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啊,你知不知道,所有的恐懼都在你推開的瞬間。
——吳曉波
文 / 巴九靈
92年生的馮碧漪坐在我的對面,討論是否要參與到我們的「90門」項目中來。
「什麼戰隊PK、師哥師姐團,說我社恐也好,還是什麼也好,反正我一直不喜歡『抱團取暖』這樣的詞彙。我一聽到這些,就頭皮發麻。90後不是都這樣麼?」
她的表達中,有父親馮侖的大膽和直率,也繼承了母親身為媒體人的理想與堅持。
前段時間,馮碧漪正在準備父親馮侖的一檔新節目,其中一期,計劃邀請一名90後的年輕人來和馮侖對談。
「但是,我們團隊想了很久,竟然只列出了不到5個名字。」
此時是夜晚10點,馮碧漪坐在酒店大堂打烊熄燈的水吧裡回想,黑暗裡眼睛水得發亮,「蔣方舟、李誕、池子……沒了,就這麼兩三個人,而且他們似乎也越來越不願意說話了。」
翻來覆去想,90后里竟然找不到這麼一個人。
同為媒體人,她對這種痛苦感同身受。在研究生畢業時,馮碧漪就與朋友共同創辦了英文自媒體「大象屋」,取意於英文俗語「大象在屋子裡」,比喻那些顯而易見卻被人視而不見的問題。但如今,不論是在英文還是中文的網際網路世界,發聲都是需要承擔一些危險和代價的事情。
有時候馮碧漪刷著手機,刷著刷著就生起悶氣。像60後不理解90後,90後也開始不理解現在發生在網絡上的一些事情。
「我連上微博都會生氣。」馮碧漪認真地說,但她也不說,只是默默去給自己覺得好的評論統統點讚一遍。
「其實我們也不想引領什麼,但還有表達的欲望,想要去和別人交流,也希望自己的想法可以被認可。如果可能,帶給別人一些啟發。」馮碧漪稱之為「攝出的本能」。
所以儘管「社恐」,但她仍然願意考慮加入90門這樣一個聚集90後企業管理者,彼此答疑解惑的社群。
這兩者彼此矛盾,卻又彼此真實地存在。
劉碩說,這輩子做得最勇敢的事情,就是衝進比她高四五級的上司辦公室,說:「這個團隊太不真實了,我不幹了!」
那時她剛進公司一年多,會議最令她痛苦萬分。明明有很多顯而易見的問題,但大家都不提,只是遵循老闆的意思做事。
因為她的「大鬧天宮」式的吐槽,事業部啟動了面向年輕人的「輪崗計劃」,讓一批年輕拔尖的90後骨幹在各崗位間輪崗。
劉碩承認自己被改變了,但她不認為自己錯了。「那些問題的確是存在的,只是當你有更全局的視野時,你會發現這些問題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解決更低效的問題。」
我問她,那你有沒有什麼是不能被改變的呢?
有,保持真實。
八月初,劉碩結束了自己在百度7年的工作生涯。離職時,她給團隊所有人的叮囑就是,曾經承諾給到客戶的東西,即使短期內無法交付,我也希望在我離開後,大家可以幫我完成我的心願、我們的承諾。
「其實有些權益,客戶也搞不清楚是什麼,但我們必須保持真實。」劉碩對團隊充滿信心,「大家都是90後,我們這一代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需要不擇手段去生活的經歷,所以也沒有不真實的理由。」
也許因為從事百度智能駕駛業務,劉碩感到最放鬆的地方,不是躺在家裡的床上,而是坐在車子的駕駛室裡。她喜歡在車裡盤著腿開會,或者放下頭髮聽音頻,想去哪就開去哪。保持真實,不用很費勁,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前不久開車聽到一個廣播,說在疫情期間,從國外回來的小孩兒,在填疫情調查表的時候,填得特認真。父母就念叨他們,你嗓子癢咳嗽一兩聲,這就不必填上去吧?你填上去,人家就把你隔離了。在父母看來,這不是一個原則性的問題,但對這些90後、00後的孩子來說,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兒。」
兩年前,吳老師在寫《「九零門」,你們在哪裡?》時說過:
傳承,在每一個種族、每一個國家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而那些真正值得傳承的,更多的時候,並不僅僅是知識,而是常識。擁有健全的人格,才可能有健全的企業,而一個人格健全者的社群,才能指向遼闊而值得追求的明天。
從這個角度而言,90後,無疑是最值得交付希冀的一代「繼承者」。
第一個加入90門的常健說,自己從小到大,就是「一切都很順」。
大學畢業後,他從父母手中接過企業。在過去三年裡,他像是一隻嚴絲合縫的齒輪,在工廠的流水線上高速運轉著,日日夜夜地熬在工廠裡,把父母從未涉及過的某化工產品,從0做到市場佔有率35%。
而疫情來臨,中美摩擦日趨激烈。常健從伊朗進口的13000噸化工原料就停在港口泊位,卻無法泊船。因為美國對伊朗實施的制裁,伊朗國航的運輸船也遭遇管制。
「你就是要接受現實,儘管現實就是讓人無能為力。」
待疫情趨緩,常健轉頭便買了3輛用於長途旅行的GT跑車,他說自己想去沙漠看看「長河落日圓」,去體驗真實的存在。
在我們採訪的數位90成員的感受中,疫情就像是一場為90後定製的、更為顯性的「三十而至」。
那段時間,馮碧漪感覺到一個和「真實」背離的自己。「我們開會討論下半年的計劃,心裡完全沒底,但還是得討論,對不對?如果連我都不信,團隊肯定更不信了。」
但那時候,馮碧漪感覺到自己內心很難說服自己。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並不是一個擅長想像、且敢於冒險的人,而這是屬於創業者的價值。
「更可怕的是,疫情處理掉了很多社會活動,你被迫跟自己相處。」馮碧漪陷入對自我價值的懷疑,甚至在看《三十而已》時都崩潰到大哭,「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30歲的來臨的確在影響我。」
開始走出「黃金時代」的90後,不得不面對現實中這個沒能閃閃發光的自己。
馮碧漪曾經以為自己會達到一個很酷的狀態,例如像馬雲——所有創業者的夢想。而現在,她開始慢慢承認自己可能沒辦法成為一個優秀的創業者。「我會告訴自己,這也沒有關係,我可以重新發現自己的價值。」
她找到一些和自己生命持久綁定的東西——例如寫作,這讓她感到心安。同時,她也開始關注一些更公益的事情。貢獻自己的部分價值去做利他的事情,似乎可以平衡掉「三十而立」催生出的個人危機感。
劉碩還記得自己初中的時候,老師讓每個人說一下自己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劉碩「騰」的一下站起來,說我想成為一個能夠幫助到身邊人的人,能夠帶給大家積極影響的人。
「現在回想起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後怕,一個初中小孩怎麼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如今,她覺得自己因此而富有使命感。加入90後,她一直像一個發起人一樣,努力去聚集90後精英,創造一個可以坦誠交流、答疑解惑的社群。
吳老師聽到馮碧漪的「社恐」焦慮後,笑了。他說:姑娘,所有的恐懼都在你推開門前的一剎那。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每次上臺演講,都還會緊張、害怕。但是當我站到那個講臺上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馮碧漪也許會想起中國第一顆私人衛星「風馬牛1號」發射的時候。
為了這「中國第一顆私人衛星」的發射,馮碧漪和父親馮侖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馮碧漪覺得父親瘋狂、不切實際、對科學毫無尊重,而父親則認定女兒被西方自由主義價值觀蒙了眼,變成了一個對長輩毫無敬意的、無禮的年輕人。
但也正是在這顆衛星推進最艱難時,馮碧漪成為「風馬牛傳媒」CEO,幫助父親完成了項目的落地。
衛星發射的那天,馮碧漪也在現場。
那是一個很冷的早晨,地理位置偏遠,她從一個地方拉到另一個地方,一扇扇門打開關上,最後站在火箭前面。
「那天我在現場,現場很吵,也很冷。火箭真正發射的時間很短,比放煙花還短。」
但是,當你站在那裡的時候,你仍然會意識到,這是一件「很酷炫」的事情。幻想、勇氣、冒險——父親的不切實際,在這一刻突然有了具象的意義,在巨大的火光中升騰、消失,衝向更遠的地方。
你準備打開「90門」,站在這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