其他成人的安撫照顧。
這些社會支持能讓我們不必過度依賴幻想。
有一個19歲的白日夢上癮者說,她90%醒著的時間都在做白日夢。在白日夢當中,她活潑、熱情、喜歡和朋友一起出來玩,但是現實生活中,在同學聚會當中多呆5分鐘都覺得如坐針氈。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再也沒有朋友主動關心自己。
隨著逐漸長大,我們能獲得的社會支持完全取決於自己的態度。缺乏社會支持,我們很容易把幻想當做緩解情緒的唯一解決方案。
其次,從普通的做個白日夢,到不良適應,是一個漸進上癮的過程。
白日夢上癮者們,並不是一開始就每天只活在幻想世界當中的,而是一個逐步沉迷的過程。
我們對「不良適應白日夢」缺乏了解,所以允許自己花時間去做白日夢,即便是多花了一點時間,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我們很容易在白日夢當中獲得愉悅感,這種短期的情緒獎勵讓我們更樂於投入其中。
然而,越是在白日夢裡面花時間,我們在實際的學習、工作、人際、家庭維護越會做得差。巨大的反差,很難不讓我們屈服在白日夢的誘惑當中。
不良適應白日夢是一種強迫性重複
適應不良的白日夢是一種強迫性重複(Obsessive Repetition)。
弗洛伊德最早提出,人們會固執地重複一些活動,讓自己多次重溫自己的某種創傷情緒。即便是我們明知這些選擇和理性背道而馳,即便是這些行為終歸會傷害到我們自己,但是我們仍無法控制自己。
比如,曾不滿於父母強權管教的孩子,長大後會忍不住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
比如,經歷過突發事故的人,即便是過去很多年,也總會時不時回顧當時發生的事情。
強迫性重複是一個提醒標識,給我們指出來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哪裡。
一旦你意識到原來是有未解決事件,你也會注意到,白日夢的內容也在自我重複。
心理學當中有一種治療方法,「積極想像」(Active Imagination),就是通過讓主動來訪者和想像中的人物溝通,從而探索內心需求、達到愈療目的。
從白日夢當中,我們可以直白看到內心最渴望的東西、最急迫解決的事情。
在我們的白日夢當中,我們往往都會扮演某一類角色,比如一個照顧者、拯救者、明星、神秘的幕後推手,或者其他角色。
其他人在白日夢裡配合我們的方式,往往也是遵循相似的軌跡:我們想讓他們害怕、做出退讓,或者想讓他們終於對自己說一句讚美。
曾有一位30位的患者,曾在10歲的時候目睹母親從高處跌倒,摔成重傷。長大之後,她的白日夢中她總是一個細心的照顧者,能夠讓所有的人都獲得幫助。隨著年齡的增長,場景不斷升級,但是本質卻總是一樣。
未解決的答案都藏在每一次重複的白日夢當中。
然而,問題只有在現實中才能被解決。
加繆的小說《工作中的畫家》裡,Jonas是公認極具潛質的畫家,然而,他在成長為大畫家之前,就已經被這種期待拖累:他期待做出「最完美的畫作」,但是不敢在「不完美的時機」動筆。
他在陰雲的夜晚幻想天上的星星連成一條線;他在冬日來臨的時候,幻想畫一幅春暖花開的畫卷。
有一天當他累到了,醫生告訴他「工作壓力太大」的時候,他其實三個月在畫板上只寫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單詞。
在夢境裡的耕耘,沒辦法在現實中收穫。
即便是現實殘酷,即便是頭破血流,讓真實的自己體驗真實的世界,才是「活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