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文字節選自《知日・陰！陽！師！》特集，點擊「閱讀原文」即可入手
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所謂咒，簡而言之，就是束縛。
名字正是束縛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種東西。
——夢枕貘《陰陽師》
夢枕貘原名為米山峰夫，是日本的小說家、隨筆作家、攝影師。1951年1月1日生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就讀於神奈川縣立山北高等學校，後畢業於東海大學文學部日本文學科。高中時，他以「做出夢一般的故事」為目標，走上了寫作之路。因「貘」指日本傳說中的一種吞噬噩夢的妖怪，枕為做夢的道具，意指夢與現實連接的媒介，於是為自己取下「夢枕貘」作為筆名。畢業後的夢枕貘曾嘗試在同人誌上發表過具有奇幻風格和小說和詩篇。直到1977年，他以作家的身份正式出道並活躍至今。此後，他相繼發表了《基邁拉》《骰子》《黑暗狩獵師》《餓狼傳》《大帝之劍》《陰陽師》等系列作品。1989年，他憑藉《啃食上弦之月的獅子》獲得日本SF大獎，1998年在《神之山嶺》中又獲得柴田煉三郎獎。2011年發表的《大江戶釣客傳》獲得了泉鏡花文學獎和船橋聖一文學獎。2012年，該作品又獲得了吉川英治文學獎。
夢枕貘筆下的《陰陽師》是一部系列奇幻作品，圍繞著悠遠的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和繼承著醍醐天皇的血統、熱愛音樂的源博雅作為主要人物展開。此外，常以黑老虎模樣的式神·貓又的姿態呈現的晴明的老師賀茂保憲和播磨國陰陽師蘆屋道滿也是小說中登場的重要人物。這部作品不同於大多數小說，是由一個個看似毫無關聯的故事串聯起來的獨特故事線。晴明與摯友源博雅為守護都城的和平，與肆虐的各種妖怪對峙，經歷著各種各樣的遭遇併合力一一著手解決，為讀者們帶來了一段段神奇的境遇和跌宕起伏的故事。
在知日最新特集《陰！陽！師！》中，知日採訪了小說《陰陽師》的作者夢枕貘先生，聊聊文學與創作的日常。
interview 夢枕貘
「我寫的東西都是一個一個小故事，而且我也在不斷地閱讀、不斷地有新的想法出現，只要還有想法，我就能不斷寫。」
知日：讀了您的小說，發現您不僅精通日本歷史文化，您對中國的宗教、古典文學的理解也相當獨到，請問您是如何了解中國的呢？
夢枕貘：我並不會說中文，但是我閱讀了很多日文版的中國書籍。比如《史記》，無論讀多少遍我都不覺得膩，越看越有意思。另外我從小就很喜歡《西遊記》裡面的故事，非常有趣。
除了閱讀書籍，我覺得實踐也是非常重要的。我經常去中國。世界上的國家，中國我去的次數是最多的，尤其是中國西部，西藏、新疆真是風景如畫，它的人文景觀也非常吸引我，塔克拉瑪幹沙漠的那次旅行仍然記憶猶新。我非常喜歡中國的宗教文化與山川奇景。
夢枕貘在《陰陽師》30周年紀念音樂會上
知日：您對宗教文化如此熱愛，您自身是信徒嗎？
夢枕貘：我對佛教文化非常感興趣。尤其是關於佛教的誕生——釋迦摩尼的誕生，這是帶領人類認識宇宙和世界的開始。我非常理解佛教裡面所說的「世事無常」這個道理。有形之物, 有生命之物必會消失消逝。但是說「修行覺悟，而後成佛」，我認為那是佛教中塑造出來的幻想之事。所以我不能算是什麼佛教徒，只能說是個佛教愛好者吧。
文春文庫版《陰陽師》
知日：您從小就立志成為一名作家，可大學畢業後的就職並不順利，那個時候是否因為生活的艱難放棄過寫作？
夢枕貘：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寫作，何況當時我並不是什麼作家，更加談不上什麼放棄不放棄了。畢業的時候，我參加了出版社的面試，但是對方沒有要我。我就去了長野的上高地，在山裡的小店打工。
我想，如果我那時候真的在公司工作，成為公司的白領，我不會有時間和經歷寫作。我在三十歲以前，一直靠打零工過活。埋下水管道，房屋建築，開卡車運貨，商場買東西，廢品回收，什麼都做過。這些經歷也倒成為了我創作的財富。
年輕時的夢枕貘
知日：除了寫作以外，您有其他的愛好嗎？
夢枕貘：我很喜歡攝影，最喜歡的就是去大自然拍照，尤其是拍關於山河、花草、昆蟲的照片。去中國的時候我也會拍大量的照片。
我還喜歡看歌舞伎。比起能樂，歌舞伎的內容更容易理解，故事情節也引人入勝。雖然歌舞伎的臺詞理解對於大眾來說也有難度。
20年前，我還為坂東玉三郎先生寫過《陰陽師三國傳來玄象譚》的歌舞伎劇本呢。
關於夢枕貘釣魚事跡的《平成釣客傳》
知日：您在創作的時候對環境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
夢枕貘：其實在哪裡我都可以寫作。要說特殊的要求的話，我喜歡待在河邊的小旅館。那種有情調的小河。因為我喜歡釣魚，我可以住在河邊，先花三個小時釣魚，然後回旅館動筆。晚上周圍安安靜靜的，痛快地邊喝啤酒邊創作。
電影《陰陽師》劇照
知日：您在寫作的時候會經常考慮「如果我這麼寫可能有更多人喜歡看吧」這樣的問題嗎？還是說就是埋頭集中把自己想寫的東西寫下來？
夢枕貘：我不會去思考如果這樣寫，可能會引起話題，有更多人來看。我經常思考的問題是讀者們看我的作品覺得「爽不爽」。比如我根據主人公的性格來設定他將遇到的困難，我肯定不會先思考好睏難解決的辦法然後動筆。我會一邊思考一邊寫，幫主人公解決困難。因為如果我事先就想好解決的辦法，聰明的讀者在閱讀的時候肯定也會想到，那樣就沒有意思了。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面對困難，讀者應該也會撓頭吧。
你會發現我在小說中，比如《陰陽師》裡用了很多難懂的話。有些看似簡單，但是挺深奧的內容。其實我是故意這麼做的。那是因為我希望向讀者傳遞「這個不明白也沒有關係」或者「這個你要好好思考，研究一下」之類的信息。
夢枕貘原作《神之山巔》
據夢枕貘作品改編電影《珠峰：神之山峰》海報
知日：您的作品《陰陽師》裡，借用了很多《今昔物語集》裡的內容，您是先看了《今昔物語集》覺得有意思，才創作《陰陽師》嗎？或者是本來想寫一個科幻小說，人物性格有了初定的想法，然後再從《今昔物語集》裡找素材呢？除了《今昔物語集》以外，您還有參考別的小說作品來創作嗎？
夢枕貘：兩方面都有吧。幾十年以來，《陰陽師》也寫了一百多本了。創作的過程也多樣化的。有時候我會先把平安時代的狀況設定一翻，再把《今昔物語集》裡關於平安時代的描寫看一遍，從裡面挑選可用素材。有時候會先從裡面找好素材，再把人物穿插進去。
創作過程是靈活多變的，我也樂在其中。
除了《今昔物語集》，我也參考別的古典小說。比如中國的《搜神記》與《唐代傳奇集》，裡面的人和鬼的名字，還有故事情節，我都有參考過。
《今昔物語集》插畫
知日：歷史上的安倍晴明是一位長壽之人。在《陰陽師》的電影裡面，最後原博雅問安倍晴明年齡的時候，他笑而不語。在您的心中，您小說裡的安倍晴明是多少歲呢？
夢枕貘：現實中，安倍晴明是62歲去世的。我的小說裡的安倍晴明應該是41歲，42歲的樣子。在安倍晴明60歲的時候，是村上天皇當權時期，天德四年的前10年與後20年，前後30年期間社會動蕩不安，發生了很多故事。我創作小說的時候，把當時的晴明設定為40歲出頭，這個時候的他能力無限，能夠應對萬事變遷。
安倍晴明畫像
知日：《陰陽師》中的陰陽道究竟是什麼呢？它對於日本人來說又是什麼？
夢枕貘：如今還能在日本看到體驗到的很多傳統習俗都是從陰陽道裡來的。比如「節分」就是陰陽道裡來的。（指立春的前一天在神社，寺廟舉辦祭祀祈福活動。這一天有撒豆子、吃惠方卷等習慣。）現在受文學、電影作品的影響，很多人都覺得有陰陽道是古老的東西，是平安時代有的。但是實際上它在江戶時代才是發展的高峰期。陰陽道融合了日本本土的宗教文化，當然也融入了中國的道教、佛教，是一個複雜的集合體。到了明治時期，因為廢佛運動的興起，陰陽道也面臨一併廢除的險境。後來歸於神道教，才得以存活下來。
陰陽道圖示
知日：您有想過什麼時候完結《陰陽師》嗎？
夢枕貘：死之前吧。我覺得我現在完全沒有沒有提，有很多的想法還沒有轉換為文字。
中文版《陰陽師》合集
知日：《陰陽師》被拍成過電影，但是電影裡的情節有些和您的原作是存在出入的。比如人物的性格的設定等等。而且小說版的《陰陽師》裡有很多哲學道理，在電影裡的體現並不多，您覺得是一種遺憾嗎？
夢枕貘：《陰陽師》的電影我看過，大部分還是尊重了我原著裡的安倍晴明和原博雅。差異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電影和小說是兩種表現形式。
在閱讀的時候，讀者是有主動權的，可以掌握閱讀的速度，看到一句話，可以思考半天，然後繼續閱讀。電影不等人，一個接一個的故事情節，是它帶動去探尋。並不是說哪個更好，哪個不好。電影裡能夠塑造出的景觀，觀眾一看就能夠感受得到，而換作小說，花費很多筆墨去描寫也許都不夠。當然有讀者閱讀完小說後，覺得電影中的在某些細節上的表現還不夠之類的情況出現，是非常正常的。
野村萬齋主演電影《陰陽師》劇照
知日：《陰陽師》後，您的另一部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也將搬上熒幕了，您有什麼期待嗎？
夢枕貘：《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說的是日本一位名叫空海的法師（日本密教始祖），去唐代求學之時遇到的奇聞奇事。
這部作品的電影名字叫《妖貓傳》，是中日共同合作的一個電影項目，由陳凱歌導演。很多中日著名實力演員都參與出演。2017年年底將在中國上映。我今年還特地去了中國湖北的襄陽市的拍攝現場。唐代的還原場景讓我非常震撼，我和陳凱歌導演也會了面，是令人期待的大製作。
電影《妖貓傳》海報
夢枕貘在《妖貓傳》片場
知日：您今後想要挑戰什麼內容方面的創作呢？
夢枕貘：我想寫關於繩文時代的科幻小說。繩文時代是沒有文字的年代。那個時代留下來的只有一些土器、土偶。我看到這些古人的作品之時，就會幻想那個年代的種種。關於繩文時代的神話傳說有很多，我想用筆墨探尋下去一定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劉藝芳 ✎ interview
Mecki、劉藝芳 ✎ text
TinyVince ✎ edit
《陰陽師》《妖貓傳》 ✎ photo courtesy
mu xing ✎ graphic des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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