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哈佛大學費正清東亞研究中心研究員
原文載《近代史研究》2011年第5期,注釋從略
奕劻在義和團運動中的廬山真面目(上)
孔祥吉
人物研究是義和團運動史的一個重要課題。以前由於受史料和認識的局限,對清王朝內部高層人物與義和團的關係,研究得並不深入。慶親王奕劻即是其中一個。奕劻本來是義和團事件中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是與慈禧關係最詭秘,最受慈禧寵信之人。但是,對其研究卻殊欠深入,以至對奕劻在義和團運動中所扮演的角色,亦不甚分明。本文試圖以原始檔案,揭示奕劻的廬山真面目。
奕劻(1838—1917),愛新覺羅氏,乾隆帝十七子永璘之孫,早年過繼給永璘第五子、不入八分鎮國公慶郡王為嗣。道光三十年襲封輔國將軍,鹹豐二年正月封貝子。光緒十年,奕劻時來運轉。三月,甲申易樞發生,恭親王奕被免去一切差事,奕劻開始擔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管理總理衙門事務,並晉封為慶郡王。次年設立海軍衙門,受命會同醇親王奕譞辦理海軍事務。光緒二十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壽,奉懿旨晉親王。從此,在晚清政壇上,奕劻呼風喚雨,成了近代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對於奕劻究竟在義和團運動中扮演什麼角色,長期以來並不清楚。世人對奕劻有太多誤讀。
其一,義和團成員本身,並不甚清楚奕劻的面目。一般的義和團成員「把奕劻當成了漢奸」,當作反對的目標。當時,坊間廣為流傳的有關奕劻的揭帖有兩個。其一為:
慶王爺於四月初九日夜間子時連得三夢:
玉皇大帝點化他,改天主,歸大清正道:你既吃了中國俸祿,反與外洋助力,此如不改,悔之晚矣。因天主爺、耶穌爺不遵佛法,大悖聖道與大清黎民,大街小巷任伊自便。今上帝大怒,免去雨雪,降下八萬神兵,教傳義和團神會,特借人力,扶保中華,逐去外洋,掃除別邦鬼象之流。不久刀兵就動,軍民難齊,惟此秉正公心,終能保全一家之福。見而廣傳,即免災殃。玉皇大帝發慈悲之心,救世扶民,先行通知:由四月十八日起,莫坐火車貪快,惟恐死在鐵軌之中;至於五月十八日,遍方鐵道俱都毀折,切囑爾曹,屆期千萬不可安坐火車耳。傳一張免一家之災,傳十張免一方之災難。倘見而不傳,必有大禍臨身。夢必醒兒錄之以救世。
另外一個揭帖的內容如下:
玉皇示夢慶王奕劻之二(天津)
慶王爺於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時連得五夢。
京都示,慶王爺於三月初四日夜中子時,連得五夢。言其夢雲,玉皇上帝點化,教他改天主,歸之大道。言說你既吃大清錢糧,為何給外邦出力?你若不改過,悔之晚也。只因天主教、耶穌教不遵佛法,欺滅聖賢,欺壓中國君民。玉皇大怒,收去雷雨,降下八千九百萬神兵,義和拳傳流世界,神力借人力,扶保中國,度化人心,剿殺洋人洋教。不久刀兵複流,不論君民商賈士農,急學義和拳。如若秉心虔裡[理],終能保一家之災。見單快傳,如若不傳,必受刀兵之苦。
這兩個揭帖,內容互有異同,在北京和天津等地流行。此外,俄國駐天津的情報人員,還將《由旅順華工處得來的義和團揭帖》,「附在關東省省長所屬外交處官吏庫羅斯託維支1900年6月12日的情報中」。該情報亦稱,「慶王爺連得三夢」云云,與上述揭帖內容大同小異。可見,此類揭帖,在東北地區亦有傳播。該揭帖流行如此之廣,其原因是奕劻長期任職總理衙門,與洋人打交道,誣其信奉洋教,處處為洋人說話。因而在義和團運動爆發後,義和團認為奕劻站在其對立面,是順理成章的。
奕劻在義和團高潮中,是否真的站在其對立面?應該如何看待這兩個揭帖?對此,長期研究義和團時期揭帖的專家陳振江、程歗,對上述兩個揭帖有明確的解釋:
慶親王即奕劻,時任大學士,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管理大臣。他反對人民群眾的反教會運動,並奏請慈禧鎮壓義和團。所以義和團很恨他,稱他為「二毛子」,並出此帖以示警告。當時端王載漪等人,利用義和團這種對奕劻等洋務派的仇恨情緒,造言要殺「一龍二虎三百羊」。「一龍」是指光緒皇帝,「二虎」一為奕劻,一為李鴻章。此謠聳聽一時,但並非整個義和團運動的口號。
陳振江、程歗兩先生長期合作,對搜集、闡釋義和團揭帖多有貢獻,他們這種端王載漪等人企圖利用義和團,將矛頭指向奕劻的觀點,長期被史學界接受。
其二,親身經歷了義和團運動的清朝官員,對於奕劻的政治態度及其與慈禧的關係,也不甚瞭然。當時,有一位頗有頭腦的京官李希聖(1864—1905),可稱為典型代表。李希聖,字亦元,湖南湘鄉人。光緒十八年考中進士,而後在刑部擔任主事。張百熙於庚子之變後接管京師大學堂,李希聖成為他最重要的助手。義和團事件發生時,36歲的李希聖就住在北京。他留意時事,注重搜集史料,立志將這段不同尋常的史實,記錄下來供後世史學家研究。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後兩個多月,李希聖於光緒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離京南下探親,半個月後在上海寫信給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亨嘉稱:「希聖自出京後,見聞隔絕,此後諸事,求吾師屬抄胥錄出,免致放失;尚擬賡續成文,以備史官之採。」 可見,李希聖對義和團史實確實留意、記錄,不願因離京而中斷。在《辛丑條約》籤訂的第二年,李希聖出版了一本《庚子國變記》,頗受學界推重。翦伯贊等所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義和團》四大本史料中,將李書列為史料之第一種。翦先生在《義和團數目題解》中稱讚此書為「較好資料」。
據李氏此書記載,榮祿曾經勸說慈禧別殺徐用儀等人。其文曰:
榮祿方入對,知將殺用儀等,至殿門……太后袖出詔,祿頓首曰:「祖宗時不輕殺大臣,今誅之太驟,罪不明,臣亦見奕劻,奕劻言不可。」太后曰:「奕劻喜與他人事耶?為我謝奕劻,行將及若矣。」旬日之內,連殺五大臣,詔辭忸怩,無左證。又欲殺奕劻……會城破而免。
可見,在李希聖的筆下,奕劻不但力主剿滅義和團,而且也不主張殺徐用儀等五個反對「用團」的大臣,因而與慈禧、載漪等人關係緊張,以至於鬧到慈禧要殺奕劻的程度。
其三,非但京官們有此認識,即使那些駐北京的外交官也認為,由於奕劻反對義和團,導致了他在清政府上層被排斥。英國駐北京公使竇納樂(Claude M.MacDonald)於1900年6月5日同慶親王奕劻舉行了一次會晤,並將會見情形向外交部報告。竇納樂記下了當時會談的情況:
慶親王在談到義和拳的時候,所用的毫無希望和無能為力的語氣,給我的印象如此深刻,所以我回到使館之後,便致電艦隊司令,詢問他是否能夠再撥給七十五名士兵。我的會晤的另一結果,就是使我確信長期以來我所懷疑的事情:總理衙門即使有慶親王作為它的發言人,已不再有效地代表中國統治勢力;同時我感到,他作為推動中國政府的一個槓桿,正在徹底瓦解。
這位英國外交官,只是從表面上看問題,認為由於奕劻堅持反對義和團的立場,已經使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徹底瓦解」。
以上均為義和團運動中間,一些當事人對奕劻的評價。長期以來,受這些史料的影響,不少學者均認為,奕劻同主張利用義和團的慈禧、載漪等人觀點對立,關係緊張。譬如,戚其章先生在《論庚子事變中的和戰之爭》一文中,提出「載漪、剛毅等也把奕劻看成了阻撓他們『撫團剿洋』的主要障礙之一」,「甚至曾有載漪欲殺奕劻之說」。《清代人物傳稿》所收「奕劻傳」亦謂:「奕劻的態度引起義和團憤恨,稱他為『二毛子』、『天主翁』。天津的一張揭帖警告奕劻:『你若不改過,悔之晚也』。」
我本人過去亦認為,奕劻作為總理衙門大臣,經常處理與各國關係,對義和團堅持主剿的態度,是沒有疑問的。
然而,最近發現的一件檔案,卻使我從根本上轉變了那種認為奕劻在義和團運動的高潮期間,即庚子五月二十日後宣戰至慈禧出逃以前,對義和團持堅決反對立場的認識。這件檔案就是軍機章京所撰寫的「召見單」。
清廷的召見單,通常是指皇帝於早朝或其他時間,召見官員們的姓名記錄。這些被召見的官員姓名,通常會出現在邸抄上。召見單的內容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可以提供考證朝廷所發生的重大事件的特殊線索。
譬如,在戊戌政變前夕,軍機章京楊銳,曾經帶出了光緒皇帝的「衣帶詔」。該詔宣稱「朕亦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至於阽危,皆由此輩所誤,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能保,何況其他。」而康有為同樣宣稱,他也得到了光緒帝的「衣帶詔」,其內容則是「爾其愛惜身體,善自保衛。他日再效馳驅,共興大業,朕有厚望焉。」意思是要康氏到海外設法救皇上。黃彰建先生在考訂上述兩個衣帶詔時,用了一個關鍵史料,就是光緒皇帝政變前夕召見人員的記載,結果發現,戊戌政變前夕,僅僅於戊戌七月三十日召見過楊銳,根本沒有召見康有為。這樣,康有為所謂他奉光緒皇帝出外求救的「衣帶詔」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從而得出了楊銳所奉系真的「衣帶詔」,而康有為的則是「偽詔」的結論。康有為「偽詔」,是根據八月初二日光緒帝召見軍機章京林旭時,林所帶出的敦促康有為儘快離京之詔書篡改而成的。
這個史例足以說明,召見人員名單在考證史實中,有須臾不可離開的關鍵作用。1980年代,我在參加《清代人物傳稿》(下)工作時,曾經委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資料室的耿來金先生,根據該所所藏的「邸抄」原件,輯錄自甲午戰爭至光緒末年,皇帝逐日召見官員的名單。發現庚子義和團期間,京師動蕩不安,因此,光緒二十六年的邸抄,近代史所所藏也只是到五月底。六月初一日以後,該所即付闕如。後來,我在故宮清代檔案中,卻找見了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的召見單。這是一件很特殊的檔案,文字不多,卻至關重要。它使我對義和團高潮期間,清廷最上層官員對義和團之立場,有一個全新的看法。這份召見單的內容如下:
七月初一日,莊親王載勳、李秉衡、軍機。
初二日,莊親王載勳等、李秉衡、軍機。
初三日,莊親王載勳等、徐承煜、景灃、軍機、張春發。
初四日,李秉衡、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
初五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陳澤林。
初六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
初七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升允。
初八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李秉衡。
初九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岑春煊。
初十日,慶親王奕劻、軍機、李秉衡。
十一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夏辛酉。
十二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
十三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岑春煊。
十四日,莊親王載勳、徐桐、崇綺、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軍機。
十五日,慶親王奕劻、軍機。
十六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徐桐、崇綺、董福祥、軍機。
十七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徐桐、崇綺、軍機。
十八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徐桐、軍機。
十九日,慶親王奕劻、端郡王載漪、徐桐、崇綺、軍機。
由此召見單可以看出: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慈禧每天召見軍機大臣。當時的軍機大臣成員包括大學士榮祿、禮親王世鐸、剛毅、王文韶、啟秀、趙書翹。清朝祖制,每天早朝時均須召見軍機大臣。除此之外的召見,則有很強的針對性。譬如,七月初三日召見徐承煜,是商討是日在菜市口殺許景澄、袁昶,要徐承煜承擔監斬的事宜。而七月初九日、十三日召見岑春煊,則說明岑春煊在慈禧出逃之前,曾經出現在北京,並且被召對兩次,並非在西逃途中才開始見到慈禧。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慈禧共召見慶親王奕劻16次,而且,從召見次序來說,大多是首先見慶親王,然後再見他人。慈禧召見端親王載漪14次,李秉衡5次,徐桐5次,莊親王載勳4次,崇綺4次。
這些召對的時間與次數,可以說明許多重要問題。因為朝廷內外官僚成千上萬,而皇上所召見的,除去軍機大臣之外,其他官員卻是寥寥無幾。因此,皇上的召見,對每個官員來說,都是機會難得,至關重要的。尤其是本文所開列之召見單,是八國聯軍正在由天津向北京進逼,後來的幾天,更是在炮聲隆隆,兵臨城下,人心惶惶的情況下寫成的。
當時,慈禧為首的清廷統治者,正面臨著滅頂之災。是逃跑,還是堅守?是投降,還是堅持反抗?慈禧一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這樣千鈞一髮的關頭,慈禧召見人員的名單,就顯得更是非同尋常了。
需要說明的是這份召見單,並非像通常那樣,是皇帝本人的召見單。因為當時光緒皇帝已形同傀儡,因此,它實際上是慈禧的召見單,根本不代表皇帝意見。光緒帝是否每次都在場,亦值得懷疑。
看了這份召見單,就會知道:那種認為奕劻被「慈禧擱置到了一邊」,「載漪欲殺奕劻」,其作用「正在徹底瓦解」,只能「韜光養晦」的觀點,統統是無稽之談。
這份召見單的記載顯示,從七月初一日至十九日,慈禧召見次數最多的官員,是奕劻,達16次。其次是端郡王載漪的14次。召見單顯示,情勢愈是緊張,慈禧愈是離不開奕劻和載漪。他們二人可以說是慈禧當時的左右手。而且,對奕劻的信任,又在載漪之上,其中七月初十日、十五日召見奕劻,而沒有召見載漪。
而且,我對該召見單七月「初二日,莊親王載勳等、李秉衡、軍機。初三日,莊親王載勳等、徐承煜、景灃、軍機、張春發」的記載中的「等」字,表示懷疑。因為人物名單,字數本來就很少,為何要「等」字?我懷疑這個「等」字,可能代表「奕劻」。
眾所周知,載漪為了使自己的兒子「大阿哥」取代光緒,登上帝位,是利用義和團攻打使館以及對列強宣戰的積極促成者。可是,人們沒有想到的是,作為總理衙門大臣的奕劻,卻能夠與載漪坐在一起,同舟共濟,共商大計。否則,就不會兩人多次同一天被召對,半個多月的時間內,慈禧幾乎每天都和奕劻、載漪一起籌劃對策。
庚子夏季,尤其是宣戰以後,慈禧對於官員之任命,旗幟鮮明,毫不含糊。大臣中,誰主張鎮壓義和團,反對與列強開戰,慈禧就疏遠誰,排斥罷免,甚至殺頭,在所不惜。相反,誰贊成慈禧的政見,主張利用義和團,旗幟鮮明地反洋教,主張同列強交戰,就會獲得重用與提升。諸如慈禧於六月二十日頒布懿旨稱:「戶部尚書崇綺補授」;直隸布政使廷傑由保定被調回京,而以主剿派廷雍取而代之;步軍統領衙門的崇禮,本來是慈禧的人,可是最終還是被比他更激進的莊親王載勳取代;李秉衡的前敵總統的任命等等,都是典型的例子。翻一翻這個時期的《隨手登記檔》,可以明顯看出,無論是京官,還是地方大員,只要主張「用團」,就可以獲得高升。試想,位高權重的慶親王奕劻,如果不同意「用團」,或是稍稍反對同列強宣戰,背離慈禧當時的決定,當然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由於發現召見單,促使我對庚子年慈禧對奕劻的態度,進行了仔細考察,發現慈禧對奕劻的寵信,遠在一般王公大臣之上。庚子七月的密集召見,絕非偶然。請看以下事實:
其一,庚子三月初四日,慈禧要像往年一樣,由紫禁城前往頤和園。由於庚子春季各地義和團陸續進入北京,京師治安不比尋常。慈禧專門頒布懿旨稱:
軍機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園著奕劻、載漪各派神機營、虎神營隊伍分作兩班,沿途隨護各處路口,一體嚴密稽查等因。欽此。
另有交片曰,交神機營、虎神營,本日軍機大臣面奉懿旨:此次赴園著奕劻、載漪各派神機營、虎神營隊伍分作兩班,沿途隨護各處路口,一體嚴密稽查等因。欽此。相應知會貴營欽遵辦理可也,此交。三月初四日。
上述懿旨中的「園」,應指位於北京西郊的頤和園。按理,慈禧出行,均有例行的維持治安的安排。庚子三月,慈禧專門提出由奕劻和載漪所統轄營隊負責沿途稽查,這是很不尋常的。此道懿旨釋放了一個信號,即慈禧對奕劻和載漪特別寵信。此舉也反映了慈禧在用人方面的好用心計,陰險狡詐。
眾所周知,戊戌政變之後,軍機大臣榮祿權傾朝野,掌控了包括袁世凱、聶士成的新式軍隊以及董福祥等部組成的武衛軍。然而,在京師地盤,慈禧卻將神機營的軍權,交給奕劻掌握;可見,慈禧雖然信任榮祿,但是卻依然要奕劻的京師神機營,來制約大權在握的榮祿。而載漪統率的虎神營,類似於百日維新開始前夕,慈禧特命載漪、剛毅等守舊派人物挑選的所謂八旗精銳組成的武勝新隊。
據清檔記載,載漪等於戊戌閏三月遞折稱:
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二十九日,奴才載漪、敬信、剛毅面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后懿旨,著由外三營暨京內八旗挑選精壯兵丁二千名,歸入武勝新隊,一併訓練。欽此。欽遵。謹奏。
實際上,武勝新隊也罷,虎神營也罷,都是慈禧為了防止政敵之突襲,而臨時組成的八旗別動隊。它既不隸屬於神機營,又不隸屬於武衛軍,直接聽命於慈禧。慈禧之好用心計,遠非一般等閒之輩可望其項背。
其二,庚子五月二十日後,清廷對義和團的態度非常明朗,即主張招撫義和團以對付八國聯軍。慈禧於五月二十一日頒布了三項重要的決定。一是命令「各直省督撫,迅速挑選馬步隊伍,各就地方兵力餉力,酌派得力將弁,統帶數營,星夜馳赴京師,聽候調用」。二是要裕祿將天津地區的義和團編成隊伍。《上諭檔》記曰:「軍機大臣字寄,『直隸總督裕,天津一帶,義勇麕聚甚多,著裕祿迅速派員招集,編成隊伍,以資捍衛』。」 三是組織成立一個全國性的軍事指揮機構。是日《隨手登記檔》記曰:「交軍機大臣、大學士徐(桐)、慶親王奕(劻)、管理禮部事務崇(綺),端郡王載(漪)、軍機大臣:面奉諭旨,京師軍務,著派徐桐、崇綺與奕劻、載漪並軍機大臣會辦由。分交領去。」次日,《上諭檔》又記載稱:「軍機大臣面奉諭旨,京師現辦軍務,著派徐桐、崇綺與奕劻、載漪並軍機大臣,會商一切事宜。欽此。」
請注意,慈禧在上諭中強調,要奕劻與徐桐、崇綺、載漪一起「會商一切事宜。」
這道諭旨,其實並沒有說清楚,只是籠統說「現辦軍務」。實際上,是清廷決定像甲午戰爭中一樣,成立了一個戰時最高指揮機構——督辦軍務處。自五月二十一日之後的軍機處《隨手登記檔》,多次將有關戰事之奏章等公文,轉交督辦軍務處辦理,說明清廷當時的確成立了這樣一個機構。如六月二十日記曰:「督辦軍務處奏片一件,貴恆條陳由」;七月十六日記曰:「督辦軍務處奏片一件,大學士榮祿報效軍需由」;七月十九日「交督辦處、順天府,官車被扣,請飭隨到隨御一折。各州縣寬為預備由。」等等。時人稱:「其時都中亦設督辦軍務處,旨意擬出即發,多不呈兩宮核奪。可知五月二十五日宣戰之諭,實是端、剛矯傳。」
督辦軍務處是專門管理清軍及義和團與八國聯軍作戰事宜的。本來類似事務,完全可以由軍機處辦理。然而,慈禧顯然覺得僅僅依靠軍機大臣,無法貫徹實行自己的政見,於是,成立了這樣一個機構。這個重要機構的成員中,除了原有的軍機大臣之外,專門添加了4人,即大學士徐桐、慶親王奕劻、崇綺和載漪。
以前史學界都把奕劻當作是反對義和團的代表人物,然而,由此諭旨觀之,奕劻和徐桐、載漪等人完全是一個營壘的,否則,慈禧不會把一個政治見解與自己有異之人,安排進這樣一個專門對付洋人的臨時機構。
慈禧設立督辦軍務處,實際上是給原來榮祿主持的軍機處「摻沙子」,即把一些主張招撫義和團來對付洋人的極端守舊官員和自己的親信,放在重要的崗位上。
慈禧對奕劻寵信逾常,奕劻則對慈禧格外出力。慈禧手中同時握了兩張牌:一張是載漪策劃如何利用清軍,加上義和團同列強正面爭鬥;另一張牌是由奕劻出面,與洋人談判斡旋,另覓出路。進入庚子五月後,清廷已經決定招撫義和團來對付列強,中外矛盾空前激化,於是,慈禧開始更多地依靠奕劻出謀劃策。這就是召見單所反映出來的每天召見奕劻密談的背景。
由於發現了庚子七月之召見單,使我對光緒二十六年五月的召見單亦發生了興趣。耿來金先生生前由近代史所藏邸抄中輯錄的庚子五月召見名單內,有關慶親王奕劻與端郡王載漪等人的記載如下:
五月初二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
五月初四日 召見軍機、慶王
五月十二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榮中堂、餘虎恩
五月十五日 召見軍機、端王、楊佩璋
五月十八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
五月二十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龔盛階
五月二十一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榮中堂、堃岫、龔盛階、崇公
五月二十六日 召見軍機、慶王、端王、英年、瀾公、徐用儀、許景澄。
據耿來金先生《邸抄記錄之召見單》統計,光緒二十六年正月至四月間,奕劻被召見次數為4次。而庚子五月,是清廷對義和團政策由剿撫不定,轉變為全面招撫的重要時刻。慈禧對慶親王與端王載漪的召見次數大大增加。是月慈禧共召見奕劻7次,載漪6次;而且,其中有5次是慶王、端王同日被召見,並且不排除二人是一齊被慈禧召見的。這種召見現象表明,慈禧招撫義和團以對付八國聯軍的政策,應是同奕劻與載漪兩人反覆商議之後而確定的。否則,不會出現兩人反覆被同日召見之現象。
此外,由上引《邸抄記錄之召見單》可以看出,庚子五月召見名單中所記「軍機」,似乎不包括軍機首輔榮祿,否則五月十二日不會既寫「召見軍機」又寫「榮中堂」,此應與榮祿請假有關。庚子七月的召見單,也有類似問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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