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次郎與佐紀》，日本著名導演北野武的作品，是一本懷念已去世的父母親的書。這本書，我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其實，我爸，和北野武的父親菊次郎先生，一點也不像。但從言語行間裡，卻又總能讓我想起他。主要是，他做過的那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
菊次郎先生，據北野武的講述，是一個沒什麼父親形象的人。他不識字，連小學都沒畢業，只是個油漆匠。他膽小懦弱，受旁人欺辱了也只敢在事後抱怨幾句，當面懟回去是不可能的。他又愛酗酒，喝多了便是家暴老婆，酒醒後又被老婆的毒舌刻薄著不敢反駁。他又似乎帶著點天然呆，幹過不少蠢萌之事。比如在兒子的婚禮上喝醉了耍酒瘋，把親家奚落了一番不說，還脫光衣服跳起舞來。。。再有把女兒辛苦養大的小雞燉了吃，最後孩子們含淚吃了三大碗。總之是不太符合孩子心目中理想父親形象。這樣的父親，總是不能讓人覺得自豪，頗有點拿不出手，無法在外面炫耀，這也真是一個孩子莫大的傷心與苦惱之事了。
我爸呢，感謝上天，他還活得好好的。我這篇文章呢，當然不是紀念類的。只是壓抑心中多年，趁著父親節，寫出來，傾述一番罷了。
極度自我的男人
我爸當然不酗酒，他幾乎不喝酒。他文化水平還行，高中畢業，記憶力尤其不錯，現在還能一字不差的背誦《夢遊天姥吟留別》。他頭腦也不錯，年輕時也做過許多小買賣。他更不膽小懦弱，相反是一個硬漢的形象。曾經拜師學過拳擊，武力值方面也不輸一般人。所以，他和菊次郎先生，其實不相像。
然而他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這一點，簡直能掩蓋掉他的所有優點。他的自我，讓我頗為不忿，時常藉機懟他。
我爸具體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出生於一個多子女的普通農民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又懶惰又自私又無能的老頭，極度的不靠譜。他作為長子，在多年實際家長的角色錯位下，他天生的極度自我的性格脾氣得到了最大的發揮。我們這個小家庭，因著他的極端自我，沒少雞飛狗跳，幾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沒有安生日子可言。
這裡講幾個讓我印象尤其深刻的小事。
有一次，剛吃過飯。我去收拾時，發現炒鍋裡還有點菜沒吃完。於是就去問我爸還吃嗎？他悶聲回了句不吃。於是我就把菜端去餵狗了。很正常的舉動對吧？然而我爸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問完我不吃了就去倒給狗哈。這話說的是不是很莫名其妙？而我當時很硬殼地這麼回答他的：難道我先問狗吃不吃，它不吃了我再問你？他氣得兩眼一瞪，怒氣衝衝地站起來走人了，留下我和我媽在後頭開心地笑。尤其是我媽，笑得格外解氣。閨女是娘的貼心小棉襖，真是一點沒錯，能幫她懟這氣人的老頭了。
我爸雖然是農民，但他並不看好種地，覺得既辛苦又收入過低，不值得投入。因此他基本不去地裡幹活，只有在收割播種時才勉強去。平時的灌溉打農藥施化肥除草等管理類的活，他是不肯沾手的。他不僅自己不做，還反對我媽幹活。因為他牢牢把控著財政大權，以至於我媽常為了一點農藥錢和他爭執。有一年，地裡種的豆子。他死活不肯讓打藥，後來豆子遭了蟲災，豆葉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蟲眼。眼看著不治不行了，他想出了一個自認為的妙招。每人拿一塊塑料油布，蹲在兩塊豆趟中間，把油布鋪在地上，然後去晃動豆杆，把蟲子晃下來。。。扭不過他，我們拿著油布蹲在豆顆間，一點點的晃著。陽光很曬，又熱又覺得噁心，怕蟲子掉進衣服裡。還要忍受著村裡人異樣的眼光。最終當然是幹不過蟲子的繁衍速度的。那一年的豆子，幾乎是絕收。
還有一年呢，過年的時候。那一年我媽去照看懷孕的姐姐不在家，家裡便只有我爸和我弟我們三個人了。過年呢，他居然不買菜。。。因為他愛吃羊肉，因此只備了二三十斤羊肉，全炸成羊肉丸子。和著炸的一些豆腐乾，過年期間的八九天，我們就一天三頓丸子湯，一點蔬菜沒有。我沒辦法，只好吃點醬豆什麼的。哦，對了，那年也沒餃子吃。這年過的，胃疼不說，心肝也氣的抽抽的。
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你瞧，他就是這麼自我的一個人。但凡他覺得好的，旁人若覺得不好，便是沒眼光不知好歹。如果是他認為不好的，那就可以用一無是處來形容。他永遠都要尊重自己的感受，不肯遷就半分。
去年，我媽生病了，腦梗。出院時半邊身子不能自理，走路都要人架著。兩人被我們接到天津。剛開始幾乎天天吵架，我們總要去調停滅火，實則最後是陷入一團混戰，最終大家都吵得精疲力盡。當然全是雞皮蒜毛的小事，可兩人都不肯讓步。在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磨合後，也由於我們的堅決不縱容，開始彼此忍讓遷就。我爸的脾氣也收斂了許多。有一次，我媽對老頭說，"你也不用氣我，哪天我走了，你也自由了，想幹什麼都隨你了」。我爸呢，居然哭了。。。說「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啊，我就沒有家了啊」大概這些意思的話。老頭也開始服軟了，不再像當年那個唯我獨尊的他了。這真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耐受力差的老頭
老頭雖然脾氣軟和了點，可耐受力不是一般的差。
有好幾次，老頭鬧著要回老家。其實他一直以來，就不肯待在天津，嫌這怨那的。有一次，電梯出了點小故障，他困在電梯裡一小會會。然而這可把他嚇壞了，和我媽吵著要回老家去。我媽當然不願意了。老頭也不敢自己回去。自那以後好長一段時間上下都是爬樓梯，九樓呢，可把他累的夠嗆。我們勸他，也沒效果。沒辦法，怕死的很。
老頭頸椎有問題，有時候會頭暈。帶他去做檢查，做核磁時，只是在裡面躺幾分鐘，他卻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終歸是沒做完便要求出來。換別的檢查，卻也查不出什麼明顯的問題。老頭的臉色，時常又苦又黑，哼哼哈哈的，但凡有一點不舒服，那神情，仿佛天塌了一般。我們都祈禱他一定要健健康康無疾而終才好。若是他躺在病床上，我們所有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前段時間呢，老頭又開始鬧了。因為什麼呢，嫌空氣不好，做飯時氧氣不夠。其實他們住的地方前後幾百米都沒遮擋，通風效果是最好的。然而他覺得還不夠，於是找了把電鑽，要在煤氣旁邊的牆上打眼，以起到增加氧氣的效果。嗯，多搞笑的想法。我們自然隨他去，折騰一番無果後，老頭也不再提及此事了。
但是我們都知道，以後老頭還有得折騰。沒辦法，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與天鬥，其樂無窮。與父母鬥，苦樂皆在其中。這句話，來形容我們和他的相處模式，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希望還有很多年，他還是這樣的，還是能讓我時不時地回懟一番的怪老頭。
最後，願所有做父親的人，都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