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水錶(只幾梁)
【1】 說來話長,大約還是在十多年以前,我的老家土左旗只幾梁村的大田裡雖然也種別的莊禾,但那些年仍以種玉米為主,在我們川底(大青山南蔍),玉米從二十四節氣的立夏前後播種,要到每年二十四節氣的秋分跟前才收穫,而大後山的山藥(土豆)在每年的白露前五六天就起開了,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幫工,這中間正好兌出二十多天空閒,所以當年我們村裡大部分的青壯年勞力就在白露前的十來天上後山,刁奪的給後山的農戶起山藥掙錢,做上二十多天的營生,多少也能打鬧兩個生活費回來補貼家用,那個時候,前川大部分的莊禾人家,家裡的生活條件還不是太好。
我是個沒出過遠門的人,尤其是第一次坐班車從呼市上後山,大青山山勢險峻、溝壑縱深,盤山公路時高時低,猛地,班車在彎度不是太大的v形路段來了個急轉彎,心裡頓覺有點害怕,心像要奔出來似的……這樣提心弔膽的一路總也不安,等到班車鑽出大青山,走向大後山的較為平緩的地段時,我這顆懸著的心才又放回到肚子裡去,此刻的班車已離武川縣城(可可以力更鎮)不甚遠了。
在班車上從南向北第一眼遠瞭武川縣誠可可以力更鎮,才發現可可以力更鎮原來座落在一片窪地(盆地)裡,越往北越低,三面環山,只有北面平緩一些……
在每年的這個季節,也是可可以力更鎮最紅火的時候,特別是武川長途汽車站,更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火朝天,起山藥的季節來了,武川縣周邊村子裡騁出去的閨女,在外打工的小夥在這個時節,只要有機會,都回來幫助家人起山藥,這還不算,川底的農民,包頭的,呼市的打工一族,也在這時丟掉原來幹的老本行,齊聚武川,加入到大後山的起山藥人潮,這支隊伍,操著不同的口音,穿著不同的服飾,幾乎全國各地的打工一族都有,用浩浩蕩蕩來形容,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起山藥雖然苦點累點,但僱主(東家)供吃供住,做給一天營生,吃晚飯時還供燒酒喝,每天還給每人發一盒紙菸抽,有的僱主甚至還給貼來回的路費盤纏。雖說掙的不是很多,但掙一毛就是一毛,不像在城裡建築工地上打工,吃飯要扣飯錢,煙火還得自己買。最主要的是掙的都是現錢,即使是再貧困的僱主,只要地裡一碼工,也會用皺巴巴的長滿老繭的大手,從貼身的內衣口袋裡(放家怕小偷偷了)再掏出汗水浸潤過的皺巴巴的票票,給你結算工錢,從沒有賒欠一說,大概,這也算是大後山人的一種厚道的品行了,他們自己生活再怎麼不濟,也從來不拖欠受苦人的工錢。
【2】 我前面說的,去武川起山藥,這時候所提到的武川,就不僅僅是狹義上的隸屬五川縣的轄區了,它代表著整個大後山(個人觀點)。因為只要是從呼市坐班車去後山起山藥,武川是前站。後山當地人誰家需要僱起山藥的,一般都是得上武川來僱。
後山,是相對於前川(大青山南蔍)而言的。而前川的定義,又是眾說風雲的。據相關資料顯示,從北朝時的《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到今天土默川平原的版圖,差異肯定是有的,最少不下五六種說法,但我比較認可的一種說法是:敕勒川要比土默川平原大多了,這我們可以從《敕勒歌》中了解到:也即「敕勒川、陰山下……」你想想,陰山山脈橫亙北方一千多公裡,而大青山,僅是陰山山脈中段的一部分,我們土默川平原就在大青山南蔍……既然前川敕勒川、土默川有了定論,那麼後山就不難解釋了,我的理解是:所有前川的(敕勒川、土默川)陰山山脈(廣義)、大青山(狹義)山後邊(包括山裡人家),都叫後山,當然,這僅僅是我個人的一點黜見罷了。
【3】 後山那麼大,而我認識的後山又是這麼的小。後山,我去過的地方不多,呼市武川西烏不浪鎮、中後河鄉、烏蘭察布市四子王旗東八號鄉、包頭市達茂旗的百靈廟鎮……那幾年我們去後山起山藥,從村裡出發,到呼市長途汽車站,然後換乘去武川的班車,中午正好到武川縣城可可以力更鎮。下了班車,也就中午十二點多一點,找個小飯館,當地特產莜麵是短不了要吃的,簡單要上幾個便宜涼菜,再喝上二兩劣質散白酒(圖便宜),神仙過的日子……
不怕讀者朋友們笑話,我是第一次出遠門行,即頭一回離家走這麼遠,而且還是迫於生計到後山起山藥,在這以前,我出門最遠就是西到包頭,東至呼市,北到大青山腳下,往南最遠也沒去過黃河,我第一次去母親河黃河邊上,還是在我四十五歲那年……
我第一年上後山起山藥那年是四十二歲,歲數也不算小了,在我們村裡算是老後生了,我是和同村我的老姑舅哥(住在一個村的遠方姑表親)一起上的後山,我的老姑舅哥和我一個說相,歲數比我大一籠(十二歲),是莊禾地裡的老把式,只是歲數稍微長了點。我們隨著起山藥的人流來到武川汽車站外,這個時候的這個季節,這裡就成了一個僱人的流動勞動市場,來僱起山藥的僱主挺多,前來起山藥的幫工也不少,僱主個個都很精明,先挑人,後談價,人聲嘈雜,經過雙方的一番討價還價,許多幫工被僱主領走,我和我的老姑舅哥卻無人問津,當時我有點著急,主動靠近僱主,但和我們搭茬的僱主並不多,到了大半後晌,長途汽車站外的人流已減了不少,看來還是沒有僱主要僱我們的意思,我不覺有點心灰意冷。
【4】 正當我們哥倆盤算著,要是陽婆落山前再沒人僱我們,我們就只好在鎮裡找個旅店住一黑夜,又住店又吃飯的,短不了又要花錢的,不要笑話當年我們在乎那十塊二十塊的,而是窮怕了,再說那時莊禾人也確確實實沒有錢,當年我上後山的盤纏路費還是問別人借的。
我向西天瞭了瞭不高的陽婆,我看到,在離我們不遠處,圪蹴著一位和我老姑舅哥歲數差不多的老人,手裡拿一截像念書小娃娃用的鉛筆那麼長的小樹棍,在地上比比劃劃,我靈機一動,這位其貌不揚的人莫非……他也是僱主?我走向他:
我:僱人了不?
他:僱了。
我:一天給多少錢?
他:三十五。
我:四十僱了不?
他:不僱!
這下我為難了,其實這一下午被僱走的幫工大部分都掙四十元,我再瞭一眼快要落山的陽婆,苦笑著答應了,一天少掙5塊錢,少掙就少掙哇。
我們的僱主姓張,小名叫二黑豆,生的瘦小,走起路來拉不直腰板,個頭就顯得不高,還不到1米六,他家在聚寶莊,離武川縣城可可以力更鎮大概四十來公裡,歸烏蘭察布市四子王旗東八號鄉管轄,由於地方偏遠,村村又不大,大班車是不跑的,交通主要靠私家麵包車來回接送人和貨,票價10元,不分遠近。但非常方便,附近小村村裡的村民們誰要出門上武川辦事了,或者要從武川回家,一打電話,按時接送,服務到家,挺有人情味的,要是村裡誰家給城裡的親戚捎個一兩袋袋山藥,只要打個電話,讓親戚去汽車站取就行了,都是免費捎送。這也是當年大後山人們的一種出行模式。從以上的文字我們能了解到,大後山人不但勤勞吃苦而且還吃厚(厚道)。
坐上麵包車,一個多小時後,我們來到聚寶莊老張家。這時天已經漸漸暗下來了,但朦朦朧朧也能瞭出去一點,老張家三間低矮的小正房,裡外間間,很老很舊,一進門靠西一盤順山炕(炕的一邊緊貼西山牆,南北牆叫山牆),從東邊中山牆中間從東留個進裡間的門,裡間靠後牆放的個很舊的三人沙發,沙發前擺個木製的老式茶几。不用說,老張家的生活條件不怎麼樣。
老張的老婆個頭要比老張高一點,看樣子身體不太強壯,很瘦,雖然額頭爬滿了縐紋,但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女人年輕時長得肯定不醜,柳葉形的瓜籽兒長臉,眉毛細長,眼睛大大的,雖然眼皮是單的,看上去還有點笨,但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把我們迎進家門後,她看了看我們哥倆,又看了看我網兜裡提的那些簡單的換洗衣服和上面的兩本書:
她:平時在家做甚了?
我:種地了。
她:不像個種地的。
我:啊?……
現在我有點明白了,我和我的老姑舅哥為什麼一後晌沒有僱主僱我們了,我哥看上去有點駝背老面,像個老態龍鐘的老人,而我雖然歲數不算太大,一來是生的嫩面,二來是戴副眼鏡,再加上臉沒被陽婆曬黑,最要命的是網兜裡還放了兩本書,讓人一看就文不成武不就、不倫不類的不像個莊禾人,做不了多少營生,僱回去也是兩個貼錢的貨。
吃過晚飯後,我們就休息了,老張和我們睡外間的大土炕,而那可憐的老張的老婆就只能在裡間的三人沙發上將就的睡了。
後山的天氣不同於前川,說凍就凍了,遇上寒潮來的過早的年限,土地封凍早,有時把山藥封凍在地裡也是常有的事,由於上一年的地封的早,有些人家的山藥凍在地裡的也不在少數,那正是我們上後山起山藥的前一年。有了頭一年的教訓,第二年人們的起山藥日期就提前了一個禮拜左右,處暑過後的七八天頭上就僱人起開了。
來老張家的第二天早晨,老張老婆早早起來做早飯,我也再無睡意,早早起炕來到外面,原來聚寶莊村村不大,村前邊三十米處是一條自東北向西南的河槽,足足有四米多深,六米多寬,靠河槽北邊和西北邊不規整地座落著近二十來戶人家,此時,家家煙囪裡都冒著煙做早飯,吃了早飯就開始下地起山藥,那時起山藥不像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械來操作,都用人工,用鍬一窩一窩的剜(挖),我們三個男人前面起,老張老婆在後面積堆,剛開始和老張老倆口不慣,只顧各做各的營生,也沒多少話說。兩天過後,老張老倆口放心了,看到我們哥倆營生做的不錯,又能吃苦,心裡很高興,有時,起在半地,老張拄住鐵鍬,主動掏出煙來,讓我們各抽一支,喘口氣再做,又過了兩天,我管老張叫二哥,叫他老婆叫嫂子……
待續 2019 年12月10日
趙水錶 生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土左旗敕勒川鎮只幾梁村人,外號朝陽陽,因在自己承種的近百畝大田裡淨種瓜籽兒近十年而得名。是村裡出了名的宅男,農忙時下地做營生,農閒季在家看看書寫寫文章,是一個種不好地的農民和一個寫不好文章的拙劣的作者。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習作至今。敬請朋友們關注:《海的岸邊是故鄉》系列(寫家鄉的風土人情)、《月是故鄉明》系列(青春故事)和《在鄉下》系列(鄉土詩草)等文章和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