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祠堂(文/劉向東)
我們慄塘村有一個祠堂,名叫"大祠堂"。所謂大祠堂,其實就是"劉氏大總祠"的簡稱。大祠堂始建於宋代,距今有上千年歷史。現在你所見到的大祠堂,是經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大修過的。那次大修,釆取的是老牆換新牆的辦法,即用新鮮出窯的青磚重新壘砌四面牆體。大修只動了牆體,屋內一切都原封不動,都仍然是千年文物。你看那紅石柱依然稜角分明,完好如初;你看那圓木柱依然紅漆包裹,鮮亮無比;你看那木雕圖案依然讓人嘆為觀止!
大祠堂最顯眼的位置懸掛著寫有"五桂坊"三個大字的匾額。傳說這三個字是宋代三朝宰相周必大的親筆字。所謂"五桂",指的是本村一家兄弟五個均考取舉人。這五兄弟,與建造這座祠堂的能工巧匠一樣,值得炫耀!
在我開始記事時,大祠堂是慄塘公社( 即小公社,現在的梅塘鎮原先由梅塘、慄塘、西湖三個小公社合併而成 )的機關駐地。那時的大祠堂內有兩排房間,都是公社幹部的辦公室或宿舍。走進大祠堂,你會想起瑞金"中華蘇維埃政府紀念館"。那也是個大祠堂,祠堂內也是兩排房間,所不同的是房間的房門上分別掛著寫有諸如財政部、內政部、農林部等字樣的牌子。
我小時候對公社機關非常熟悉,以至於從黨委書記、社長到其他幹部我都能叫上名字。一來,因為我父親時任慄塘大隊大隊長的緣故,公社幹部常會來我家坐,我和他們有打交道。二來,大祠堂門口是我們生產隊的曬穀場,每當我媽媽當班曬穀,我都會到大祠堂來陪伴媽媽,當然,也順便留心著公社機關內發生的人和事。我記得,慄塘公社的第一二任黨委書記分別姓曾和姓戴。曾書記是一位直率的工農幹部,戴書記則是一位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
轉眼就到了轟轟烈烈史無前例的特殊時期。此時,同全國一樣,這裡發生的故事形形色色,光怪陸離,讓人難以忘懷!
一天早上,我從家裡往大祠堂走去,還沒等我到達,在遠處依稀看見祠堂門口的走廊上,有一個人胸前掛著一塊牌子,高高地站在一方凳上。我走近一看,原來那人就是跟我很熟的公社機關李幹事。此人是本地人,老家行李村,他若要從他家走到公社機關來,必經我家門前。他的胸前掛著的是寫有"現行反革命"幾個大字的紙牌。只見他臉色蒼白,兩眼無光,一副迎接世界末日的神態。
據說,李幹事的罪行是惡毒攻擊林副統帥。就在幾天前,他拿著林彪的照片與人閒聊,說:"林彪的像看上去是一個奸臣像。"李幹事站在凳子上"示眾"了一天之後,便選擇自行了結——跳江自殺。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許多人一起,跑到太平橋上,看見李幹事已經膨脹了的屍體已被人拖至江邊草地上。太平橋下無太平啊!
時間到了六十年代末,公社合併,新組建的梅塘公社機關遷至距慄塘五華裡遠的梅塘( 幾年後因機關駐地每逢雨季就發洪水,公社機關遷至慄塘,但並不是遷至大祠堂,而是駐紮在別的房子裡 )。小公社機關撤銷,大祠堂重又回到慄塘村村民手中。大祠堂回歸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恢復其辦喜事功能,即恢復公社機關徵用之前的模樣,本村所有婚禮均在此地舉行。說起來耐人尋味,似乎大祠堂在建造之初就有"預謀": 只辦喜事,不幹別的。你看,祠堂內從大門到屋內所有建築物和裝飾物都用紅漆漆成,堂前堂後紅彤彤一片,一派喜慶景象!
多少年,多少代,討媳婦也好,出嫁也罷,婚禮上聽到的看到的是永遠不變的敲鑼打鼓和永遠不變拜天拜地,千遍一律,樂此不疲。但有一樁婚事還真叫做非同一般,村裡人現在提起仍然感慨萬千,唏噓不已。
他名叫賢珠,與我同齡,那天上午,他在大祠堂參加村裡為他舉辦的婚禮,忽聽有人來告訴他大祠堂對面山坡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那是他共大分校的同學,也是曾經同他海誓山盟過的戀人。此刻她站在山坡上在幾個姑娘的攙扶下,一邊哭一邊反反覆覆地說: "他怎麼這麼快就結婚呢?他答應要等我呀!″
正在這邊拜天拜地的賢珠得知此消息後不知所措,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他真正體會到五味雜成是一個什麼滋味!他知道,他不該背叛誓言,他不該如此絕情!他怨誰呢?他怨自已是一個農村小子(那戀人是城市姑娘,幹部子弟 );他怨他家太窮,他家為了他今天這樁婚事,耗時幾年,傾其所有,債臺高築,說什麼他也不敢冒這個風險。人世間有多少辛酸事,有多少不如意啊!
改革開放以後,大祠堂裡有一個重大的改革創新,就是變空蕩蕩的大堂為宴席廳。這是不是史無前例?不得而知。廚房是現成的,祠堂右側有一廂房,是大祠堂的"原配",這裡也曾是公社機關的廚房。餐桌餐具是現購的,村裡一次性添置桌凳碗筷一百套。祠堂辦宴席,村民得解放。從此以後,各家各戶辦喜事,再也不需要到處借餐桌借餐具借場地,客人來了也不需要在小家庭裡擠來擠去了。
宴席廳設立後不久,村裡便在此擺了一次大宴席,號稱"慶功宴"。全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統統到席,其場面之壯觀,與《智取威虎山》中的"百雞宴"有一拼。
那天一大早,全村一百多號彪雄大漢,手裡拿著木棍,手臂上扎著黃色絲巾,排著整齊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對面的村背村開拔。他們這是要去與對方進行一場惡鬥!這種村與村之間的械鬥,在慄塘村,絕不是第一次;在整個梅塘公社,械鬥也成了家常便飯。那時,一提起梅塘械鬥的事,縣公安局的同志直搖頭。
沒想到的是,這次進攻卻撲了一個空。原來,對方深知敵強我弱,來者不善,故早已聞風而逃。這樣,進攻方不戰而勝,不費一兵一卒便可高歌唱凱旋。此時有人出歪主意,說是捉人不成就捉豬。於是幾個人從人家的豬欄裡捆了一頭豬抬上就往回走。其情景有點像武松打虎後,眾人抬著被打死的老虎得意而歸。
出徵隊伍凱旋後就擺起了所謂的慶功宴。後來,村裡許多人後悔,並對慶功宴進行反思,都認為這事對於慄塘村對於大祠堂是一種恥辱,並非一件什麼光榮的歷史。
與村背村械鬥後沒幾天,慄塘方為首的被縣公安局抓了去,不久又被法院判了一年實刑。縣裡把為首的抓去坐牢,起到了殺一儆百的效果。從那時至今,不光慄塘,整個梅塘,三十來年再沒發生過械鬥事件。
改革開放帶來的變化是顛覆性的,大祠堂的深刻變化也是有目共睹的。起初,人們只在討新娘或出嫁的日子才擺擺宴席,這樣,宴席廳也只是偶爾忙碌一陣。如今可大不一樣,宴席種類名目繁多,簡直眼花暸亂。過去沒有的,現在出現了。比如建房,每家每戶都建新房,而且都是樓房。大廈落成,豈有不擺灑宴之理?過去有但無暇顧及的,現在一律隆重慶賀。比如,看人家(相親)、訂婚、小孩出生、小孩滿月、升學、升職等等,等等。這麼多喜事,全村一兩百戶,大祠堂裡一年到頭很少有安靜的時候。
不知從哪年開始,大祠堂免費為全村人提供年飯。村裡人又一次獲得解放!
不知在什麼時候,大祠堂出現了一支由十幾個後生組成的銅管樂隊。這可是在全縣揚名的樂隊呀!這不,就在去年的吉安縣葡萄節文藝晚會上,慄塘管樂隊被請去演出管樂合奏,出盡了風頭。
一天,市文明辦的同志來到慄塘,說是要參觀大祠堂。他們在大祠堂看了很久,並向村民問了很多事情之後就回市裡了。過了幾個月,上面下了文件,說慄塘村被評為全國文明村。
(寫於2020年5月)
作者簡介: 劉向東,吉安縣梅塘人,吉安市政府退休幹部,系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劉向東鄉土散文小輯(點擊標題可閱讀)
村前有座廟(文/劉向東)
砍柴記(文/劉向東)
鎮上名人(文/劉向東)
我的教書經歷(文/劉向東)
村中凡人(續篇)(文/劉向東)
村中凡人(文/劉向東)
我的慄塘村(文/劉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