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登榮(南部)
這些年回鄉, 照例要到曾經揮灑過青春汗水的田間地頭走一走。行走中,鄉親們家的菜地不時從眼前掠過。不過,反覆觀察發現,在琳琅滿目萬紫千紅的蔬菜中,唯獨有一種菜好像越來越少了:那就是曾經遍地皆是的牛皮菜。
牛皮菜,學名恭菜或莙達菜,是藜科甜菜屬中的變種。在川北鄉下,被稱做甜菜。唐代蘇敬主持編纂的《唐本草》一書中就記載說,牛皮菜「夏月以菜作粥食,解熱,止熱毒痢」。然而,對於這種外來的蔬菜,在相當的時期, 卻認為它是難登大雅之堂的菜。清代著名的植物學家吳其浚在所著的《植物名實圖考》中如是寫道:牛皮菜「味甜而不正,品最劣,易種易肥,老圃之惰懶者植之。……至甘而濁且邪,則士大夫、農圃皆賤之。」因此,牛皮菜被認為是一種「下賤之菜」!
對於我來說,記憶最清晰最深刻的,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無論是集體的蔬菜地,還是家家戶戶的自留地, 種植得最多的就是這「下賤」的牛皮菜。家家戶戶餐桌上最常見的,也是牛皮菜。
據老人回憶,其實,過去我的老家南部縣,牛皮菜不是主打的蔬菜,種植多的,是白菜、蘿蔔、青菜等等。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食糖供應緊張。有一年,公社要求每個生產隊種植牛皮菜, 秋後由供銷社收購作為造糖的原料,並且下達了種植計劃。如果不完成,就要追究責任。於是,牛皮菜在田間地頭轟轟烈烈地長了出來。但到了牛皮菜大量上市後, 供銷社並沒有收購這些牛皮菜。問及原因,說是縣裡計劃辦的糖廠因為資金缺乏,流產了。沒辦法,只好把牛皮菜分給每家每戶。就這樣,牛皮菜走進了農戶的飯桌。
不過,從天而降的牛皮菜,很快搖身一變,成為人們心中的救命菜。就在政府號召種植牛皮菜的那一年, 發生了嚴重的自然災害,造成糧食嚴重減產。農戶分得的口糧,比上一年減少大半。一進入農曆正月, 相當多的人家都處在無糧下鍋的困境中。這時,人們把目光投向生長得蓬蓬勃勃的牛皮菜身上。整整一個春天,家家戶戶的飯鍋裡, 都飄蕩著牛皮菜的味道。產量高,存活期長的牛皮菜,成為糧食短缺的重要補充, 幫助人們度過了饑荒歲月。
農民的情感是質樸的, 農民也最懂得感恩。走出困境的鄉親們,開始自覺種植牛皮菜了。從此,牛皮菜在老家紮下了根,取代了許多土生土長蔬菜的位置,坐上了蔬菜種植的第一把「交椅」。最先,人們將牛皮菜與米、面混合在一起煮稀飯。隨著牛皮菜種植的普及, 單一的吃法已讓人乏味, 人們開始研究食用牛皮菜的新方法。慢慢地,發明出涼拌牛皮菜、紅燒牛皮菜、牛皮菜燴胡豆、牛皮菜燉臘肉等各式做法,滿足口腹之需。
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困擾農民幾千年的吃飽問題,在短短三年間得到解決,「菜當半年糧」的日子也退出歷史舞臺,牛皮菜逐漸從人們飯桌上撤離了,淪為了豬飼料。種植的面積與規模,也減少了一些。牛皮菜種植的最後一個高潮,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兩年,縣上推行「年出欄百萬頭生豬」計劃,號召家家戶戶大養生豬,並且當成硬性指標。生豬飼養量的增加,生豬飼料出現短缺。於是,人們又想到了牛皮菜。很快,減少的牛皮菜面積恢復了, 甚至大有瘋狂擴張的趨勢。
也就在腳步鏗鏘變幻莫測的時光裡,老家的田間地頭, 牛皮菜漸漸由主角變成配角,退到十分不顯眼的位置了。
今年春節,在鄉下待了幾天。閒暇無事,到田間地頭走一走, 直到要折返回家時,才在一塊菜地的角落看到稀稀疏疏的幾株牛皮菜。回家問母親:咋種牛皮菜的突然少了呢?母親說,牛皮菜,農戶早不當主菜了,加上現在生豬都是大型養殖場飼養,用的是配合飼料,一家一戶散養豬的很少,牛皮菜當然沒市場了喲!
原來,牛皮菜的漸行漸遠,一是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 二是農村生產方式的改變。兩種因素疊加,導致了曾經紅紅火火的牛皮菜,成為「明日黃花」。
牛皮菜由主角變配角,讓人感受到世事變遷的法則。當再次路過菜地,眼前湧動的,全然是綠色的芳香。
來源:南充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