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前被陳曉卿的紀錄片《風味原產地》所誘惑,早早就決定這次要在汕頭住兩天以滿足口腹之慾。
我一直沒有太搞清楚閩南人、客家人和潮汕人之間的關係,我的感覺,潮汕人就是廣東的一個另類,許多方面更接近閩南人和客家人。特別是更加頑固地保守著一些古代北方中原的習俗,這一點在飲食上也更加明顯,所以雖然距離更遠,但閩南客家和潮汕的飲食比起江浙,似乎更容易被北方人習慣。
那麼,去汕頭吃什麼?
潮州菜
吃潮州菜為什麼去汕頭?
首先只有潮州菜,沒有汕頭菜,因為只有潮人,沒有汕人,汕頭人自稱也是潮人。汕頭作為韓江、榕江、練江三江入海處,自古就是潮人出海的地方,只是近年來汕頭成為與潮州並列的地級市才形成行政區劃上的區別,無論歷史、文化還是傳統潮汕人都是一個整體,除了現在的潮州和汕頭,還包括揭陽和汕尾以及梅州的一部分。
其次潮州近年來因為旅遊過於熱鬧,汕頭更加原生態,況且陳曉卿紀錄片中很多內容都取材於汕頭。
什麼是潮州菜?
潮州菜,是地球上最好吃的中華料理,沒有之一。從最頂級的燕窩、魚翅、鮑魚、花膠私房菜,到大眾口味的潮汕牛肉火鍋、牛肉丸、滷鵝攤檔、魚丸、生醃、魚飯、蠔烙,不同食材、眾多領域潮州菜都獨樹一幟,當仁不讓。
潮州菜還是中華美食享譽全球的開路先鋒。 近代以來,潮州人足跡踏遍全球,凡「有海水的地方就有潮人」,有潮人的地方就有潮州菜。在世界各地最古老的唐人街通行的並不是粵語,而是潮汕話。
到達汕頭已是中午,入住酒店,停好車,穿過街巷,步行來到八合裡總店,趕上優惠,99元雙人套餐,兩盤鮮牛肉、半份牛肉丸、一盤牛肚、一盤醬牛肉外加蔬菜豆腐皮玉米粿條,頭一頓就吃撐了。和在北京八合裡吃的完全不一樣的口感,北京的味道確實和它沒法相提並論,更不用說價格的差距。
中午吃太飽,好在隨處都有各種現衝的茶湯,老藥桔、老熟地、老佛手、降燥的、祛溼的、助消化的等等應有盡有,還有一款叫通暢,吃多了,喝一杯。當然要想有胃口,還得多運動。下午騎電單車來到石炮臺公園溜達,來汕頭好幾次了,頭一回發現還有這麼一個好玩的地方。
石炮臺全稱為崎碌炮臺。崎碌是汕頭古地名,炮臺建於1879年,是清末粵東海防設施的代表作。2013年被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炮臺直徑116米,臺內操場直徑85米,內牆高5.15米,外牆高6米,為城堡式環形建築物。城牆基部中間是貫通全臺的炮巷迴廊,用石塊砌成拱形,開有多個通往臺內操場的拱形門,也開有許多對外的槍炮眼。城樓上設有點將臺和通風通話塔。炮臺外面環繞一圈寬闊的護城河,水很深,清澈透亮。
與其說是炮臺,不如說是一座炮臺城堡,走進炮臺,拱頂迴廊式的炮巷寬敞明亮,自然採光很好。忽然想起了走入羅馬鬥獸場和西班牙龍達鬥牛場的感覺,還有頂部的透氣窗,像極了巴塞隆納高迪的米拉公寓頂部的透氣口。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午後暖陽照射在斑駁的牆壁上,有一種厚重的歷史感。
跟著當地人繞著炮臺散步,蹲下來拍拍水中倒影,居然拍出了抽象畫的感覺。
迎著夕陽一路向西,騎行到人民公園,對面是輪渡碼頭,正好趕上看日落。
隨著夜幕降臨,來到了著名的小公園,小公園是名副其實的小,只有小,沒有公園。頂多算是一個街心小廣場,中間有座中山亭。然而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是汕頭的文化標誌。
這裡是這座城市的起點。1860開埠以來,汕頭是自廣州之後第二個設立海關的地方,從這裡開始,來自全球的外商、華僑和國內商人購地置業,逐步形成了一座新興的現代城市,曾經一度成為緊隨廣州上海之後的全國第三大港口,常年有通往東南亞的班輪。
如今說起小公園,涵蓋了中山亭周邊的呈扇形放射狀分布的騎樓和街道,一片具有20世紀30年代建築特色的商業區、文化區,統稱小公園歷史文化區。整座街區還在整治中,中心街道已經整修一新,冷冷清清,緊挨著的就是住戶密度很大熱鬧的陳舊擁擠的小巷,希望不要簡單滴拆遷翻新做成面子工程,應該保留原住民,原生態,重現往日汕頭商業中心的繁華。
重修的老媽宮戲臺高大氣派,每晚八點免費上演潮劇,如果想要佔據好的位置,可以點些茶水提前預留座位。看戲免費,茶水自點,兼顧了公益和商業利益,挺好。
雖然已是初冬,但這裡依然溫暖如夏,晚飯當然是打冷。
先來科普一下:
「打冷」源自潮汕的方言,早年在香港賣夜宵、滷味的潮汕人多肩挑扁擔、籮筐,沿街叫賣。同鄉人見到要買。就用潮汕話招呼一聲「擔籃啊」(擔籃子的,音近粵語發音的「打冷」)。操粵語方言的人不解其意,也依樣畫葫蘆,發諧音招呼叫賣的小販。後外延為「吃潮州菜」。
潮州打冷,指潮州大排檔經營的大眾化冷盤熟食。這些食物不同於潮州筵席常見的燕翅鮑參肚等高檔菜餚,多數是潮州風味鄉土菜式,通常由如下幾類組成:一是滷水類,如滷鵝、滷豬腳、滷豆乾等;二是魚飯類,常見的有巴浪魚、大眼雞和紅鸚哥魚等,按照潮汕的食俗,薄殼米、紅肉米和凍紅蟹、凍小龍蝦等貝殼蝦蟹均屬此類;三是醃製品,常見的有醃膏蟹、醃蝦姑、鹹血蚶和菜脯、鹹菜等;四是熟食類,如豬腸鹹菜、豬尾燉豆仁、春菜煲等。這些菜式全部都以明檔方式擺放出來,或大鍋慢火煮著,沒有菜單,客人站在攤前,無需詢問菜名,看見喜歡的用手一指,旁邊點菜的人便會記錄下來,有時剛坐到位子上,所要的菜餚已然送到餐桌。
打冷,就是這樣一種潮州菜的吃法。
潮汕地區夏季炎熱,晚餐往往很晚,露天而坐,且多以冷菜為主,主食以白粥為主,所以街邊飯館大排檔都有統一的名字:XX白粥,潮汕人晚上說喝粥,就是打冷。如果你是頭一次到潮汕的北方人,如果有當地朋友晚上請你喝粥,千萬不要誤認為被慢待,那是真沒把你當外人。因為潮汕的白粥是這樣式的:
不過,這些還只是配角小菜,生醃、魚飯、滷味才是主角,當然除了傳統的冷菜,熱菜生猛海鮮一樣品種繁多,每次都令我眼花繚亂。
六年前路過汕頭,那一晚的七嫂白粥至今清晰記得,這次通過網上選了離酒店不遠的肥姐白粥。生醃選了螃蟹、皮皮蝦和血蚶,魚飯選了三種魚,加上店家推薦特色炒鴨腸和一份蔬菜,肚子實在有限,滷味只好忍痛割愛。
生醃是潮汕人獨有的海鮮吃法,常見的有血蚶、蝦蛄、蟹類、牡蠣、蝦、薄殼等各類貝殼。
生醃蝦蛄,常被稱為潮汕人的「毒藥」
潮汕生醃海鮮有「潮汕毒藥」之美譽,吃過的人用不了太久,就會茶飯不思而四處尋覓。因為味道鮮得令人髮指,像毒藥令人慾罷不能,越吃越上癮。
血蚶可能不在季節,略小不夠肥美。蝦姑和螃蟹就是那種讓人慾罷不能的味道,在我心目中,還是螃蟹第一。非但是潮汕生醃中的第一,也是所有海鮮螃蟹吃法中的第一。老徐詞窮,截圖一位網友的點評。
以船為家的漁民以魚為飯,不以五穀為主食,魚飯不是米飯,而是魚,潮州的「凍魚」,吃的時候可以凍吃,也可以再把它煎熱或者蒸熱。吃魚飯一定要配普寧豆醬,魚肉和豆醬發生奇妙的反應,產生一種難以言表的美妙而獨特的味道。
魚飯是剛剛到岸的野生海魚經鹽漬水煮冷卻保鮮而成,最大限度保留了海魚的新鮮,魚的種類隨季節而變化。
和廣州的早茶不同,腸粉是潮汕早飯的主角。第二天一早,就在酒店對面一家路邊小店,抽屜式樣的蒸屜現蒸腸粉,加入牛肉或者豬肉、青菜,打上一個雞蛋,包裹起來,淋上醬汁,大大的一份,很容易想起天津的煎餅果子和武漢的豆皮,好吃,很頂飽。配上海鮮粿條湯,完美的早餐。
早飯過後來到人民公園對面的碼頭,輪渡20分鐘一班,每次1元。坐船到江對面的礐石風景區,山不高,花崗巖石,登上山頂,遙望對岸的老城區。下起了小雨,索性在山頂小亭子邊喝一泡功夫茶。
午飯時刻終於來臨,這一次機會留給滷味中的戰鬥機~獅頭鵝。
潮州滷味秉承中原滷味的傳統,從北方的滷肉、豬蹄到江南的雞腳鴨頭,都在這裡被一網打盡。它不僅是街頭小吃,滷味拼盤還堂而皇之地走上了高檔宴席,成為粵菜宴席上的一道硬菜。如果非要選一個潮州滷味的代表,只能是以本地特產獅頭鵝為原料的滷鵝。
在潮汕地區,滷鵝攤檔遍布每一個街頭巷尾,本地人大都買回家配飯。我們找了一家叫春梅裡的街邊小店,不大的店面坐滿了人,還好,排隊的人不多,輪到我們,幸運滴點到最後半隻鵝肝。這裡可以點雙拼三拼和全套,全套包括了鵝的各個部位,兩個人是吃不完的。我們選擇單點,除了鵝肝,點了鵝頭和鵝翅,鵝肉實在是吃不下了。
這是吃過一次就忘不了的味道,好吃到令人直砸吧嘴,吸吮手指,一小勺湯汁就能下半碗飯,至於鵝肝美妙的口感和滋味,絕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鵝肝。對我來講,這滷鵝和鵝肝,一樣是毒藥。
下午去中山公園溜達,公園很大完全開放,中間長島四面環水,亭臺樓榭。西面有巨大的草坪綠地,南門附近正在舉辦第二十屆菊花展。儘管天氣陰沉,不時地有點小雨,還是有很多老人在這裡喝茶聊天帶孫子。
如今看來,這裡不過一處普通的城市公園,然而一百年前,中國這樣的城市公園絕對是鳳毛麟角。作為最早開埠的城市之一,汕頭的中山公園是中國近代最早的一批城市公園。
中國歷史上不乏偉大的城市,也不乏享譽世界的皇家園林和私家園林,但一直缺少供普通市民享用的公共園林和廣場。與歐洲城市土地私有市民自治不同,中國城市一直是權力的附屬,莫說普通市民被強拆,就算是大富大貴的權貴,抄家沒產也是家常便飯。這,大概才是造成我們的城市和歐洲城市巨大差異的根本原因。
在我看來,城市公園作為公共設施,本來就該供市民免費享用。圈起來收費的,乾脆就不要叫公園。遺憾的是,如今國內許多利用古人留下的遺產建成的城市公園賣門票似乎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的市民總是計較自家房子所在小區的綠化環境,卻罕見有人質疑城市公園為什麼要收費。
晚上繼續打冷,隨便選了一家街邊小店,只點了生醃螃蟹和蝦姑,一份青菜,下飯的酸菜是老闆送的。今天的生醃比昨晚的更好,沒有昨晚的鹹,更加鮮甜。自帶了白酒,邊喝邊享受這毒藥級的美味。生醃不動火,但也是講究火候的。
鄰桌,兩位中年男子,生醃魚飯幾樣小菜,兩瓶軒尼詩只剩下半瓶了,還真是低估了潮汕人的酒量。一位頗具黑社會老大風範的阿伯路過,在門口坐下來和飯店老闆聊天喝茶。不一會一位脖戴金鍊身著淺藍色西裝馬甲的土豪進來,要了魚飯白粥,很快吃完,起身,從褲兜掏出厚厚一沓嶄新的百元大鈔,抽出一張交給老闆,驚得我睜大了雙眼,老闆找錢的功夫,坐在門口的阿伯拽過土豪戴滿金鎦子的手,扯下最大的一顆,端詳一番,戴回土豪手上,說笑間老闆找回零錢,土豪出門消失在人群中。
這一幕就如同上世紀香港電影中的街頭影像重現,回想起十多年前一個夜晚在潮州路邊,一位大叔身穿跨欄背心,嘴叼香菸,手舉大刀剁滷肉,神情舉止像極了一位著名的香港演員。對我來講,當然先是香港電影中的經典片段留下深刻印象,後才看到現實中的美食江湖,其實江湖一直都在,香港影視界的掃地僧本就有不少是潮汕人,香港影片不過是再現了當時社會的真實片段而已。難得的是,多年以後,還能在潮汕街頭親眼目睹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原型。其實正是他們的存在,延續了潮汕的美食江湖。
新城總可以找新的地方建,老城拆了就沒有了。好在,汕頭老城基本保留了原有的格局,沒有被大拆大建,密集的老房,陳舊而不破敗,沒有被高樓大廈和封閉的小區取代,小巷縱橫交錯四通八達,沒有圍牆,樓與樓之間完全開放,一座座大排檔小飯館隱藏其間,不用大眾點評,不用刻意尋找,隨便一家,大都會帶給你驚喜,因為支撐那些小館活下來的是周邊鄰裡挑剔的胃口,從來不是外來的食客,這大概就是潮汕的美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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