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紀華:天山戈壁情思

2021-02-07 作家文選

 

編者按:《走過五十年》——鎮江知青作家文選是鎮江市知青作家協會成立以來出的第一本書,該書的選編採用全方位的視角和立體的手法,較完整地反映了鎮江知青在上山下鄉運動中的概況,因此被鎮江市文史委員會收編為第57輯文史資料。

      《作家文選》微信公眾號將採用固定模板形式陸續刊載,以饗讀者。

天山戈壁情思 

首遇沙塵暴

    嗚……隨著汽笛的一聲長鳴,上海—烏魯木齊的54次直快列車在吐魯番的大河沿站停了下來。

    那是1965年夏季,鎮江支邊青年(支邊青年,後來也統稱知識青年)辭別父母,坐行了4天3夜的硬座火車,踏上了新疆的土地。帶隊的指導員扯著大嗓門在喊:大家抓緊時間下車,女生帶好隨身小行李下車,鋪蓋卷由男生從窗戶遞下去,大家再認領。快,快,火車只停靠7分鐘。

    一時間,女生提著網兜、小包,蹣跚著走出車廂,到車窗下等著認領鋪蓋卷。那些也只有十七八歲的男生們呼叫著把鋪蓋卷像扔炸藥包扔籃球一樣從車窗扔出來。兩節車廂共207人,扔的、提的、搬的,平時非常寂靜的小站頓時熱鬧起來。等一切搬弄好,人全下了車,火車鳴笛起動了。

    落日的餘輝還未散盡,感覺有熱氣迎面撲來,啊!是吐魯番的威力。鐵路邊只有三四排房子,算是車站的候車室、辦公室,周邊很空曠,幾排防風林帶裡的白楊樹空缺了不少,給人以荒寂的感覺。

    打前站的兩個工作人員,領著我們已顯疲憊的男孩女童跌跌撞撞向三四十米開外的一群地窩子走去。向地下挖深1.5米,地面上再用土坯砌1米,頂上用樹棍搭蓋,抹上泥草封頂。地面部分相隔三四米留一個七八十公分的方洞,裝上玻璃作為 ? 光用,一條斜坡道往下走,盡頭掛一布簾——這就是地窩子了,也是我們當晚住宿的旅店。

    我們隨服務員順斜坡走下去。推開木門,裡面是用一堵土牆隔開的兩通間,一兩個像土炕樣的通鋪,一邊可睡十人。剛去新疆時大家還互不熟悉,我們居委會只有兩個女生,所以我倆形影不離。床位分到我倆時,通鋪裡只剩一個了,出於對未知的恐懼,我倆堅持寧可睡一個床位,也不分開。一個維吾爾女服務員,操著半維半漢的話:「不買刀(不可以的意思),不買刀,兩個人的分開」。我倆聽不懂,兩手挽著,提著網兜堵著門站在那一動不動,後面的人也進不來。見鬧出了動靜,指導員聞聲趕來詢問。指導員看看我委屈的眼光,轉身用流利的維吾爾語對服務員說:讓她倆睡吧,另一個人的錢,一樣的付。服務員這才讓開我們,繼續安排床位。我倆剛安頓好,外面已經吹哨招呼開晚飯了。

    大家簇擁著向臨時食堂走去,沒有桌凳,十人一組,自由組合,蹲圍一圈,每組端上四個小臉盆的菜,分別是一盆粉條炒肉絲,那肉絲有筷子粗,一盆燒茄子,一盆炒包菜,還有一盆看上去紅紅綠綠的,原來是西紅柿炒西葫蘆。食堂門口放一隻深而大的保溫桶,裡面盛了一桶醬油湯,上面有一絲絲油花,漂著幾根韭菜葉子,勺子一舀還翻起幾根海帶。

    地上放了一摞子大粗碗。一人分一個白面饅頭,大家饅頭一口菜一口地吃著。有好幾個男生用筷子敲著菜盆在喊「沒吃飽、沒吃飽」,服務員又端來一盆饅頭,男生一人又拿一個,四盆菜都吃了個底朝天。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天上也只有稀疏的星星,迎面吹來的風已帶颼颼的涼意。

地窩裡牆用白石灰刷了一下,兩邊的空牆壁上還貼了兩張宣傳畫,是放衛星奪高產的那種。讓人一下子感覺這兒和內地有七八年的「時差」。屋頂上一隻25W的白熾燈,燈光暗淡,挨牆角放一張課桌,上面有兩隻鐵皮殼的開水瓶但沒有熱水可洗用了。因為明天一早就要坐汽車向農場出發,大家也不洗了,和衣爬上了通鋪躺下。一拉開被子,哇!一股羶味撲鼻而來,誰也受不了,都把被子掀在一邊。

    一會兒,感覺冷了,不蓋被子不行了。這還是夏天啦,白天穿襯衫,夜晚這麼冷?我們不由得想起了新疆「早穿皮襖午穿紗,圍著火爐吃西瓜」的傳言。我們不想把自己的被子打開放到髒兮兮的土炕上,硬著頭皮把充滿羶味的被子拉到脖子下,把頭伸得老長老長遠離羶味。我和同伴睡在炕邊,各自把被子的一角掖在身下,兩人擠在一塊。

    半夜,突然起風了。風聲越來越猛烈,接著飛沙走石,小石子砸得採光玻璃噹噹地響,好像天崩地裂。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不敢跑出去,有人開始哭喊。不一會浮塵從門縫、窗縫鑽進來,屋裡開始塵土飛揚,越來越多,嗆得我們用手帕捂住口鼻。顧不上羶味了,我們像鴕鳥樣把頭蜷縮在被子裡。我和同伴額頭頂著額頭,無奈、恐懼、後悔、思鄉的淚水直流,離家後,我第一次哭了,哭得那樣傷心。我倆相擁依偎,互相擦著不斷流淌的淚水……風沙還在肆虐,我們不敢動彈,就這樣蜷在被子裡,等著災難的結束。有的哭累了,睡著了,我沒睡,我埋著頭,思緒萬千……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聽不到風沙聲了,屋裡塵土也不飛了,朦朧中可看到對面的身影,我把頭手伸出被外,啊呀,床上一層土,被子上,露出被外的褲腿上都是一層土,地下的鞋子半截被土埋了,放水瓶的桌子上厚厚的一層土,玻璃窗只剩下一線光亮。我們從土炕上爬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像塗了灰粉的臉上一道道淚痕,大家互相拍打身上的浮土,彎下腰抖落拍打鑽進頭髮裡的細沙土。地窩子的木門響起撞擊聲,是工作人員在用鐵鍬鏟走堵住地窩門的沙土。我爭先跑出地窩子一看,玻璃窗下的土堆成一個斜坡,外面就像一片沙海。一個工作人員,看我們呆呆的樣子,告訴我們:這就叫沙塵暴。在這個季節,今天刮過去,過幾天再刮回來。你們是去南疆吧?這樣的沙塵暴,在南疆多得去了,你們等著承受吧。

    啊,我第一次領略了沙塵暴的威力!

搶水過冬

    帶有帆布篷的解放牌卡車,經過四天的晨出夜宿,在搓衣板樣的沙石土路上顛簸,終於到了阿克蘇紅旗坡農場。

    農場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各民族的老職工、孩童們穿著鮮豔的服裝,搖著彩旗,呼著口號,維吾爾老鄉打著手鼓,彈起冬不拉,載歌載舞地迎接我們,農場領導安排殺豬宰羊款待我們。經過一番接待洗禮後,解放牌卡車又一路黃塵把我們拉到離農場七八裡外的一片戈壁灘上。

    周邊沒一棵樹,零星的紅柳、駱駝刺草長在白花花的鹽鹼地上。十來排新砌的土坯宿舍安設在這戈壁荒灘上,用綠色油漆粉刷的門窗,給這戈壁灘增添一絲綠色的驚喜———這就是我們的家。

    赤日炎炎下,一汪有籃球場大小的「澇灞」水,在徐風下波光粼粼,像塊碩大的琥珀鑲嵌在十排宿舍的中間地帶,十分醒目。

    「澇灞」是新疆的叫法,就是人工開挖的水塘,用來貯存引流來的天山雪水,作為日常生活用水。一塊用四根白楊樹幹紮成的跳板從池邊伸向池中的木樁上,人站在跳板上取水。池水用到見底了,再扒開渠口,把農場水管站配給的雪水引進來。

    冬天,「澇灞」的水凍個通徹,只能是破冰化水用。食堂用鎬敲大塊的抬回來燒水做飯,我們則在旁撿小碎片回宿舍用。戈壁灘沒有水源,這一澇灞冰就是我們冬天的命泉。為保證食堂用水,每人每天只發給一臉盆水。這樣的狀況要維持到第二年四月初的雪山解封期。所以,每年入冬前灌滿最後一池澇灞水尤為重要!

    北風捲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那年冬天來得特別早。才深秋,帶有邊疆寒意的風,就有些「刮臉」。像鴨蛋黃樣的落日剛滾到地平線下,指導員吹著急促的哨子,大步流星地穿行在各排宿舍間,同時大聲地喊到:各宿舍的同志們,聽清楚了,除了生病的,請一起帶上砍土曼(新疆的勞動工具)到水渠集合,今晚突擊給澇灞放水。聞聲而動的支青,紛紛跑出宿舍,隨著指導員奔向連隊的總渠口。說話間,農場水管站配送的水經過十多公裡的奔洩,夾著泥沙裹著枯草葉已流到連隊渠道境內。大傢伙迅速按班排編制大約10米站一個人,一條長龍陣排下去,一直排到澇灞的進水口,把漂浮在水面上的枯枝荒草撈出來,讓流進澇灞的水清潔點。

    夜幕降臨了,氣溫也驟降,寒風冰冷刺骨,防風林帶裡當年新栽的小白楊樹在寒風裡搖曳不定。渠道裡的水流著流著開始結冰,要不停地敲擊,水才不停地向前流動。於是每人在自己範圍內,不停地來回用木棍敲打水面薄冰,撈取枯枝荒草。被棍棒擊起的水花濺在頭髮上一會兒就結冰了,像佩戴晶瑩的冰簪。被水濺溼的褲腿早已成鎧甲,走動中撞擊出「咕吱,咕吱」的聲響,渠邊路面溼滑,大家只能「企鵝邁步」。

    一個男生跑快了點,一下襤到水渠裡,一溜三滑地爬不上來,冰水刺骨,顫抖著牙還要開玩笑:「張軍長,拉兄弟一把」。渠邊上的人趕緊七手八腳地把他拉上來。衣服全溼了,指導員讓他脫去溼衣服,裹上羊毛皮筒(皮板向外的簡制皮大衣)在火堆旁烤一會。

沒有叫苦喊冷的,沒有抱怨的,人人都明白「搶水」灌滿澇灞的重要性!

冷月的寒光下,一支奮戰「搶水」的大軍,在演奏著人和冰水搏戰的變奏曲。苦戰到半夜,澇灞終於灌滿了!

    食堂炊事員熬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玉米面菜糊糊,犒賞凱旋大軍。

狗,「愛司」

    記得是一個柳枝冒芽隨風搖曳的春季,一個老職工朋友給我抱來一隻小狗:嫂子,這狗給你養著玩,它可是只有兩個月大的「小丫頭」喲。

    小狗一身灰黑色的毛,兩耳直豎,兩眼晶亮,四條腿高長,一看就知道它父母一定很健壯。我好喜歡。我想這條狗一定會長得很大,就按撲克牌上最大的數A叫它,就取名「愛司」吧!

    「愛司」隨我們吃玉米糊糊一天天長大,它也長時間嘗不到葷腥,在茫茫戈壁灘上,我們知青也只有「五一」、「十一」和春節才分得每人半斤豬肉,哪有肉和骨頭給它吃噢?有時老公會用彈弓打幾隻麻雀,鄰居偶爾逮到野兔,把下水煮熟給它解饞。但它從不嫌棄主人家窮,忠心地護主守家。

    一天,左右鄰居相約放一張摺疊小圓桌在門口打撲克,「愛司」靜臥我腳旁,幾個支青在看「斜頭」。有個人總多嘴,對家不開心了,說:哎,你敢摸袁紀華的頭嗎?那人說:這有什麼不敢呀?說完抬手伸過來。手還沒落到我頭上,「愛司」呼一下躥起,撕咬那人的褲腳,嚇得他哇哇大叫,我趕忙喝住「愛司」。一桌人哈哈大笑:你不知「愛司」護主啊!

    三十歲生日那年,我們是在新疆過的。我們想方設法,東奔西跑,搞到二斤豬肉,一隻野雞,一隻野兔,做了一桌在當時已經相當豐盛的宴席,我們把菜擺上桌,拿出久存的朋友送的一瓶伊犁大曲,關上門,分頭去請客人。跑了二三十步遠,猛想起「愛司」狗在房間裡吶,客人請來了,要是面對一片狼藉該咋辦啊?趕緊往回跑。到家推門一看:哇,一桌菜完好未動,「愛司」蹲坐桌旁,兩眼直盯桌子,舌頭不斷地舔著嘴唇,我激動地一把抱住「愛司」:你真好啊!我抱起「愛司」走到門外,把掛在屋簷下沒捨得吃的一點肉,全塞到它嘴裡,痛痛快快獎賞了它一頓!

1974年我回鎮江看病,兩個月後才回新疆。到了農場,汽車在烏巴(烏魯木齊—巴基斯坦)公路邊我們連隊駐地停下。在大田勞動的鄰居,遠遠看到汽車停靠,有人下車,估計是我來了,對「愛司」說:你家主人回來了。「愛司」拔腿狂奔,一會兒跑到我面前,它圍著我前抓後撲,尾巴搖到天上。我摸著它的頭說:快回去叫人來幫忙,東西多,帶個小車來。

「愛司」掉頭跑到鄰居處拉他的衣服,鄰居知道要幫忙,放下砍土曼跟它走;「愛司」又去抓手推車,鄰居又推上車子。「愛司」領著鄰居朝我奔來。在那沒有通訊設備的年代,在沒有代步工具的曠渺戈壁灘上,「愛司」的溝通,幫了我多大的忙啊!

一個「找肉吃」的故事

    冬天,偌大的打穀場上一片寂寥冷清,場四周堆放的還沒脫淨粒的玉米棒上面凝結了一層晶瑩的冰霜。每天清晨,都會有上百隻老鴰(即烏鴉)飛到穀場邊吃殘剩的玉米粒。等我們下大田經過穀場時,再「呼」地一陣拍翅飛走。天天看烏鴉來吃食,那些饞肉的小支青又在動腦筋了:「寧吃天上四兩,不吃地上半斤。老鴰也是飛鳥啊。」他們從老職工那討來方法,弄只破臉盆,放上些玉米粒.,灑上一些「滴滴畏」農藥,攪拌後,趁天剛露晨曦即跑到穀場邊,把「加工」過的玉米粒,小心地撒在穀場邊上,然後起身躲在稍遠一點的谷堆後藏身,祈盼「老鴰」飛至。

    太陽出來了,烏鴉與往常一樣成群結隊黑黑地一片棲在谷堆上、場邊,埋頭在吃拌藥的玉米粒。小夥們一陣竊喜,大氣不敢出,按捺住性子,等了一會,他們走出谷堆向老鴰覓食處走去,烏鴉「呼」地一下起飛了。小夥子們翹首望著天空,一會兒,前方五六米處的上空,十幾隻老鴰像下餃子樣「撲撲」掉了下來,幾個人急忙上前去撿,留下一個人清理現場,把灑了藥的玉米粒深埋。他們用袋子把烏鴉裝回來,悄悄地到食堂大灶上燒開水,迅速燙洗拔毛,破肚,掏出五臟深埋。順便在食堂撈些佐料,在大鍋裡燒起來。半小時後,肉熟了,可以美食了。我那天未下大田,在飯堂裡抄寫歌曲,他們分食時盛給我一隻,我不敢吃。他們說,放心吃吧,別怕,烏鴉把毒粒剛吃下去,毒性還未滲透,不會毒死你的!五臟迅速拿掉了,肉是不受影響的。我嘗了嘗,一點也不鮮,但肉香還是有的!在長身體的時候,這也不愧為美味!大家還是美美地享受一頓。

像供奉神靈樣的半導體

    清晨騎車去南山,清風拂面,陽光和煦,路邊的人行道上,一老者手持播放器,邊走邊隨戲腔吟唱。一騎電動車女子,塞著耳機跟著手機在哼哼。哈,時代在前進,什麼時候,什麼形式都能收聽到聲音。而五十多年前,在我們支邊的新疆卻是一種奢望。

    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兩百多人的知青連隊,每天勞動是開渠、打埂子、平整土地、挖洞種樹。除了勞動工具的碰撞聲和知青間的講話聲外,看不見鳥飛,聽不到蟲鳴,周邊一片死寂。夜晚十多裡外的阿克蘇城的星星點點像流螢的燈光,提示著那兒有人居住……無聊,寂寞無奈的知青,閒暇時只能憶唱幾支老歌。

    連隊離農場場部有七八裡路,沒有電燈,不通電話。農場的通訊員每逢星期一騎馬給連隊送來知青的家書和寄來的包裹。看他抱著一大沓積存了多日的《阿克蘇日報》,我們戲稱「報紙」為「抱紙」。每逢這天是知青最盼望和最快樂的日子!

    68年回鎮探親,我如實地給父親講述了我們文化生活的缺乏和無聊,要有個半導體就好了。父親讓我向成都的姨父求援,懇求他幫我寄個半導體收音機到新疆農場。

    時隔半月,姨父回信了:在籌辦中,等你探親回場後一定寄去。我興奮地數著日子,四十五天的探親假很快就過去了,我們一行人又回到農場。

    10天左右,農場的通訊員隨「報紙」送來一張「包裹單」,因是「保價」的,要帶證件自己到阿克蘇郵局去取。指導員得知我家寄來了半導體收音機,批准了我半天假,並叫趕馬車的套了小車,送我到阿克蘇取物。

    馬車在戈壁的土路上歡快地跑著,蹄聲噠噠!天,特別的藍,幾朵白雲飄浮。烈日下,一陣輕風拂過,三兩柱塵土揚起氣旋,筆直的上旋,哈,我想起了「大漠孤煙直」的詩句。

    半導體收音機是木盒裝的,四周塞滿防撞的白色碎紙片,是紅色塑料殼的《紅燈》牌半導體。我十分高興,急忙翻開說明書,按圖示打開開關。第一聲就是:要達西讓(維吾爾語———同志),哦,是維語臺,我趕緊調換到漢語臺。

    指導員吩咐傍晚提前下班,叫我拿上半導體收音機讓大家都聽一聽。大夥連宿舍都未回,扛著坎土曼擁進食堂大廳,嘻嘻哈哈擠坐在樁定的條凳子上。指導員在飯廳前方放一張方桌,桌子上架一張椅子。

    我隨指導員進去後,小心地把半導體高高放在椅子上,百雙眼睛注望著像供品一樣的半導體,我擰開開關:「嗒嘀嗒,嗒嘀嗒,嗒嘀嗒嗒嗒,小喇叭開始廣播啦!」譁,大家全笑開了……這麼久了,身處戈壁的我們,第一次在連隊聽到外界的聲音,好幾個女生感慨地哭了。

    有了半導體收音機,我們宿舍以及後來我家成了最熱鬧的中心。每天條田勞動回來,吃罷飯,三兩相約來聽新聞,了解國家大事。聽歌曲愉悅心情。

    每周一歌,是我的最愛,每到此時,我都放下手中一切,靜聽學唱,遇到好聽的,適合連隊集體唱的,我會連續聽學好幾天,記下曲譜歌詞,能熟練唱了就匯報指導員,指導員便叫我不下大田,在家用大字報把歌曲抄寫上,晚上懸掛在飯堂牆上,兩邊放上馬燈,清楚照亮詞曲,我再一譜一詞地給大家教唱,一晚上大家就能哼哼了,第二天,田野上就能響起這支歌。

    中午的小說連播,是知青最喜歡的,常常是手託飯盒,拿著饅頭或玉米面發糕就著菜席地而坐邊吃邊聽。我總把半導體收音機拿到屋外,擺在窗戶臺上放的小凳子上,讓好多些人聽到。那時播的是《李自成》《林海雪原》《烈火金剛》,播音員抑揚頓挫的聲音,把小說內容渲染得淋漓盡致,令「與世隔絕」的知青,著迷,亢奮,還有電影錄音剪輯《冷酷的心》《追捕》,配音員帶有異國韻味普通話的配音,給我們這些在文化荒漠裡生活情調枯竭的知青,帶來莫大的新鮮、驚喜和嚮往。

    忘不了1976年9月9日,那天氣候特悶熱,中午剛把女兒哄睡著,音量開得很低的半導體收音機中傳來哀樂,我心頭一驚,是誰?哀樂聲中一個深沉的男中音:我們敬愛的偉大導師,偉大統帥,偉大領袖,偉大舵手毛澤東……我又聽一遍,呀!是真的,我流淚了,急忙捧起半導體收音機,趿著拖鞋,哭著奔向指導員辦公室,我拼命敲門,指導員急切問什麼事?我手指放著哀樂的半導體收音機,哭著說:毛主席他……指導員聽了一遍,又聽了一遍,確信是真的,他也哭了,拉著我急忙跑到「澇灞」邊上,拿起鐵棒猛敲大柳樹上的鋼管鐵鐘,「當,當,當」,急促的鐘聲驚動了知青,紛紛從宿舍跑出。大家集中在飯堂裡,半導體收音機靜靜供在中央,一遍遍播放哀樂:我們偉大的……偉大的……大家驚呆了,哭成一片。

    指導員一面安排人員去場部報告消息,一面安排人分頭去阿克蘇買彩紙,去採松枝,扎花環,準備開追悼會。

    農場的通訊員第二天才送來刊有黑體字毛澤東逝世的《阿克蘇日報》的號外刊,而我們已經一切準備就緒了。

    第二年,連隊豎起了電線桿,架起了電話線,和農場場部有了電話聯繫。在那個年代,高高供奉的半導體收音機,及時傳送過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黨中央的聲音,把遠在邊疆知青的心和北京連在一起。「四人幫」被打倒了,抓革命促生產、恢復高考、改革開放、知青依據條件可以回城等等重大消息,都是從我的神靈半導體收音機中聽到的。


作者簡介:袁紀華,女, 1964 年鎮江一中初中畢業。1965年 7 月支邊去新疆阿克蘇紅旗坡農場, 1979 年 7 月,頂替父職調鎮江石油分公司, 1998 年 2 月退休。 鎮江市知青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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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楚江

組稿: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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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鼓勵廣大聯家多寫聯,寫好聯,現將104副聯全部刊出在《天山聯苑》發表。【天山聯苑】真心想做廣大聯家的朋友。致歉:因本人疏忽,漏錄李淑蘭老師的聯作,故重新發布。由此帶來的不便特向李老師本人和廣大聯家致歉。
  • 品讀《關山月》 |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⑵天山:即祁連山。在今甘肅、新疆之間,連綿數幹裡。因漢時匈奴稱「天」為「祁連」,所以祁連山也叫做天山。⑶玉門關:在今甘肅敦煌西北,古代通向西域的交通要道。此二句謂秋風自西方吹來,吹過玉門關。⑷下:指出兵。白登:今山西大同東有白登山。漢高祖劉邦領兵徵匈奴,曾被匈奴在白登山圍困了七天。《漢書·匈奴傳》:「(匈奴)圍高帝於白登七日。」
  • 波哥帶你看世界:世界自然遺產天山,沙漠中的神聖之地
    第五十三站,是世界自然遺產:新疆天山。天山天山山系位於歐亞大陸腹地,平均海拔約4000米,東起中國新疆哈密星星峽戈壁,西至烏茲別克斯坦的克孜勒庫姆沙漠,近東西向延伸,橫跨中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4國,在中國新疆境內綿延約1760公裡。
  • 世界上穿越沙漠、戈壁最長高速公路上的景點
    來自央視的消息,世界上穿越沙漠、戈壁最長的高速公路——北京到新疆高速公路內蒙古、甘肅、新疆三省區路段7月15日上午同時通車。對於很多喜歡西部旅遊的來人說,無疑是福音,為什麼這麼說呢?而甘肅白疙瘩至明水高速公路地處荒漠戈壁地區,降雨量少,蒸發量大,夏季高溫達40攝氏度以上,冬季氣溫在零下30攝氏度左右。「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自然條件惡劣,自然也很少有車輛曾經經過。但是,這裡恰好也是連接武威,酒泉的必經之路,而這條高速的開通,無疑對於酒泉,張掖的這些原本就有著極具特色,但是需要被人熟知,能夠得到開發與保護同步的地方得到更好的關注。
  • 天山調相機成功併網,『無功之花』驚豔綻放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10月30日3點30分,由山東院發電和電網設計團隊設計的天山換流站#2調相機一次併網成功。10月23日17點,該工程已成功實現『#1 SFC拖動』『#2 調相機整啟』,各系統運行平穩,指標優良。
  • 【大漠謠】:天山傳奇
    烏魯木齊 天山天池 吐魯番 沙漠植物園
  • 氣象故事會 紅柳河氣象站的戈壁兒女
    然而,這個地方並不像它的地名那樣美麗:地處荒漠戈壁,周圍沒有人煙,沒有河,更看不到令人嚮往的紅柳。    它獨特的地理位置、氣候條件和60多年的氣象觀測數據,卻是預報和研究哈密地區乃至新疆天氣規律的珍貴資料。         儘管出發前哈密氣象局副局長韓勇一再告訴我們路況不好,要做好心理準備,但糟糕的路面還是讓我們始料未及。
  • 全球最美的十大峽谷之一,天山神秘大峽谷,媲美美國羚羊谷
    豐富的丹霞旅遊資源是新疆的特色,且南北疆的丹霞地貌風格各異,北疆有五彩灘南疆有天山神秘大峽谷,色彩之美深撼人心。獨庫公路,從獨山子到庫車,。我們在庫車吃過早餐,一早便出發前往天山神秘大峽谷,最興趣的是終於可以一探被《中國國家地理》評選為「縱貫天山脊梁的景觀大道」了,獨庫公路全長561公裡,連接天山南北,全程三分之一為懸崖絕壁,有五分之一為高山永凍層,需要翻越4個天山達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