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威及於西陲,以漢唐兩代為最盛;唐代中亞諸國即以「唐家子」稱中國人,李唐聲威之煊赫,於是可見也。
貞觀以來,邊裔諸國率以子弟入質於唐,諸國人流寓長安者亦不一而足,西域文明及於長安,此輩蓋預有力焉。桑原博士一文,於流寓長安之西域人曾約略道及,而未能盡,茲謹略事撫拾:以載籍所述泛及西域人士者記之於首,其國籍姓名彰彰可考者次敘於後。
中國史上西域人入居中國首都當以北魏一代為最多,其時流寓洛陽者,「自蔥嶺已西,至於大秦,…附化之民萬有餘家",此萬餘家蓋括四裔而言。然觀於後來西域人入籍洛陽之多,可知其中西域人之成分,蓋亦不少也。
長安自周秦以來歷為國都,在政治上與文化上俱為對外之中心。西域人之留居其間,雖不能比於元魏時之洛陽,卻亦不鮮,觀於康僧淵生於長安可見一斑。至唐而西域人流寓長安者日多,按之載籍以及最近出土諸墓誌,——可考也。
李唐氏族,據最近各家考證,出於蕃姓,似有可信。有國以後一切建置,大率襲取周隋之舊。而滲以外來之成分,如兩京規畫,即其一端。因其出身異族,聲威及於蔥嶺以西,雖奄有中原,對於西域文明,亦復兼收並蓄。貞觀初(631年),突厥既平,從溫彥博議,遷突厥於朔方,降人入居長安者乃近萬家;此或可視為唐代對於外族「懷柔」之一端。
唐京兆府戶口,在天寶初僅三十餘萬戶,貞觀時當不及此,而長安一隅突厥流民乃近萬家,其數誠可驚人矣。因此輩流人之多,至於憲宗之際,長安少年,耳漏目染,變本加厲,無怪乎東城老父為之慨嘆不已也。
天寶末,安史之亂,兩京淪陷,肅宗至德二年(757年)元帥廣平王乃帥朔方、安西、回統、大食之兵十五萬眾,收復兩京。其後安史之平得力於此輩者不少,而回統葉護太子親將兵四千餘眾助討叛逆,厥功尤偉。
肅、代之際,回鴨使者至長安,遂驕慢不可一世,常擅出坊市,掠人子女,白晝殺人,人獄劫囚,而莫敢誰何。代宗以後,回鶴廉聚長安者常至千人,華服營利,為公私害。德宗即位,遂將留寓長安之回鶴人全部遣回,而有振武留後張光展殺回鶴使者董突等九百餘人之慘劇。
按天寶以後,回鶴既代突厥而雄長朔漠,部族中遂雜有不少之西域人成分。代宗世常冒回鶴之名雜居長安之九姓胡,當即回鶴部族,桑原氏以為此輩九姓胡人應是昭武九姓苗裔。據《李文饒集》記在京回鶴譯語人,屢及石姓譯人,謂為「皆是回鶴種類」,;西域石國人來中國,俱稱石姓,此輩當是石國人之臣於回鶴者;桑原氏以九姓胡人為昭武九姓,其說可信也。
關於回鶴石姓譯人,別見於後,茲不贅述。至於回鶴人之在長安,並不因振武一戮而遂絕:《李文饒集》所記譯語人諸事,俱在會昌初年;會昌五年(845年)和蕃太和公主以回鶴王崩國亂歸唐,至長安,隨從中即有回鶴人,日本僧圓仁留學長安,蓋親見之。
穆宗長慶五年(疑為825年,編者注),右龍武大將軍李甚亦因其子貸在京回鶴錢不償,為回鵲所訴,遂遭貶斥為宣州別駕(參看後論《西市胡店與胡姬》一節);凡此皆可見德宗以後回鶴人仍時往來長安之概也。唐自太宗以後,吐蕃勢盛,高宗乾封、鹹亨之際,西域四鎮淪陷,河隴一帶遂沒於吐蕃。至今所得敦煌石室遺書,卷末書大蕃歲月者不一而足,當即此一時期之所書也。
中國與西域之交通,因四鎮陷蕃而中斷,於是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長安者歸路既絕,遂流寓其間,仰給於鴻臚禮賓。桑原氏文指出《通鑑德宗紀》,記當時胡客留長安久者或四十餘年,皆有妻子,買田宅,舉質取利。檢括之餘,有田宅者鴻臚停給,凡得四千人,此輩俱留不歸, 此亦一驚人之數字也。至於胡客之娶漢女為妻,並不始於德宗時,《唐會要》云:
貞觀二年(628年)六月十六日敕:諸蕃使人所娶得漢婦女為妾者並不得將還蕃。洛陽出土唐墓誌中漢女適西域人者亦往往有之。
驗之《會要》之文,似乎有唐一代對於漢女之適異族,律並無禁,只不得將還蕃國耳。
唐代流寓長安之西域人,大致不出四類:魏周以來入居中夏,華化雖久,其族姓猶皎然可尋者,一也。西域商胡逐利東來,二也。異教僧侶傳道中土,三也。唐時異族畏威,多遣子侄為質於唐,人充侍衛,因而久居長安,如新羅質子金允夫入朝充質,留長安至二十六年之久, 即其一例;此中並有即留長安入籍為民者,四也。
茲謹綜合所知,分國敘述如次:先及蔥嶺以東於聞、龜茲、疏勒諸國,然後推及中亞、西亞,如昭武九姓以及波斯諸國。觀於此輩,而後西域文明流行長安,其性質之複雜,亦可概見矣。
本文摘自 向達著. 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 上海:學林出版社, 20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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