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打！給我狠狠地打！」段暄低頭坐在解說臺上，手指瘋狂地點擊手機屏幕，嘴裡不停喊著,「大招，大招在哪呢？」這位球迷熟知的央視主持人，在《刀塔傳奇》全國巡迴賽現場，與籃球解說周玲安，來了一場線上對決。
同場坐鎮的還有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精彩之處，現場觀眾鼓起掌來。莉莉絲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創始人兼CEO王信文一陣感動，電子競技往往給人非常職業化的印象，但如今大家掏出手機，隨時隨地就可以對戰一番。
段暄敗下陣來。他是《刀塔傳奇》請來的解說嘉賓，也是這個遊戲7,000萬註冊玩家中的一員。
同樣是文化娛樂產品，莉莉絲遊戲研發的這款手機遊戲，年流水額超過了內地院線票房之最的好萊塢大片《變形金剛4》的收入。
王信文是福布斯2015年30位30歲以下創業者之一。十年前，他考入南京大學，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接觸Linux。大一的時候，他拉著同學組隊 參加軟體設計比賽，初賽即遭淘汰。
大二時，他基本只做了一件事，創立OPEN 社團，旨在校園裡推廣開源技術, 為此甚至經常翹課。當時創業的想法就已在他心裡萌動。
「大學幾乎是一塊沒有失敗成本的試驗土壤。」王信文想先找點事做著試試，看看一件東西從沒有變成有到底是怎麼回事。
畢業後，因為個人原因，王信文選擇入職騰訊位於上海的北極光工作室，負責端遊的運營和策劃，直至2013 年年初萌生去意。很多人問他，何來勇氣放棄可觀的收入和穩定的生活？
幾個月後，他為自己的博客起名「創業筆記」，然後寫了一篇文章說：人生太短，不做點牛逼的事，或者不至少嘗試做點牛逼的事，到快死了一定後悔；就算失敗了也沒啥，既不會餓死，女朋友目前看起來也不會跟別人跑，太陽也一樣會每天升起。
北極光工作室一下子走了三個人。王信文，以及他的兩名大學同學。騰訊試圖挽留。「一旦提了辭職，就不再有回頭路。」
當時幾位合伙人有過討論，是否可以一邊在職，一邊利用業務外時間開發自己想做的遊戲？三人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一方面是因為效率低，另一方面，「站在騰訊的立場看，我們那樣也不夠專注。」
於是，王信文與他未來的合伙人，在春節剛過，負責運營的遊戲步入正軌後，離開騰訊，註冊了自己的公司。
剛成立的莉莉絲，沒有資源，沒有渠道，只有一個遊戲戰鬥場景的想法。而當時市場上流行的玩法很多，三消、塔防或者COC類，都有自己的代表作。
如果抄襲一款當時很火的遊戲，說不定很快就能活下來，萬一這個方法行不通，就再抄一個。而對小團隊而言，創新更像是一場賭博。
但王信文選擇了賭一把，他想看看能不 能開拓出一種新的玩法。這也是關乎未來的最重要一賭。「如果第一款遊戲不創新，也許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這樣解釋自己的賭博邏輯：如果第一款產品是抄的，那麼成功了，團隊就會把這個當成低風險又能賺錢的路子；而不幸失敗了，那團隊就會動搖，自己連抄都抄不好，憑什麼還能創新。
幾個人熬了三個月，終於拿出了遊戲的Demo 版本。整個團隊，將近100 天，就做了幾個遊戲角色戰鬥的核心玩法。他們不停嘗試，把所有遊戲角色排成一 條線來戰鬥，或者再試試排成三條線同時開打。
此後便是後續開發。做完核心玩法後，莉莉絲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製作能夠玩兩小時的版本；下一個月，王信文定下 目標，要做出一個可以玩一個月的版本。
曾經有個負責音效的外包工作人員，真拿著半成品玩了兩三個星期，還告訴王信文，這個遊戲哪裡好玩，哪裡又做得不好。
莉莉絲就拿著這個半成品，以及看似不合 時宜的理想，去招聘，談合作，找融資。初創時期，王信文80% 的時間，都花在了找人上。在那個時候，大家還沒看到過一個純草根團隊手遊創業成功的案例。
不過，王信文並沒有因此降低招聘要求。在騰訊工作的時候，包括王信文在內，團隊中每一個策劃，都被要求會寫伺服器，會寫客戶端，有時候還要會拼UI。他對此印象深刻。遊戲的製作難度，很大程度上來自策劃、程序和美術之間的溝通壁壘。如果有一個人，既有自己的想法，又能把它實現出來，這無疑將提高開發效率。
「我們有個策劃，以前在別的公司做CTO，現在是我們公司策劃人員裡面，代碼寫得最好的。」王信文笑著說，自己對團隊的精英化要求非常高，招聘時，相比經驗，更看重尋找跨界人才。
連莉莉絲的前臺姑娘，都有留學澳大利亞與英國的經歷，過幾天就馬上要轉崗，負責海外發行業務。王信文終於在2013 年9 月的時候，將團隊擴充到10 餘人。加盟的大多是他的前同事，或者是同事的同事，基本上拿著遠低於原僱主的薪水加入莉莉絲。
1 個月後，來自IDG 資本的天使投資到位，運營商則是王彥直時任COO 的中清龍圖。早在王彥直創立海外遊戲發行公司樂檬互動時，他的合伙人就和莉莉 絲的團隊骨幹相識。
2013 年5 月，樂檬互動與中清龍圖合併，王彥直組建移動遊戲發行部門。龍圖最終與莉莉絲籤下了代理協議。這是龍圖籤下的第一款遊 戲，那個時候，《刀塔傳奇》尚未正式完成。
莉莉絲曾和不少其他運營商接觸過。其中，有的並不看好這款產品，有的因為種種其他原因而放棄。騰訊投資部門也曾對《刀塔傳奇》產生過很大興趣。
最終，《刀塔傳奇》與騰訊失之交臂，而因為自己當時已經離開了騰訊，王信文表示並不清楚當中發生了什麼，但也並不因此而感到遺憾。
籤完協議後，中清龍圖派了團隊來到上海，幫助莉莉絲將產品真正打造成商品。但作為運營商的龍圖，還是將主動權完全交給莉莉絲。中清龍圖提出了很多重要的修改意見，但是一切都只是建議的形式，最終是否採用，都由莉莉絲決定。
王信文的初衷，是做一款免費玩家也能玩得開心的遊戲。免費玩家可以玩到所有付費玩家所能玩到的所有東西。
而付費玩家的優勢，則建立在一定程度的獎勵加成上，或短期內可以優先獲得新的英雄。隨著遊戲時間積累，這些獎勵與英雄，免費玩家同樣也能獲得。免費與付費玩家的區別，並不直接體現在角色數值上。
從接近一年的遊戲代幣消耗數據來看，《刀塔傳奇》世界的虛擬經濟體系一直都在良性循環。這款遊戲最主要的代幣是金幣與鑽石，鑽石更像是硬通貨。
《刀塔傳奇》目前每天大概消耗10 億鑽石，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來自內購，其餘都來自遊戲內產出，任何玩家都可以免費獲得。
在遊戲開發接近完成之際，年輕的莉莉絲團隊遭遇一次誘惑。一家企業提出了更優厚的條件，慫恿莉莉絲跟龍圖解約，轉身與業內更知名的某公司籤署代理發行協議。王信文一口回絕。
「這種商業行為非常不道德，簡直可以稱為下賤。」王彥直聽說了這件事情後，在一次採訪中公開回應。
2013 年11 月底，《刀塔傳奇》第一次對外限量封測。同年12 月25 日，遊戲進行第二輪限號封測。次年2 月24 日，遊戲登陸iOS 平臺， 首先推出付費下載版以較低的成本衝量，增加在付費榜上的曝光機會，再轉為免費版，下載量與遊戲內購收入開始一路攀升。
在iOS 平臺樹立口碑 後，2014 年3 月19 日，遊戲在安卓平臺正式發行。WP 平臺版本則在2015 年2月3 日正式發布。
《刀塔傳奇》運營數據向好，團隊也確立大規模品牌營銷的方向。樓宇，以及地鐵通道處，你都能找到這款遊戲的廣告。一天，有個朋友發消息告訴王信文，自己從家到公司的上班路上，這個遊戲竟然出現了5 次。莉莉絲還與招商銀行、可口可樂以及麵包新語等公司展開了異業營銷。
不過，順風順水的《刀塔傳奇》與年輕的莉莉絲團隊，在5 月10 日凌晨遭遇挫折。母親節前一天，運營推送母親節福利，但填反了「50 鑽石、 20,000 金幣」數值的位置。
按照當時公開的數據，遊戲有效活躍用戶約為200 萬人，如果以每人投放2 萬鑽石計，這相當於在一夜之間，向經濟系統注入400 億鑽石，折合人民幣約40億。那晚0點02 分，王信文躺在床上玩《刀塔傳奇》，突然收到這份不該收到的「大禮」，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 來。然後驅車趕往公司。
當晚0 點14 分，遊戲伺服器下線，並刪除了所有遊戲進程。五分鐘內，莉莉絲、龍圖與雲服務提供商UCloud 緊急商討應對方案。
當時提出了直接收回，將錯就錯，回檔補償三個方案。綜合考慮後，莉莉絲最終選擇了回檔。0點20 分，運營方發出伺服器緊急維護公告。此時很多玩家開始在論壇聲討，稱收 回鑽石意味著不守信用。
一個小時內，運營方發出第二封公告。這封公告是年輕的團隊在短短一個多小時內犯的第二個失誤。公告表示從回檔開始到早晨6 點，每維護一小時，就補償玩家 150 鑽石。但事實是，當晚3點30分，第一臺伺服器才維護完，這意味著在原定時間內，不可能所有伺服器能夠同時上線。於是運營方不得不發出第三封公告，表示伺服器維護時間會有所延長，維護時間越久，補償越多。
「這種做法把玩家趕到了我們的對立面，」王信文說，「這意味著維護時間越長，玩家收益越高。」這個時候，玩家都開始期待開服時間「越晚越好」。
最後一臺伺服器最終在17 點整上線。每位玩家獲得2,550 顆鑽石，將按每天150 鑽的標準連續發放16 天。「我們承受了很多來自玩家的壓力，但 好在實際流失率並不高。」王信文說，不過，遊戲的評分可被刷慘了。
不滿的玩家，開始在評論區刷差評。甚至有玩家諷刺說，這是款好遊戲，所以要給滿分5星，不過也是按批次給，每次給1 星。最後真有玩家刷了16天的1星差評。
運營風波很快平復。5 月21 日，《刀塔傳奇》登頂中國區App Store 收入榜，短暫打破了長久以來騰訊系遊戲壟斷該榜的局面。
7 月，《刀塔傳奇》第一次在榜首盤踞超過一周。騰訊離職員工的首款作品打敗了騰訊，這是個吸引輿論眼球的話題，而騰訊則回復稱「良性競爭促進行業進步」。
《刀塔傳奇》對騰訊的影響，並不僅限於對排行榜的衝擊。在《刀塔傳奇》獲得成功後，曾有十幾個獨立創業團隊向王信文請教創業經驗。他們都是在王信文之後， 從騰訊離職的員工。
「我從來不鼓動別人創業，因為創業是自己的選擇。如果是還沒離職的團隊，那我一般不見。但是如果已經確定要創業，那我一定知無不言，言 無不盡。」王信文說。
作為端遊時代的遊戲巨頭，騰訊如今又擁有微信。這是移動網際網路時代流量的最大入口。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業界關注。
離職員工的成功，環比下降的第三季度手遊收入，放大了外界尤其是競爭對手對騰訊的質疑聲：對產品立項的限制；員工晉升空間不足；上市公司對業績的高要求，導致路徑依賴，將資源投入已被市場驗 證的遊戲類型；搶購國外大作；防禦性囤積知名IP ；內部創新不足。
……
去年10 月，騰訊宣布拆分旗下互動娛樂事業群，將原有的8 個工作室，拆分為4 個工作室群，下轄20 個工作室；同時撤銷Studio 管理委員會。 此前，騰訊工作室策劃的遊戲，必須要向該組織提交立項申請，並在通過階段評審後才能繼續推進。
差不多同時，往日的端遊巨頭盛大與完美，都宣布將旗下工作室 公司化。手遊大佬吳剛，也宣布拆分頑石互動。
而莉莉絲的扁平化改造開始得更早。「我們為新項目設立分公司，獨立核算成本與收益，負責人對各自的損益負責。」他透露，旗下團隊正在研發新的項目。
「曾有很多圈內好友，強烈建議我把公司賣掉。」王信文說。當時還有媒體對比火溶信息交易案估算，莉莉絲若要出售，則交易價格一定會在50 億元人民幣以上。
王信文知道，從商業的角度來看，作為一家生產內容的公司，很難保證業績的穩定性，而想要保證連續成功更是難上加難。
到了2014 年年底，A 股市場出於 手遊概念併購研發商的時間窗口慢慢關閉，甚至部分早先就已籤訂的併購案也宣告流產。但自己的團隊有更大的追求，王信文說，現在中國大量出口製造業和勞務， 但輸出文化產品的影響力非常有限，「而手遊天然就是全球化的文化產品。」
不過，手遊全球化也給莉莉絲帶來不小的困擾。由於蘋果為各市場AppStore設定的匯率，大致與國際貨幣實際匯率相等，但又無法實時更新。淘寶上就有不少中國特色「倒爺」，專門使用急劇貶值的貨幣，為玩家購買國內熱門遊戲或虛擬道具，賺取其中差價。
2014 年，盧布大跌。在匯率最低的時候，《刀塔傳奇》最高額度648 元的內購項目，使用盧布支付，折合人民幣只需要大概328 元。日元也在去年遭 遇強烈的匯率波動。王信文直接用損失慘重來形容這種手遊全球化帶來的衝擊。
「這導致我們iOS 平臺收入損失了30%-40%。」他說，這也影響到遊戲在 國內收入榜上的排名，「有些遊戲因此封了外幣支付渠道，我們也會儘快採取措施。」
2014 年8 月，莉莉絲開始加快海外推廣節奏。《刀塔傳奇》由樂檬線上代理登陸港澳臺。一個月後，擠下霸佔臺灣AppStore 榜首一年之久的《神魔之塔》。
遊戲在東南亞的發行權，則交給了Funplus。王彥直的新公司深圳蓋婭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獲得了遊戲在韓國的發行權。
目前，《刀塔傳奇》在臺灣排在第一，東南亞前五，韓國前十。目前，《刀塔傳奇》的歐洲市場交給了國內一家海外發行商。北美版本則將由莉莉絲自己發行運營。
但莉莉絲在歐美市場推廣上多少有些大意。王信文之前認為，山寨不會形成太大壓力，因為品質很難達到自己的水準。
不過，一款背後實際開發商為「青島文明盛世科技有限公司」的國內開發商，搶在《刀塔傳奇》上線英文版前，登陸歐美市場，截流了高額收益。「超級碗」期間， 這家青島公司為這款山寨遊戲投放了一則15 秒長的廣告。
山寨品的先入為主，可能對遲到的莉莉絲來說有很大的負面影響。對此，莉莉絲的法務表示，將會立刻 在北美啟動對山寨品的法律訴訟。
王信文聊著聊著，分享起自己去臺灣旅遊時，發生的一則小故事，「這件事超有愛，讓我覺得超有成就感。」
當時，他走進一家理髮店，發現有人邊理髮，邊捧著手機玩《刀塔傳奇》。王信文跑過去，想要和他合影。沒想到，當他說自己就是這款遊戲開發者的時候，店主一下子也跑過來說，他們店裡的每個人都有玩。
from：福布斯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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