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在新冠疫情肆虐的歐洲,有一首中國人熟悉的老歌《啊朋友再見》再次被賦予新的內涵——那不勒斯樂手德萊尼·瓦塔裡在陽臺上用薩克斯吹奏它,還引來米蘭、威尼斯等多座義大利城市居民在陽臺上應和,讓世界展現歐洲人特別是義大利人面對疫情的樂觀心態。但同時,有關這首名歌的來歷,又讓史學家和媒體爭論不休。
撲朔迷離的身世
當年,中國人是通過南斯拉夫電影《橋》接觸這首在各國左翼運動中知名度甚高的歌曲,它充滿革命樂觀主義色彩,而且原片是用義大利語傳唱,唱歌的主人公匝多尼也被設定為義大利籍遊擊隊員,綽號「撒丁人」,這說明歌曲的來源地就是義大利。不過據學者考證,《啊朋友再見》更準確的翻譯是《再見!美麗的姑娘》,產生于波河平原,此曲並非像中國人以為的那樣誕生於二戰,也不是當年歐洲反法西斯遊擊隊「隊歌」。
事實上,以《啊朋友再見》的故鄉義大利為例,二戰期間和之後幾年裡,出版了大量關於該國遊擊隊歌曲的著作,但都沒發現《啊朋友再見》的蹤跡。無論是1945年在巴勒莫出版的遊擊隊歌曲雜誌《潘菲洛》,還是1946年《法羅克洛》雜誌用兩期介紹的遊擊隊歌曲專題,都不曾提及這首歌。
那麼,如果不是《啊朋友再見》,真正的義大利遊擊隊員唱什麼呢?當時,由共產黨領導的義大利遊擊隊被統稱為「北方加裡波第旅」,最著名的三支是第28「馬裡奧·歌蒂尼」加裡波第旅、馬拉耶拉大隊和莫德納-阿曼多大隊,他們普遍把蘇聯歌曲《喀秋莎》結合義大利民謠中的口哨表現手法,創作出《風中口哨》,作為加裡波第旅的官方隊歌,同時馬拉耶拉大隊還有自己的隊歌《山貓之歌》,是由一位1944年參戰的遊擊隊員裡奇裡蒂創作。
與時俱進的內涵
《啊朋友再見》究竟怎麼和二戰遊擊隊掛上鉤呢?原來,它的出身確實帶有濃厚的自發反抗壓迫色彩。《啊朋友再見》的旋律,融合了義大利傳統民謠《墳上花》《拍門歌》以及意第緒歌謠《煤袋子》,而這些歌曲又受到法國1500年前後出現的《聖詹姆斯之路》等反映民間疾苦歌曲的影響,「勞作」「監獄」「憲兵」等詞語在歌詞裡反覆出現。
這裡有個插曲,1919年,一位講意第緒語的猶太人演奏家在美國錄製《煤袋子》,當時美國製作人並不理解意第緒語是歐洲流浪猶太人的特殊語言,將這首歌標註為「吉普賽人」歌曲。有趣的是,意第緒語同樣是義大利左翼革命者的著名秘密語言之一。從19世紀後期開始,法國和義大利很多是過著流浪生活的猶太人開始信仰並傳播共產主義,他們發現自己使用的意第緒語是政府密探無法理解的。歐洲傳統的底層秘密結社在新的科學信仰指導下得以進一步發展,因此不難理解為何義大利左翼社會黨和共產黨人能夠發現傳統民謠中優美的旋律,並通過重新填詞為其賦予新的鬥爭內涵。
目前,義大利歷史學家能找到最早記錄《啊朋友再見》詞曲的出版物是1953年出版的《拉維帕》雜誌,由義大利左翼社會黨員、著名民歌學者阿爾貝託·西裡斯發表。1955年,義大利社會黨青年委員會將《啊朋友再見》作為「遊擊隊和民主歌曲」之一,1957年義大利共產黨機關報在全國解放日(4月25日)前夕出版的革命歌曲集裡也首次刊登了《啊朋友再見》。
鬥爭需要的創作
戰後的義大利左翼,無論是社會黨還是共產黨,都認為《啊朋友再見》是一首最能反映戰爭年代遊擊隊員面貌的歌曲,也最能打動戰後活躍在各種反抗社會不公運動中的革命青年。另外,20世紀50年代,部分義大利左翼出版物宣稱世界民主青年聯合會於1948年在布拉格舉辦的第一屆世界青年學生聯歡節上,義大利青年首次在全世界左翼青年中唱響《啊朋友再見》,但這屆聯歡節是在1947年舉辦的。但這絲毫不影響《拉維帕》雜誌在1953年4月一期上宣稱《啊朋友再見》已經「在許多國家廣為傳唱」。
20世紀60年代,《啊朋友再見》開始在義大利乃至整個西方流行。1963年,享譽美國百老匯的義大利歌手伊夫·蒙特演唱了這首歌,被公認為西方音樂市場中最流行的版本,而他的父親就是堅定的共產黨人。
實際上,歐洲歷史學家將《啊朋友再見》稱為「自由之歌」,認為此曲是不同群體經過幾十年逐漸完成的,很難將它視為「某個人」的作品,而應該視為戰後左翼運動的產物,它所代表的不畏犧牲、相信正義終將獲得勝利的樂觀主義精神,也會在未來的歲月中激勵每一位不願屈服於現實的抗爭者。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糾結於《啊朋友再見》的歷史,唱好當下就好。(吳健 白孟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