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斌/原創圖片:由小強/白泉山書院 讓讀寫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一
從杜爾伯特歸來已有一段時日,而我的神思卻常駐足於那片遼遠而神奇的草原。格根塔拉旖旎的草原風光,讓我感受到厚重的蒙元文化和獨特的民族風情;藏傳佛教在內蒙古的延承——錫拉沐倫廟仍不失昨日的輝煌;蜿蜒的塔布河滋養著這片美麗的草原……如果說這些是我對蒙古高原一種表象的認識或理解,那麼腦木更蘇木(蘇木,蒙語,意為鄉)的胡楊林給予我的震撼則無異於一次靈魂的洗禮。
初秋的穹宇蔚藍深邃,中巴車載著我們在遼闊無垠的杜爾伯特草原上疾馳,草原特有的清新的氣息湧入鼻息,我的心隨著視野的無羈而怡然。置身於廣袤平坦、人煙稀少的莽莽草原,我才明白這裡為什麼可以成為全球矚目的「神舟家園」。車內始終洋溢著歡快的氣氛,同行的人士多為研究草原文化的蒙古族專家、學者,交流也多用母語,我雖聽不懂,但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們靈魂深處對草原的摯愛,感受到他們走近草原的愉悅。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內蒙古四子王旗腦木更蘇木黑沙圖嘎查的那片稀有的天然胡楊林。
胡楊於我並不陌生。我雖未見過其真容,但在一些圖片中,它那虯結百轉的身姿,金燦絢麗的樹葉,給我以強烈的視覺衝擊,而它那「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生命張力,則給以我強烈的靈魂衝擊。我對將要親睹這神奇而獨特的樹種滿懷期待。
二
暮色中我們抵達了腦木更蘇木,緋紅的晚霞在西天熾烈地燃燒,仿佛在歡迎我們的到來。
與我們同行的我國著名蒙古族母語作家滿都麥曾說,這裡便是他兒時生機盎然、七彩斑斕的天堂草原。草原之夜靜謐而安詳。翌日,我早早起床,步入蘇木西北平坦的草原,去找尋滿都麥先生筆下天堂草原的原型——杭蓋草原。我苦苦地尋覓著,可極目所見卻是退化的草場,遍野的礫石。儘管有低矮稀疏的牧草頑強地生存著,但有的根系已裸露在外。一些地方已植被全無,瘡痍滿目,遠遠望去像患了潰瘍的肌膚……窺一斑而見全豹,我的心不由地沉了下來——僅僅不到半個世紀,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天堂草原竟變成了這般模樣。天災乎?人禍乎?身臨其境,我領悟了被評論界譽為「北方牧神」的滿都麥,為什麼他的文學作品總是關注草原生態和憂患民族命運,因為他的根在草原,他的魂在草原。
附近的牧民說,這裡部分牧民用小卡車從遠處水源地拉水飲畜。水、草、畜、人……如果沒有了生命之水,這裡又將會是什麼樣子呢?連低洼之地的腦木更蘇木尚且嚴重缺水,那我們即將見到的胡楊林的境況又將如何呢?
我們整裝出發。沿途大量生長著當地牧民俗稱「布墩兒」的牧草,我身旁的一位當地文化局蒙古族幹部告知我,這種牧草學名叫珍珠柴,是駱駝喜食的一種牧草。說也巧,彼時車前方竟出現了上百峰駱駝,三五成群,悠閒漫步。同行人士說,杜爾伯特境內大約有六千多峰駱駝,多在腦木更,現在駱駝已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作為一種極耐饑渴、毅力堅韌的動物——駱駝,它以艱苦的戈壁沙漠為家園,與惡劣的氣候環境相抗掙。如果從這一點來說,胡楊與駱駝有著多麼相似的品格和精神,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胡楊是植物界的「駱駝」。哦!塔克拉瑪幹、柴達木、塔裡木、額濟納、腦木更……那些敢與乾旱抗爭,敢與風沙為伍的,除了我們人類還有這些堅強的胡楊與駱駝!
三
終於見到了腦木更的這片天然胡楊林了。
如我想像的一樣,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茫茫的荒漠灘涂。放眼望去,東西兩片胡楊林零散地生長在低洼處。之所以稱這片胡楊為林,只是由於胡楊樹相對較集中而已,並非人們普遍概念中的森林或樹林。東面的那片胡楊林分布的稀稀落落,大大小小參差不齊,不知它們歷經了多少滄桑歲月。高大的胡楊多已枯亡,樹皮脫落,袒露著錚錚鐵骨般的軀幹,傲然仰視蒼穹,令人肅然起敬;少數胡楊仍頑強地活著,彎曲的虯枝間冒出點點新綠……而西面的那片胡楊林相對集中,境況好一些,遠遠看去鬱鬱蔥蔥,蒼勁茂盛。移步近前,也有幾棵瀕臨枯亡,可仍頑強地挺立著,像疆場上身負重傷巋然不倒的戰士,誓死守衛著這塊陣地。這片美麗的胡楊林展露著生命的風姿,賞心悅目,攝人心魄。特別令人欣慰的是,無論枯亡的,還是存活的,在大樹的周圍萌芽出許多大小不一的植株,大有蔚然成林之勢。成年胡楊的根蓄在地下可延伸幾十米遠探尋沙下的水分,且每條根又能發芽破土,長出新的幼苗。雖然幼苗長著長著就被吹來的風沙埋掉,但埋住一節就上長一節,生命力之頑強令人嘆服。
在胡楊林附近的沙丘上,生長著一簇簇的紅柳,低洼處還生長著茂密的芨芨草,高可及人。這些可與胡楊伴生的植物,都是植物界極耐鹽鹼風沙的強者。
我們靜穆地穿行於胡楊林中,用隨身攜帶的哈達、牛奶虔誠地祭灑著每一棵胡楊。這看似簡單的儀式,在我的心裡卻無比的神聖莊重——這是對生命的祈福,對生命的冀期!也是對生命的敬畏,對生命的禮讚!
我獨自徜徉於這片神聖的胡楊林中,感受著它的神奇壯美,思索著它的生存境況,崇敬著它的堅韌不屈,體味著它的亙古滄桑……
四
胡楊是奇特珍貴的古老樹種之一,大約在一億三千萬年前就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生存了。我國古籍中稱胡桐,蒙古語叫陶來。由於它具有驚人的抗乾旱、御風沙、耐鹽鹼的能力,因而能繁衍生存於沙漠之中。胡楊極耐寒暑,可以承受零下四十度的嚴寒和零上四十度的酷暑。胡楊群立於莽莽荒漠,特別是枯亡的胡楊,千姿百態,給人以蒼勁悲壯獨特之美。清人宋伯魯在其詠胡楊的詩中曾惟妙惟肖地這樣寫到:「君不見額林之北古道旁,胡桐萬樹連天長。交柯接葉方靈藏,掀天掉地紛低昂。矮如龍蛇欲變化,蹲如熊虎踞高崗。嬉如神狐掉九尾,獰如藥叉牙爪張。」
胡楊之奇特,還在於葉形隨生長階段而變化,故又有「異葉楊」之稱。胡楊在幼苗期葉細如線,五至十五齡葉寬如柳,十五齡以後葉形似扇。更為奇特的是,有的成年胡楊一樹三葉並生。盛夏的胡楊婆娑茂盛,搖曳多姿,給茫茫荒漠以綠色生機。
你聽說過胡楊淚嗎?《新疆與圖風土考》曰:「夏日炎蒸,其津液自樹梢流出,凝結如琥珀為胡桐淚;自樹身流出色如白粉者為胡桐鹼。」因為胡楊將吸收的鹽分部分儲藏體內,部分又通過表皮裂縫向外溢出,形成白色或淡黃色的塊狀結晶,即胡楊鹼,《本草綱目》稱胡楊淚。這種通過植物體搬運鹽分的現象,是胡楊適應乾旱荒漠地區土壤鹽漬化的特殊能力。
胡楊一生都在頑強地同風沙抗爭。它們甘居荒漠,以堅實的身軀阻擋流沙,抵禦風寒,保衛綠洲,維護了乾旱地區的生態平衡。胡楊葉含豐富的蛋白質和鹽類,是牲畜過冬的好飼料;胡楊木質地柔韌,耐水防腐防蟲,是製作三合板、地板和木船的絕好材料;胡楊鹼還可入藥、制肥皂等。胡楊對人類的要求甚少,卻為人類獻出了自己的一切,無愧於「沙漠英雄樹」之美譽。
壯美的胡楊見證了燦爛的西域文明。兩千多年前,大片的胡楊林滋養著富麗堂皇的樓蘭、龜茲等西域古國。如今,漫漫黃沙湮沒了曾經文明繁盛的絲路古城,唯有不屈的胡楊穿越歷史,巍然屹立於荒漠之中,歷經滄桑,千年不朽。
五
見到胡楊,才知生命之頑強;見到胡楊,才知生命之輝煌。胡楊是大漠之精魂,胡楊是樹中之大纛!告別腦木更的這片胡楊林,我一直在想,胡楊像誰抑或誰像胡楊。
被譽為「民族脊梁」的魯迅先生像胡楊。「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他一生用刀槍一樣的筆,頑強地與敵人戰鬥著,無論時局動蕩,還是風雨如晦,他都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從未停歇,用思想的明燈燭照著中華民族前行的方向。
虎門銷煙令英夷膽戰心寒的一代名臣林則徐像胡楊。「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他博大的胸襟,浩然的正氣為世人所景仰。林則徐被貶流放新疆後,把個人的不幸置之度外,寵辱不驚,憂國憂民。他整頓河工,興修水利,救災放賑,只盼那「迢迢一片龍沙路」早日變成「鄉壟千頃」的塞外江南。
願將此身長報國的著名抗日民族英雄楊靖宇將軍像胡楊。楊靖宇犧牲後,當日軍剖開他的腹部,發現他的胃裡全部是枯草、樹皮和棉絮時,無不為之震驚、讚嘆。在烈士殉難處,日本關東軍破例為這位讓他們生者懼、死者敬的「支那的一條好漢」舉行了祭奠儀式,以楊靖宇的頑強不屈訓戒部屬。
遙遠的疆域常年駐守邊疆哨所的官兵們像胡楊。他們生活在常人難以想像的艱苦環境中,大漠戈壁的冷月和他們相伴,海防孤島的烈日與他們同勉,雪域高原的寒風隨他們共舞。為了人民的安寧和幸福,他們把美麗青春和一腔熱血無怨無悔地奉獻給了祖國的萬裡邊陲。
守望家園的腦木更蘇木牧民們像胡楊。胡楊的生存境況如此惡劣,但在腦木更蘇木的這片胡楊林東南方不遠處,卻孤零零地居住著幾戶牧民。那裡無電、無通訊且水源奇缺,可他們仍頑強地生活在這片荒漠沙灘中,不避艱險,不離不棄,默默地守護著這片戈壁草原。
其實,我們許多人都像胡楊。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人生也許並非涵蓋每個人,可多數人會經歷一些大大小小的挫折、磨難或不幸。試想,世上有多少人仍然生存在社會的底層——他們有的為生計日夜操勞奔波,有的收入微薄生活窘迫,有的肢體殘缺貧病交加,但他們仍如胡楊一樣頑強地與命運抗爭著,努力地工作著,默默地奉獻著。他們更值得人們的敬重,更需要人們的關愛!
在這個喧囂而浮躁的塵世,該如何安置我們的身體與靈魂?我想,我們都要學習胡楊的精神、胡楊的品格,堅忍不拔,歷挫彌堅,在艱難與平凡中譜寫生命的壯美與輝煌!
作者簡介:
張斌,男,漢族,現為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察右前旗文聯主席,烏蘭察布市政協委員,烏蘭察布市作協副秘書長,察右前旗文化研究促進會副會長等。散文、詩歌作品散見於區內外報刊。
原創圖片:由小強《腦木更胡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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