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薛維睿
德國導演維姆·文德斯曾說:「如果我來定義為什麼發明電影,我會回答: 是為了產生一部小津電影那樣的作品。」 作為日本影史上最重要的導演之一,小津安二郎一生拍了54部電影,跨越日本電影從默片到有聲,黑白到彩色的歷史。
電影雜誌《視與聽》曾對全世界範圍三百多位電影導演投票調查,在各個著名導演和影評人的參與評選下,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郞的《東京物語》位列世界電影史上名作第一名。
小津的電影善於從細微之處觀察生活,反映日本社會的風俗習慣和世態人情,這種風格和他的日記記錄如出一轍。今年,《小津安二郎全日記》在國內首次引進出版,由小津研究專家、摯友田中真澄整理文本,收集了小津多達32冊、時間跨度從1933年至1963年接近完整的日記。
賈樟柯評論這部日記,「過去了解的小津實際是一個 『美學化了的小津』,閱讀《小津安二郎全日記》使我從小津的美學世界進入其私人的世俗世界和日常世界,體會到一種 『矛盾的統一』。就好像一體兩面一樣,電影作品呈現出來的小津和日記裡所描寫的小津之間有時候分裂,有時候一致,有很多電影創作上的蛛絲馬跡,也可以透過日記了解到。」
從《東京物語》《晚春》《早安》《浮草》到《秋刀魚滋味》,小津的電影主題大多聚焦於家庭,反映瑣碎日常裡最真實的生活。日本導演溝口健二曾對比自己和小津的電影:「我以現實主義的方式描繪非同尋常之事,而小津是以現實主義的方式描繪尋常之事,這更加困難。」
如同電影裡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小津的文字也如鏡頭語言一樣穩定靜謐,極有日本傳統文化的物哀之美。小津在電影裡描繪事物,常常是跟隨人物視線,停留在眼睛眺望著的遠處。他曾在一封信中如是描寫遲遲春日:「現在眺望定遠城外,風景異常清明秀麗。柳吐新綠,河水淼淼,油菜花一片金黃。平原千裡,一望無垠,遠處迷迷濛蒙,但見白雲如絮。」
在《小津安二郎全日記》裡,更多是記錄他的日常。愛吃愛睡,寥寥的三言兩句,細碎的生活感撲面而來。小津尤其愛睡覺,為了睡懶覺,他甚至推掉一些活動和社交。他寫睡覺的篇幅很多:「陽光照射在拉門上,暖洋洋的。美美地睡了一覺。」(1933年2月10日)「陰天。下雨。稻荷祭。登貴來。整日迷迷瞪瞪地打瞌睡。」(1933年3月5日)「再怎麼睡也睡不醒。腦袋瓜子也很遲鈍。春天不適於工作。」(1933年3月20日)「明年正月去什麼地方呢?邊想著這些事,邊睡午覺。」(1933年12月17日)
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常在規劃和拖延中度過一天:「每天窩在被爐裡,有點運動不足。恐怕又一次陷入頭天立計劃,當天不實行的狀態。趕忙前往鎌倉市民座,觀看《要塞風雲》。平庸之作。十一點半回家。可以說稍微運動了會兒。」(1953年1月23日)
吃東西也常常被記錄下來,「在被爐裡稍微睡了會兒午覺。讀《文藝春秋》。洗澡。晚上,做酒糟鮭魚。很好吃。」(1955年1月17日)不同的天氣有不同的吃食,「在何處,驟雨來臨時,吃上涼豆腐。」「真炎熱,黑糖黏成一大個。」 「在新金春吃牛肉火鍋。在colomban 喝茶。」(1935年4月30日)
小津熱愛美食,電影裡有許多飲食場景。不過,他最後一部電影《秋刀魚之味》中,卻沒有秋刀魚的鏡頭。他在拍攝《小早川家之秋》時,製片方讓他定下一部電影片名,倉促間他想到「秋刀魚之味」。後來拍攝這部電影時,母親過世,他在日記中寫道:「春天在晴空下盛放,櫻花開得燦爛,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只感到茫然。想起秋刀魚之味,落的櫻花有如布碎,清酒帶著黃連的苦味。」
他的電影和個性統一,平淡雋永,內涵深遠。他曾坦言自己對拍電影以外的事情不大感興趣,日記中很少有關於政治和實事的記錄和評論。他有一句有名的自評:「我是開豆腐店的,我只做豆腐」。他在日記裡也寫:「平凡雖然很無聊,但這最符合我的性情。」(1960年4月30日)「真清閒。我在想:人為什麼喜歡吵吵鬧鬧的呢。」(1955年2月28日)
「夕照映雪猶如柴薪火光,於點燃的地爐溫酒。」如同小津寫的這句短歌,他的現實主義就在尋常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