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雞那條街
孫虎林
唐人鬥雞圖
鬥雞作為地名,聽起來有點怪異,但全國叫此名的地方卻數不勝數。究其原因,這與一種源於亞洲的鬥雞遊戲有關。這種專門用於競賽和娛樂的鬥雞頗為著名,它們擅長搏擊,天性好鬥,兩雄相遇,便會鬥得你死我活。寶雞市區東邊緊靠北塬的一片地方泛稱鬥雞地區,地名起源卻與神雞有關。寶雞古稱陳倉,先秦時,有一日忽飛來一隻神雞。它飛到陳倉山化為石雞,秦文公以為這是吉兆,於是在古陳倉(今代家灣一帶)修建了陳寶祠祭祀神雞。遺址就在今代家灣鐵路橋涵洞北側,如今只餘房舍一間,依崖而建,滄桑悠遠。傳說秦穆公有一次打獵,忽聽到兩隻神雞搏鬥,追至祭雞臺,秦穆公遂將祭雞臺改稱鬥雞臺。而與陳寶祠隔渭河相望的,就是風光秀美的雞峰山,峰頂有一鐵鑄雄雞,乃寶雞象徵。
鬥雞有一條東西向的長街,人煙輻輳,生機勃勃。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這裡名聲大震,享譽海內。 1938年 9月,民族資本家榮德生的女婿李國偉將原在漢口的申新紡紗四廠遷到寶雞,廠址就選在鬥雞北邊的半塬處,隨後麵粉廠、發電廠、機械廠也相應配建起來。一向荒涼岑寂的鬥雞臺地區一下子繁榮起來。很快,戰時的寶雞成了民族工業重鎮,這些廠子便是日後鬥雞工業的前身。今鬥雞街道東段,好大一片地方都為陝棉十二廠廠區,其前身就是當年的申新紗廠。
十二廠北邊為臺塬地帶,地勢起伏,林木蔥鬱,這就是著名的長樂塬。高低起伏的坡坎上,時見頹圮落寞的老建築。在一片空曠的地方,高大圍牆圈住了一棟老宅,這就是保存至今的樂農別墅。這座中西合璧的二層小樓始建於 1943年,以榮德生的號為名。歷經幾十年滄桑,其風採依舊,青灰色的外表古雅大氣,雖說牆皮剝落,青苔密布,但一色的青磚顯得尤為堅固,不經意間透露出曾經擁有的氣派與繁華。
那天傍晚,在同事小徐的引領下,我第一次探訪這裡。小徐是十二廠子弟,祖籍無錫,與榮德生是同鄉。他童年時住在這兒,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頗為熟悉。他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小徐的生動講述,讓我眼前仿佛重現了那個年代這裡的輝煌。暮色蒼茫,透過長樂塬上茂密的樹林間隙,我看見塬下高樓林立,又隱隱聽到城市的喧囂聲。是的,鬥雞這條街,如今愈來愈熱鬧了,作為老城區,雖有點逼仄,但人氣卻愈來愈旺了。
盛夏時節,鬥雞街道綠蔭蔽日,涼爽宜人。當年在西安上大學時,我鍾情於南門城牆根下的書院門一帶。那兒,中國槐巨大的樹冠營造了一個清涼幽雅的世界,槐香綠蔭裡,隱藏著馳名中外的碑林博物館。與書院門翰墨書香的文化氛圍不同,鬥雞那條街上的國槐更為親民,你看,老街兩邊的國槐主幹粗壯,欣欣向榮,繁茂的枝柯在半空交錯成一條綠色的拱橋。粗大的枝幹或聳入雲天,或側身偃伏,或旁逸斜出,或屈身俯就,千姿百態中自由伸展,性情畢現。每年春夏時節,青槐樹老枝新葉,郁郁青青,鬥雞街道也因之綠意盎然,令人陶醉。這些美麗的老青槐,也為老街增添了獨有的魅力。正是因為風格獨具的樹木,才使得一座城市顯示出別樣的風採,就像桂林街上無處不在的桂花樹芬芳了這座秀山麗水的名城一樣。真的,在寶雞,要想找到像鬥雞那樣長滿青槐樹的街道,還真不容易。
大學畢業後,我來到這座城市,閒暇時常騎自行車去鬥雞購物。在最初的印象裡,我覺得鬥雞跟一般的小縣城一樣,都是灰暗陳舊的樓房、狹窄擁擠的街道。但有一點不同,這條街上時常可以看見許多青年女工。她們穿著長及膝蓋的白圍裙,戴著潔白的工作帽,操著不同方言大聲談笑。她們是十二廠的紡織女工,人稱「紗女兒」。那時,能當上紡織女工也挺令人羨慕的。她們奔走在鬥雞這條街上,活力四射。可以這樣說,鬥雞街道的興盛是與陝棉十二廠分不開的。
但鬥雞街上的本地居民並不多。人們稱寶雞為小河南,是有來歷的。當年,成千上萬的河南流民挑著擔子逃荒,兩隻籮筐裡,一頭坐著孩子,一頭裝著行李,他們沿著隴海鐵路一路奔波。到寶雞後,他們就此落腳,鬥雞一帶便成了河南人的聚居地。人說河南人是中國的吉卜賽人,一點兒都不假。確實,他們吃苦耐勞,生存能力極強。於是,在鬥雞街上,你時常可以聽見河南話。上世紀八十年代,寶雞風行河南話。炎炎夏日,走在鬥雞街道上,每每看見大青槐樹下,幾位老人支起麻將桌,他們用河南話大聲叫牌,不亦樂乎;身邊的地上則放著一臺收音機,裡面不時傳出悠揚蒼涼的豫劇唱段。眾多河南人要麼進了鬥雞街上的工廠,要麼擺攤做生意,他們在這遠離中原故土的西府名城生活得有滋有味。
還有,抗戰時工廠內遷,鬥雞這塊閉塞的地方由於大量外來人口的湧入,一下「洋派」了起來。當年,申新紗廠落戶鬥雞,隨工廠來了許多南方人。這些清秀精明的江南人生動了憨厚質樸的西府土地。從這點來說,鬥雞也算是移民區了。多種文化的滲透交融,使得鬥雞兼容並蓄,各地人和諧共處,經濟日益繁榮。
鬥雞這條街東起寶雞油氈廠、新秦造紙廠,西至鬥雞中學、解放軍第三醫院。街道兩邊店鋪林立,生意興隆。這些店鋪店面偏小,大多售賣日用雜貨。冬天的採暖爐、大煙囪,夏天的竹涼蓆、芭蕉扇,四季用的家用電器、水暖配件、床上用品、洗滌用品,乃至大商場裡難覓蹤影的針頭線腦,都能在鬥雞街上找到。而一年一度的清明節廟會更是小商品的巨大集散地。其時,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每年臨近年關時,鬥雞街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年貨,大紅的燈籠、喜慶的對聯,將鬥雞街道映襯得紅紅火火。
在這條不太寬敞的街道上,歡快地跑著幾路公交車,不時可以聽見公交車到站時提醒路人避讓的提示音。從鬥雞街道西頭轉彎北行過鐵路涵洞後,再西行就到了鬥雞臺。多年前,這兒還是寶雞鐵路東站。1981年冬天,我的母親從寶雞返回西安時,就是從鬥雞臺車站上的火車。那時還是蒸汽機車,火車進站時汽笛長鳴,白色的蒸汽、嘹亮的汽笛,將鬥雞渲染得生機盎然。
由於地方侷促,鬥雞街上沒有經二路上那些豪華大氣的商場,也鮮見高端商住樓開盤。將來有一天,它也許會被大規模拆遷改建。但我以為,一座城市如果沒有了老街,也就沒有了歷史。從這一點來說,鬥雞那條街樸實生動,耐人尋味。況且,如今的鬥雞愈來愈有魅力,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流,積聚起了興旺蓬勃的人氣。這點,恰好是鬥雞最吸引人的地方。
孫虎林,岐山縣鳳鳴鎮人,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中學高級教師,民盟盟員,寶雞市作家協會會員。多年來筆耕不輟,在各級報刊發表散文作品一百多篇。作品散見於《寶雞日報》《陝西工人報》《語文周報》《教師報》《秦嶺文學》等報刊。散文《樹殤》獲第一屆「古風杯」全國散文大賽優秀獎。散文《馬道巷》入選《寶雞文學60年 散文卷》。出版有散文集《青春祭》。現任教於寶雞市某中學。
三秦作家微信公眾平臺 投稿郵箱 208519699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