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屆電影節集齊了六位國際級銀幕女神,「神仙打架」的機率有多大?
對,就是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共有六位國際影壇女神級人物出現在參賽片和參展片中——
有14歲出道、至今已出演了120多部影片的伊莎貝爾·於佩爾,有拿獎拿到手軟的朱麗葉·比諾什,有和她的導演丈夫費裡尼比翼齊飛相得益彰的朱莉埃塔·瑪西那……
而當我們回看這些前浪時,當然也別忘了一些撲面而來的後浪,正在向世界影壇展示她們職業生涯的無限可能性。2017年的6月,同樣是上海國際電影節,法國名導弗朗索瓦·歐容的一部黑白影片《弗蘭茲》,讓我們過目不忘一位非常特別的德國女演員。
那是葆拉·貝爾嶄露頭角的第一部作品,就驚豔了四方。她此次前來參展的《溫蒂妮》一片,將再次讓我們領略這位95後新生代女演員的實力,因為這是她斬獲柏林電影節最佳女演員桂冠的獲獎作品。
同樣的,也許只有資深影迷知道,同樣是95後的西班牙女演員格蕾塔·費爾南德斯剛剛摘得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最佳女演員桂冠。上影節的參展片《小偷的女兒》中,格蕾塔飾演一位平凡的單親媽媽,與她的戲骨老爹愛德華·費爾南德斯演對手戲,絲毫不落下風。她的表演,成了這個平平無奇的劇本的加分項。
這些光影地帶的天之驕女,有的擁有神仙美貌,有的擁有驚人天賦,而她們的共同之處就在於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了穩健的演技派之路。她們擁有著最多的寵愛,卻因此更愛惜羽毛,沒有急於投入所謂的大製作和商業片的潮流中去,而是持續深耕在藝術電影的土壤。她們演繹的角色個個複雜又迷人,代表著最真實無比的人性,她們用教科書級別的實力,證明了超級英雄可能退場,而銀幕上的繆斯女神永遠是塊寶藏。
德納芙和比諾什共同追尋的「真相」是什麼
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提名的電影《真相》,終於來到上海國際電影節。這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繼大獲成功的《小偷家族》後的第15部長片,而該片的另一個重要看點就是法國影壇的兩位女神級人物凱薩琳·德納芙與朱麗葉·比諾什,第一次合作主演一部影片。
凱薩琳·德納芙有「法蘭西電影之光」和「歐洲影壇第一夫人」的美譽,職業生涯曾13次得到凱撒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最終兩次戴上桂冠。在歐洲的三大國際電影節,她拿到了坎城和柏林的終身成就獎。在盛產「女神」的法國影壇,她是新浪潮的見證者和參與者——唯一一位親歷整個歐洲電影史且尚在人世的女演員。相較之下,作為年輕一輩女演員的代表人物,朱麗葉·比諾什的職業生涯更是風光無限,不僅先後拿下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女演員,及歐洲三大國際電影節的大滿貫,還拿到過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可以說,全世界範圍內有她這般成就的女演員不超過三個。
所以,當這兩位 「王炸」出現在《真相》這部電影中時,它受到廣泛關注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影片取材於是枝裕和15年前寫的舞臺劇《鬥篷》,主角是一對同在演藝圈工作、卻又彼此疏離的母女。
在是枝裕和的光圈中,凱薩琳·德納芙是電影裡絕對的靈魂人物,朱麗葉·比諾什在和德納芙的幾場對手戲裡表現比較精彩,其餘時間則幾乎被德納芙掩蓋了光芒。德納芙在片中飾演的母親法比安是一位影壇巨星,兩度獲得凱撒獎,其實是凱薩琳·德納芙本人的真實寫照。1980年,憑藉特呂弗的《最後一班地鐵》,德納芙拿下首個凱撒獎;1993年,她又憑藉《印度支那》再次獲獎。
是枝裕和是否通過影片《真相》中的這對母女關係,探討對普通人而言,近距離圍觀藝術家是不是件殘忍的事,我們不得而知。但就像片中,比諾什一遍又一遍地戳穿德納芙在自傳中所陳述的一切,在這裡,你會看到「真相」殘忍的現實意義。就像現實中的德納芙和馬斯楚安尼,他們衝破一切在一起三年後就分開了。1973年,馬斯楚安尼出演《你好,藝術家》,電影裡有句臺詞時是藝術家的情人跟藝術家說的,「在銀幕上你是真實的,但是當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卻像遊魂一般」。這句話成了德納芙跟馬斯楚安尼關係的一個終結。馬斯楚安尼後來事業一落千丈,晚年時期精神也出了問題,常囈語:「噓,我來自費裡尼的電影,我不是真的。」
只有德納芙笑到了最後,不僅斬獲了大獎,75歲還做著是枝裕和的女主角。讓人不禁感慨,電影圈就是鬥獸場,能活成「常青樹」靠的是實力當然還有運氣。而德納芙兩者都有了,要知道她的全盛時期,與歐洲電影的黃金時代是同步的,特呂弗、費裡尼、波蘭斯基等層出不窮的新浪潮旗手造就了歐洲電影市場的繁榮,相比之下,是枝裕和所處的時代就顯得寂寞多了。
於佩爾:60多歲是老阿姨?不!是少女
在國內30+女演員都在喟嘆年紀上去了只能演婆婆媽媽時,法國的國寶級女演員於佩爾正在一路升級打怪。很少有人能想像,像她這般年紀還在電影裡談著戀愛,而沒有一絲違和感。前幾年轟動一時的《她》上演時,於佩爾已經63歲了,即使在法國也沒哪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演員,敢於像她那樣直面鏡頭,而沒有年齡感。
因為她創作的無限可能性,伊莎貝爾·於佩爾就此有了個名字:60歲少女。
這才是乘風破浪的姐姐吧?!有作品,有影響力。於佩爾不光業務牛,她的粉絲也都是腕兒。奧斯卡影后妮可·基德曼在阿瑪尼秀場一看到她,馬上恭恭敬敬蹲身行吻手禮;「甜茶」提莫西·查拉梅把於佩爾看作心中偶像;上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的導演巴裡·傑金斯,一提到於佩爾就說是「My Queen」,只要發朋友圈就必定@於佩爾本人。
至於外形,對於佩爾來說,從來都不是一種限制。
年輕時候的她,外形就不出眾,身高160釐米,長相平平,在美女如雲的法蘭西,她的容貌吸引不了製片人的目光。更有甚者諷刺她說,只要她乘坐巴黎地鐵,就會迅速沒入人堆,因為每一節車廂都有長得比她出眾的姑娘。更何況,那時的法國還有另外一位驚為天人的「女神伊莎貝爾」。
人們都講,「阿佳妮一流淚,鏡頭就破碎」。
這兩個「伊莎貝爾」都擅演「痴狂」,一熱一冷。相比較伊莎貝爾·阿佳妮的痴狂,於佩爾的能量來自於她瘦小的身板兒。她似乎天生擁有一種能力,去表現模稜兩可的天真、性感、詭秘和平庸。她曾說,「在美國電影中,每件事都表露無遺。即便是模糊也被畫上下橫線,暴露出來……而作為一名法國人,意味著擁有一種能力去表現模稜兩可。」同樣的,她還說過,她演過的每一個角色都是她,每一個角色又都不是她,因為沒有人能夠定義她。
於佩爾通常給人的印象就是「冷」,她那略帶譏諷的嘴角向上微微揚起,散發著洞穿世事的冰冷氣質。從《編織女孩》中安靜害羞的花邊女工,《勃朗特姐妹》中嫻靜文雅的安妮·勃朗特,《包法利夫人》中的放浪妻子,《茶花女》中純真美麗的瑪格麗特,《鋼琴教師》中的壓抑鋼琴家,《八美圖》中的刻板神經質老處女,《我的母親》中愛上兒子難以自拔的母親……作為歐洲的文藝片女王,於佩爾與許多電影大師合作過,而她深入人心的形象,幾乎毫無例外的都是外表冰冷、內心掙扎的女子。
這位傳奇法國女演員此前曾二度獲封坎城最佳女演員,分別是1978年的《維奧萊特·諾齊埃爾》和2001年的《鋼琴教師》,後者讓她成為坎城史上第一位全票通過的女演員。1978年,影片《維奧萊特·諾奇埃爾》導演、法國新浪潮大師夏布洛爾,見到了年紀輕輕的於佩爾:「我需要有人來演一個非常非常不尋常的角色,你感興趣嗎?」於佩爾二話不說答應了。在她的字典裡,也許從沒「膽怯」二字。
相對於銀幕上的「無所畏懼」,生活中的於佩爾則非常低調。她很少去巴黎以外的地方度假,絕少談及自己的私生活,她與她的人生伴侶、導演羅納德·夏馬是不是確定結為了夫妻,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她會為自己走在街上沒被人認出而高興。據說還有一次在紐約某酒店的大堂,她和羅伯特·德尼羅互等了對方一個多小時,只因都沒有認出對方。
從影47年,於佩爾出演了超過120部電影作品,得過兩屆坎城影后、兩屆威尼斯影后、還以16次提名保持著凱撒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紀錄。2017年,她受邀來中國,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地做她的「於佩爾為你讀杜拉斯」活動。臺上的於佩爾,時而是一襲白色長裙,時而是豹紋加身,時而穿紅色機車服,周身閃爍著神秘的氣息,屬於少女一般的神秘感依舊在她身上留存著。在某些時刻,你會感到她與杜拉斯筆下的那個少女合二為一了。用《情人》裡那句著名的句子形容她似乎再合適不過。「與你年輕的時候相比,我更喜歡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她說:「我們總是熱衷於談論女演員的悲劇命運。不是電影扼殺了她們,而是生活。愚昧是危險的噩夢製造者……難道你認為,女演員就該始於15歲,終於20歲嗎?」
在坎城電影節的歷史上,於佩爾不止是「最佳女演員」。2009年,於佩爾受邀擔任過第62屆坎城影展評審團主席。是她力排眾議將金棕櫚獎授予麥可·哈內克的新片《白絲帶》。於佩爾強悍的作風甚至讓評委會內部出現了對她不滿的聲音。然而,對她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去坎城最大的樂趣就是去見證偉大的奇蹟——看那些默默無聞的導演帶來怎樣的傑作。
本次上海國際電影節,有於佩爾的兩部舊作上映。分別是《包法利夫人》和《冷酷祭奠》。
1991年,於佩爾主演根據福樓拜名著改編的電影《包法利夫人》,飾演在愛情和激情裡迷失的艾瑪。1995年,於佩爾出演犯罪片《冷酷祭典》,在片中飾演十分仇富的窮人珍,對有錢人的憎惡達到了扭曲的程度,不斷煽動好友蘇菲與她做傭人的富人家庭決裂……
這部片子讓於佩爾獲得了第52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和第21屆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女主角獎。
「別哭,朱莉埃塔,別哭!」
1993年,73歲的費德裡科·費裡尼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當他站到臺上,從索菲亞·羅蘭和馬塞洛·馬斯楚安尼手中接過獎盃時,他的妻子朱莉埃塔坐在底下泣不成聲。這時費裡尼說出了那段著名的答謝詞。「在這樣的場合,感謝每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當然,我願意向每一個和我共事過的人表示感謝。我不能遍數每一個人的名字,我只想說一個名字,一位女演員,她也是我的妻子,謝謝你,別哭,親愛的朱莉埃塔,請不要再哭了。」
很多人知道朱莉埃塔·瑪西那,是那個與費裡尼相濡以沫50年的妻子。這個雙魚座的女演員長得不美,但因擁有獨一份的天真無邪和多愁善感,而被影迷稱作「哭後」。朱莉埃塔的哭泣不是聲嘶力竭的嚎啕,也不是梨花帶雨的垂淚。她的淚水像一浪潮湧,淹沒她童真的眼睛,順著臉頰滑落到她下垂的嘴角。在費裡尼的《大路》中,朱莉埃塔的賣藝小丑裝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小的圓頂帽、寬大的披風、海魂衫,還有用油彩畫出來的白臉蛋兒、粗眉毛、紅鼻頭,她在圍觀者的注視下,像個精靈一樣快樂地跳舞。1953年,憑藉出演費裡尼的電影《卡比利亞之夜》,朱莉埃塔獲得了坎城電影節最佳女演員。這一次,朱莉埃塔扮演思想單純的卡比利亞,在一次次被男人騙色又騙錢後,她傷心欲絕地晃蕩在街頭。一群活潑的男女從她身旁經過,他們快樂地唱著歌,這氛圍讓心灰意冷的卡比利亞受到了感染,笑容瞬間又浮現在她單純的臉上,仿佛明天又是可以期盼的新的一天。
本次上海國際電影節設立費裡尼作品回顧展單元。我們能看到著名的《浪蕩兒》《八部半》《甜蜜的生活》等十部費裡尼的代表作,當然還有朱莉埃塔·瑪西那主演的《朱麗葉與魔鬼》,這是費裡尼的第一部彩色電影,也是朱莉埃塔最後一次出現在丈夫的電影中。這時候的朱莉埃塔,已經不再是《大路》中那個賣藝女孩的快活模樣,但她年輕時就獨有的,怯生生的表情,卻在臉上保留下來了。用費裡尼的話來說:她保留著一種神秘與純真混合的品質。
《朱麗葉的魔鬼》大約可算是《八部半》的姐妹篇,一部為家有怨婦特別寫的可怕故事。它講述一個失去了青春的中年婦女,在沒有愛的婚姻裡,盲目地掙扎和自毀。
據說,當年朱莉埃塔並不熱衷這個角色。在電影中,費裡尼借片中男演員的嘴,解釋著他的情愛觀:男人出軌不算什麼,只是暫時把靈魂借給了歡愉。電影裡的白日夢不是朱莉埃塔的,巨大的裸女,喧鬧的馬戲團,海上的船,帶著年輕女演員私奔的祖父……那段時間,費裡尼的創作受榮格的心理學理論影響極大,從《八部半》始,他逐漸放棄了傳統的敘事方式,把夢魘無限放大到銀幕上,並堅信夢才是唯一的現實。在《朱麗葉與魔鬼》中,費裡尼也在儘量抹去生活場景與夢境的界線。
電影中,朱麗葉無望地看著愛情在婚姻中消逝。在片場,朱莉埃塔忍受著導演丈夫可以對任何人的錯誤睜隻眼閉隻眼,但只要她稍有一點讓他不滿意、不順從的地方,費裡尼就會當著全劇組的面,對她破口大罵。做一個藝術家的妻子,本來就是一場磨難。當你心愛的人,一次次地冒險闖入人生最黑暗的航道時,你所能做的,除了祈禱,就是等他回來。朱莉埃塔不再要求費裡尼為她創作,也不再要求出演他電影中的女主角,因為,她明白,她已經不再是她所愛的天才的女神,所有的夢都有醒的時候。
《朱麗葉與魔鬼》結束在清晨醒來的朱麗葉身上。昨晚的夢魘都已散去,陽光讓空氣裡有一些微黃色。她站在門前,伸出雙臂,深呼吸。看了此片後,相信這對共同奉獻給電影藝術的神仙眷侶的人們,不免生出疑慮。費裡尼一直喜歡比姬·巴鐸這種豐滿性感的豔麗美人,而朱莉埃塔從來都不是這樣。儘管他們夫婦倆50年的婚姻已經成了一段人間佳話,但又有誰真的相信,他們的生活是一成不變而沒有過一絲波瀾的呢?
就在得到終身成就獎的1993年10月31日,費裡尼逝世,四個月後,瑪西那隨之過世。她的一生都在追隨他,年輕那會兒她在接受採訪時說的,「如果沒有遇到他,我會在家務裡消磨一生。」在費裡尼的著作《我是說謊者》裡,他寫到與妻子的這段關係:「我認為這段關係在發生那天之前便已存在。」是的,如果沒有瑪西那,費裡尼早年的電影將會多麼無趣啊。她是讓導演的幻夢照進現實的女演員,她的臉龐、動作、深情和語調讓她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小丑,一個能演啞劇、能像遊吟詩人般朗誦的小女孩,在近40歲時,她仍用天真感性的夢潤飾黯淡的人生。
作者:陳熙涵
編輯:周敏嫻
責任編輯: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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