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藍橙 · 主播 | 應猶
那一年7月7日，民國時期最著名的10位女影星，罕見地同時前往一個地方，她們要去參加一場剪彩儀式。
這家公司是電影大亨張善琨的「長城影業公司」。為了提高知名度和影響力，他一口氣請來十大女明星來剪彩，於是，便有了這張罕見的合影。
（右起：王丹鳳、白光、李麗華、周璇、胡蝶、陳雲裳、陳娟娟、孫景璐、羅蘭、龔秋霞）
這些女人們不用說話，只需盈盈一笑，旗袍下的身段，就是一幅十裡洋場光怪陸離的畫卷。
10個人當中，站在C位的胡蝶極富盛名，周璇當仁不讓位列第二，陳雲裳則同樣紅的發紫，如果她們是頂級明星，其他人則都位列一線。
這一年，胡蝶41歲，周璇29歲，只是少了阮玲玉，如果她還在，想必一定會和胡蝶站在一起，成為上海灘最傳奇的存在。
1935年3月7日夜，上海灘霓虹閃爍，一棟又一棟精緻的洋房裡，時不時傳出歌聲和笑聲。
阮玲玉帶著些許醉意，搖曳著身姿，回到了情人唐季珊給她買的小洋樓。
她坐在梳妝檯前，摘下首飾，對情人唐季珊說：明天的法庭，我不會去的。
唐季珊沒有應她，反而問：「明天你穿什麼？我穿墨綠色的西裝，你穿新做的旗袍吧。」
阮玲玉一臉冷漠，盯著唐季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去的，官司是贏是輸，你都是姦夫，我都是淫婦。」
她已經預感到尊嚴和前途即將盡毀，可絕望時刻，換來了唐季珊「啪啪」兩巴掌。
夜深了，她把3瓶安眠藥倒進了麵條裡，一點都沒有留戀地絕別了25年人生。
回家之前，阮玲玉應邀參加了一場派對。派對結束後，阮玲玉和每一個同事、朋友，熱烈的擁抱、親吻。誰也沒想到，這竟是阮玲玉與這個世界在做最後的道別。現場彩燈閃爍，歌聲郎朗，一副上海灘最華麗的模樣。
民國時期的上海，和其他地方都不同，縱使戰火瀰漫，可租借地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住了上海的繁華。
但就像張愛玲說的，浮華褪盡，人比煙花寂寞。
阮玲玉遇到張達民，是第一場寂寞下的不幸，這個闊家少爺不僅是個賭徒，還對她非打即罵，阮玲玉火了以後，張達民索性把阮玲玉當成了搖錢樹。
就在阮玲玉對張達民日漸失望，迫切想要逃離時，她遇到換女人就像換衣服的唐季珊，這是第二場寂寞下的不幸。
愛情無法給到她溫暖和安全感，阮玲玉只有在拍戲中才能找到自我價值。
有一次拍一場拜佛的戲，她雙手合十跪在石像前，眼淚噗噗流下，導演喊停後，所有人都收拾東西慶賀收工，阮玲玉卻始終跪在那沒有起來，用頭巾捂著臉，哭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同事問她：聽說你拍那場戲真的哭了啊，你是不是有心事？阮玲玉笑了笑，回答她：演戲就應該瘋狂，我就是個演戲的瘋子。
阮玲玉一共拍過29部電影，裡面一個又一個女性形象，要麼墮落風塵，要麼受盡屈辱含恨而終，與她何其相似，人生和電影都告訴她：女性生來就是難以自由的，若想往前爭取一步，都是血的代價。
1935年，窮途末路的張達民一紙訴狀把阮玲玉和唐季珊告上了法庭。「張達民狀告阮玲玉通姦」，一夜間成為一條重磅炸彈。90年前的人們，和現在並沒有什麼區別，對於明星私生活的八卦一點就著。
可他們卻把矛頭統統對準了阮玲玉。滿街小報都是這樣的題目：《背張嫁唐都是為了財產？三角戀愛糾紛未已？》。
阮玲玉人生的底色，才是最悲涼的，在拍完最後一部影片《新女性》時，她對導演蔡楚生說：
「我多麼想成為一名新女性，能夠擺脫自己命運的新女性，但我太軟弱。」
諷刺的是，阮玲玉死了沒多久，唐季珊就找到了新情人梁賽珍去偽造遺書，用「人言可畏」轉嫁自己的責任，他嚇唬梁賽珍：
看看，阮玲玉有今天，都是因為她太不聽話。
在民國時期，還有很多女人都不夠「聽話」。
她們生於舊時代，接受了新思想，極度渴望成為一名新女性，卻只能在動蕩的年代裡掙扎求全。
1935年，在阮玲玉吃下安眠藥的這一刻，15歲的周璇即將迎來最完美的跨界。憑藉一副「金嗓子」，她順利成為了藝華影視公司的一名演員。
如果說阮玲玉是默片時代的女王，那周璇則在有聲電影時代大放異彩，她只用了短短兩年時間，就成為藝華的當家花旦，17歲時，已是縱橫歌壇和影壇的兩棲明星。
可以說，那個時候，有周璇的上海，才是真正的大上海。
只不過，如日中天之下，周璇同樣渴望完美的愛情和婚姻。
在歌劇社時，有個對她十分照顧的大哥哥，名叫嚴華，大她十歲，這男人有才，能歌善舞，會編劇還能導演，周璇每天都吵著和嚴華學這學那。後來明月社解散時，嚴華為了周璇放棄北上經商的計劃，專門為她成立了一個新的歌劇社。
帶著一種崇拜、依賴和感恩，周璇主動對嚴華進行了表白，1938年6月，兩人在北平西長安街「春園飯店」舉行婚禮。
不過，對於周璇來說，結婚反而是噩夢的開始。
嚴華看著周璇地位日益高過自己，嫉妒心與日俱增。
他整天懷疑周璇是不是和哪個男演員有染。有一次，嚴華回家找不到周璇，心裡大罵：她是不是和哪個男人離家出走了？第二天，就氣急敗壞地在《晨報》登了一封警告信。
兩人的婚姻就此支離破碎。
晚年時，嚴華提到周璇，他後悔無比：「如果不跟她吵鬧，不跟她離婚，小璇子後來就不會那麼苦了。」
兩年前，29歲的周璇在張善琨剪彩儀式上，顧盼生姿，誰也不會想到，僅僅2年後，她的人生就此崩盤。
這一年，一個叫朱懷德的人對她展開了瘋狂的追求，也許是離開愛情太久了，周璇陷了進去，半年後，周璇對他說：我懷孕了。
朱懷德張口就說：孩子哪的？恐怕跟你一樣領養的吧？
1950年，周璇在上海獨自生下兒子後，應邀去拍攝《和平鴿》，《和平鴿》裡有個場景，是「滴血認親」，本來是一個正常的鏡頭，可當情節真切的在自己面前展現時，往事一幕幕襲來，周璇突然大聲痛哭，歇斯底裡地大喊：「是你的骨肉，就是你的骨肉啊！驗血！驗血！」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愕了。這個有著「金嗓子」的傳奇女人，徹底瘋了。
民國時期的上海，是有錢人的天堂，窮苦人的地獄。
男人抓住機遇賺了錢，可以為所欲為，他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當時的女人呢？靠自己翻身本身就比男人難上百倍，可無論她們取得多大的成就，似乎都逃不出成為附庸的宿命，殊途同歸。
1935年，阮玲玉香消玉損時，胡蝶正坐在從海參崴到莫斯科的列車上。她帶著《姐妹花》等電影參加了國際電影展覽，又赴德國、英國等地考察電影事業，再回到上海，阮玲玉已去世百日。
「人言可畏」下，胡蝶感到世事無常，她極度疲憊，不久後，就和戀人潘有聲，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胡蝶最紅的時候，無人能敵，阮玲玉都只能排第二，她臉上美麗的梨渦，成為上海灘最特別的存在。
作為二三十年代並駕齊驅的兩名影后，很多人喜歡把胡蝶和阮玲玉拿來比較，但其實她們很不同。
1933年，就有人寫過：
或者阮女士謙順的個性是她一生得失的關鍵。她脆弱到毫不能抵抗。相形之下，胡蝶則更為刻苦、更為主動，為了學好普通話進軍有聲電影，她專門拜京劇大師梅蘭芳為師。
看似更堅強更好命，但美女禍國殃民的調調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1931年，周璇初出茅廬，阮玲玉打了翻身仗，胡蝶卻迎來了人生中第一場全民聲討。
九一八，日本佔領了東北廣袤的土地。上海的《時事新報》上，一位名叫馬君武的人憤而寫詩《哀瀋陽》：
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當行，溫柔鄉是英雄冢，哪管東師入瀋陽。
翻譯一下就是：
人家都打家門口來了，你個東北統帥還摟著美人兒在舞場尋歡？
偏偏蝴蝶，直指胡蝶，氣憤的市民齊齊大罵胡蝶「紅顏禍國」，鍋從天上來。
但胡蝶被潑的汙水遠不止這一件。她的第一任丈夫林雪懷，簡直就是渣男的綜合體。
兩人最開始還算恩愛，可隨著胡蝶越來越火，林雪懷的事業卻毫無起色，男人的本性開始暴露，不僅不斷留戀於花叢，到最後，甚至開始仇恨胡蝶，理由也很奇葩：
要不是因為你這麼成功，我怎麼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為了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拋棄胡蝶，他花錢找小報，大罵她在外亂搞男女關係，這樣還不夠，他還趁著胡蝶拍戲，衝到攝影棚裡，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責她不忠，將羞辱做到了極致。
跟阮玲玉、周璇一樣，胡蝶也數次陷入難解的民國女星宿命裡，被拋棄、被攻擊、被玩弄，後來還被霸佔了3年。
不同的是，為了自由，她艱難與時代抗爭，最終，靠著頑強的生命力活了下來，和潘有聲團聚，安然度過了餘生。
十裡洋場，浮華之下，新與舊交織，先進與糟粕並存，悲情與激昂同在。
這才是最真實的民國風光。
提到民國，呈現的畫面，大多是女人的風情萬種，男人的風流倜儻。男人風流是真的，女人華美的旗袍下，卻爬滿了蚤子。
張曼玉在拍攝《阮玲玉》時，導演關錦鵬問她，「假如你是阮玲玉，你會不會自殺」。
張曼玉一下就笑了，然後，認真地說，不開心是自己的事情，但一定不會滿足那些造謠者。
時代的進步，讓女性擁有了比民國時期更多的地位和權利，也擁有了更強的力量去抵抗惡意。
但回望那個年代，就像阮玲玉所說，前進一步都是血的代價。衝不過去，就是死，衝過去了，就能活，
1935年，陳雲裳憑電影《新青年》一炮而紅，1940年時，她擊敗了當時很多影星，成為那一年的「電影皇后」，上海灘一夜之間出現了「雲裳」熱，就像現在的代言一樣，許多商店、舞廳、咖啡館都打上了雲裳字樣，陳雲裳一時風光無兩。
但她格外清醒，榮獲影后僅3年，陳雲裳急流勇退，宣布徹底告別影壇，嫁給了一名醫院的院長，度過了美滿的一生。
演唱《小燕子》的王丹鳳被人稱作小周璇，她不僅長相和周璇有點相似，還把周璇當做偶像：
「我比周璇差得多了，周璇長得很漂亮，戲很好，人也挺好。」
但10人合影后不久，周璇就瘋了，王丹鳳毅然告別，選擇隨未婚夫回到上海，從此開闢了一條新的演繹道路。
2017年，93歲的王丹鳳拿到了華語樂壇終身成就獎。回首幾十年前的偶像，兩人境遇早已千差萬別。
舊上海，不乏悲情的女子，無論是電影屆、歌唱屆，還是文學界。
所有傳奇，都是異色的花。她們在最美的年紀，絢爛地開放，等待著一心人小心呵護百般疼愛，最後卻飽受風雨摧殘，各自凋零。
翻看民國時期的一些影片，你會真實看到當時很多女性所處環境之骯髒，亂世紅顏，生存不易，每個人都可能是阮玲玉和周璇，每個人也都可能是胡蝶、王丹鳳和陳雲裳。
胡蝶在80歲時，開始撰寫回憶錄，在回憶起上海灘燈紅酒綠的一幕幕時，她寫下一句話：
「人生的安排是由於際遇還是命運呢？」
一張老照片，半部民國史，當透過照片中一張又一張精緻的面孔，探索她們背後的喜怒哀樂時，
你會發現，際遇也好，命運也罷，民國這段寫滿傳奇的時代，已然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留給我們的，永遠都是那些令人懷念的人和事，命運給予了這些女人或長或短的光陰，但她們，都把人生發揮到了極致，最終穿透了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