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茫茫白雲,深邃杳靄,捉摸無從,令人頗起秋水伊人無處可尋的浮想。賈島當年,離了那繁華都市,輾轉至超塵絕俗的青松白雲之間去「尋隱者」,結果卻徒欽慕而不遇,滿腹悵惘。比爾波特就幸運得多。
自1989年起始,比爾·波特就開始了自己行走中國的「尋隱之旅」。他嘗試用自己的雙腳丈量和攀爬那些禪門先賢內心的高度,並且不遺餘力地將其中苦樂匯集成《空谷幽蘭》《禪的行囊》等書。
《空谷幽蘭》是一本關於中國傳統文化復興的「希望之旅」。作者通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親身探訪隱居在終南山等地的中國現代隱士,引出了中國隱逸文化及其傳統的產生和發展的歷史,並將其與他正在採訪的現狀相對照,表達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高度讚嘆和嚮往、懷戀,並寫岀了他所看到的中國未來發展的希望。
繼《空谷幽蘭》之後,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仰慕者和研究者,比爾波特於2006年春進行了一次穿越中國中心地帶的旅行,追溯了已經成為中國本土文化的重要支脈之一的禪宗,其各代祖師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經歷,並訴說了他多年來對禪的深深體悟---《禪的行囊》。
我們每個人都從自己生命的起點一路跋涉而來,途中難免患得患失,背上的行囊也一日重似一日,令我們無法看清前面的方向。在這場漫長的旅行之中,有些包袱一念之間便可放下,有些則或許背負經年,更有些竟至令人終其一生無法割捨。但所有這些,都不過是我們自己捏造出來的幻象罷了……
在這個喧囂的時代,這個可愛的美國老頭兒卻一次次深入高山密林,尋訪靜謐的隱士與禪心。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如此了悟以及一顆慈悲心,讓人不得不感嘆於他的那句:「就像我前一輩子是中國人一樣。」
比爾·波特,美國當代作家、翻譯家和著名漢學家。他經常在中國大陸旅行,並撰寫了大量介紹中國風土文物的書籍和遊記,翻譯過佛學經典《楞伽經》《菩提達摩禪法》,詩集《寒山詩集》《石屋山居詩集》,翻譯過王維、韋應物的詩作,曾在歐美各國掀起了一股學習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潮。
比爾波特說他最早受到中國文化的影響,是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期間,他接觸了一些中國的佛道經典,深感其中的微言大義,於是開始苦讀中文。兩年後,他中斷了學業,搬到臺灣,在寺廟裡過起暮鼓晨鐘的簡單生活:並萌生了探訪傳說中的隱士的念頭。
1991年春,他又開始了一場追尋中國母親河——黃河源頭的旅行,探訪了黃河沿岸的重要歷史遺蹟和自然景觀。他寫道,「在這條河邊,中華文明從五千年前開始發軔;在這條河邊,中華帝國創造了空前絕代的輝煌;在這條河邊,中國人形成了同一個國家同一個民族的心理和情感。」沒有對中國文化的執著與熱情,可能也就沒有這一本視角獨特的行走筆記的誕生吧?
從2012年開始,比爾波特開始了全新的旅程—尋訪36位他所欽佩的中國古代詩人,他從山東曲阜出發,經過36個詩人曾經住過的地方,最後到達浙江天台山詩僧寒山隱居之地。
新書的名字叫《尋人不遇》, 「中國古詩人的詩名常叫做"尋某某人不遇"。有一首詩,講述詩人搖了一整個晚上的船去找朋友,可是到了朋友家門口,他卻不進,回家了。別人問他你為何不進去,詩人說,我去過了,尋找過了,我就滿足了。見沒見到,這並不重要。」
在濟南,比爾尋找了李清照,然後去曹植的墳墓;在開封附近,他尋找阮籍墓的遺址,然後在開封市下面的新鄭縣找到了歐陽修的墳墓。接著,他去了河南瀘州,那裡有蘇軾的墳墓。隨後,他去了洛陽,那裡有白居易和李商隱的墳墓。
有時,他會在一天之內遇到幾位詩人。在西安時,他在一天內看了王維、杜牧和韋應物的墓:「王維的墳墓,在離西安70公裡的一個山裡面,現在墳墓不見了,可能是被人平掉了。」
他也去了四川,唐代的兩位大詩人李白和杜甫都在四川留下了生命痕跡。四川江油是李白成長的地方,成都則有著名的杜甫草堂。比爾還去了四川遂寧市的射洪縣,那裡是唐代詩人陳子昂的故鄉。而在距離成都100餘公裡的安嶽縣,那裡有另一位唐代詩人賈島的墓。
四川尋訪後,比爾出三峽,到達白帝城,這是杜甫居住了兩年的地方。從白帝城到宜昌,這是歐陽修住過的地方。從宜昌再去襄陽,這是孟浩然停留過的地方。再接著,他去了黃岡,蘇軾在那裡留下了文學史上的名篇《赤壁賦》。黃岡之後,比爾又到湖南汨羅,屈原在這裡有12個高大的墓冢—離汨羅不遠,是杜甫仙逝的地方。
結束湖南的旅程後,比爾到了江西,謝靈運、王安石等著他,不遠處則是辛棄疾。江西之旅結束後,他去安徽當塗縣尋找謝朓故址和李白之墓。之後他又去南京看王安石的墳墓,去蘇州拜訪範成大故居,最後從蘇州去湖州。
拜訪每位詩人的墓地、故居或祠堂時,比爾都會用一個小杯子盛滿威士忌,將這杯70度的烈酒灑在地上,「我覺得,我和這些古人都是朋友,所以我一定要到他們生活的地方,實地了解他們的狀態,這樣,我翻譯他們的詩歌才會有生命力」 。
…………
看著比爾波特這麼一路走來,你會覺得一種無以言表的感動。長期以來,外國人眼裡的中國,同實在的中國之間,其中的差距,實在叫人瞠目。到比爾波特這裡,他對中國的文化不但了解,而且了解得如此深刻,深刻到讓人心生溫暖,如沐冬陽。
他說,「隱士是他見過最幸福、最和善的人」。他說,「中國是詩的國度,寫《尋人不遇》,正是為了使更多年輕人,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國的詩人,中國的詩作。」他還說,「詩不在語言,而在心裏面。毛亨說過:『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所以詩句都是從內心裏面出來的。」真是錐心之語,非不知詩者所能道也。
毋庸置疑,比爾波特是值得欽佩和稱讚的,為了他對中國文化的這份崇敬之心。
他不是一個人。
他所走的路,許多年前,中國學者餘秋雨走過,並有《文化苦旅》一書流傳風靡。中國的現代文人,走中國古代的文化之路,自然地具備了天然的血脈相承的優勢,比比爾波特的作品,別有一份從容和詩意。不知道比爾波特是否有緣一睹?
他所做的事,許多人正在做,或者說一直在做。比如我們書院的學人們。
十年的時間,不多不少,我們所引以為傲的,是我們一直在堅持,從未間斷。所以才有了一個從琴棋書畫到詩詞歌賦,從凡夫俗子至文人雅士的轉變。
我們在讀詩的路上。我們讀《詩經》,讀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溫庭筠蘇軾黃庭堅的詩,我們讀比爾波特讀過的,也讀他沒有讀過的。我們會一直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