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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 卡拉萊託(義大利),1749收藏於英國倫敦,西敏寺教堂博物館
倫敦西敏寺,那些不朽的豐碑
一
在緩移的人流長隊中,如夢遊者一般的我,仰首凝望著那個漸行漸近的滄桑巨物: 西敏寺,似幻卻真。
這陳色斑斕的千年古寺,懷抱中躺臥的都是英倫三島歷史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們中,更有人類精華中的精華。如果缺少這些人物,人類文明史將可能完全是另一種景象。
步入西敏寺的人流,頃刻間在那宏大深邃的空間和莊嚴靜默的氣氛裡渺小化了。在巨大的拱頂下,人們從一個個雕像與靈柩旁躡足輕行,唯恐驚醒那些長眠於大理石地面之下的逝者,似乎他們的一齊醒來,將足以引發另一次宇宙大爆炸。
當我的目光在無數次瞠視後,落到一個靈堂的雕像上時,我還是不敢相信:艾薩克·牛頓。
大理石雕像的牛頓,舉目向天,蹙眉深思,微現痛苦神情,似乎身旁的帶翼天使也無從安慰。數人背後那碩大的地球模型,當是牛頓劃時代科學偉績的象徵,卻令我立刻聯想到他那著名的一切行星都在某種外來的"第一推動者"作用下由靜止開始運動的說法。這位科學巨人,在晚年一直致力於將自然科學體系與神學融於一體,卻終究未能完成這一通天徹地的不世之功,然而他對上帝的虔信與對基督教神性的執著求證,卻成為人們熟知的牛頓的重要人格特徵。
站在天鵝絨隔離懸帶外,遙拜大師之餘,俯首間不意瞥見腳下正踩著的一塊雲色墓石上極寂落地只刻有一個名字和生卒年日,細看之下我不禁驚跳了起來:查理·羅伯特·達爾文。
牛頓與達爾文,就這樣比肩長眠在我正站立的地下,然而他們在作為國家祭典之地的西敏寺中,一位極其尊榮,一位冷落如是,確令人驚訝萬分。但略一思忖,答案立現。當年達爾文進化論的橫空出世,如重磅炸彈,震撼了整個基督教世界:人原來是從猴子變來的,而非《聖經·創世紀》所言為上帝所創造。這一驚天發現動搖了很多人對《聖經》的絕對真理性的認同,進而弱化了基督教在民智漸啟的西方世界的地位。難怪在進化論問世之時,整個西方教會都發雷霆之怒了。
↑ 倫敦西敏寺
↑ 西敏寺中的牛頓墓
↑ 達爾文墓碑
因此,作為不可知論者的達爾文,儘管因其顯赫的科學貢獻而得以進入西敏寺,卻與另一位晚年獻身神學的大科學家牛頓有顯隱之別,當不難理解了。
二
還有誰呢?我繼續默默地在地面上、牆壁上搜尋著。
盧瑟福,第一個原子核轟擊實驗者,人類自此進入了核時代,不知在未來核浩劫中,人類最後一個去世者會不會突然想起這個最先打開潘多拉之盒的物理大師的名字。
大衛·利文斯通,十九世紀的大探險家,死於中非探險途中,身回故國,心臟卻埋在了非洲土地上。人們懷念他,還因為他是一個廢除奴隸貿易的不懈吶喊者。
南壁大玫瑰花窗左近,是牆面雕像林立、地面墓碑挨塊排列的詩人之角。
來吧,夏天,用你柔和的陽光
對風雪交加的天氣發動攻擊
趕得又長又黑的夜就此逃避……
這是英國詩歌之父傑弗裡·喬叟之墓,他也是第一位葬入西敏寺的詩人。有趣的是,喬叟當時得此殊榮的理由並非是他寫下了不朽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而是因為他曾經在西敏寺當過教堂執事。
你就只用你的眼睛來給我乾杯,
我就用我的眼睛來相酬;
或者就留下一個親吻在杯邊上,
我就不會向杯裡找酒……
這是伊莉莎白時代的大詩人本·瓊森。死前儘管已名動天下,但瓊森卻是一貧如洗。傳說他乞求英王查理一世,賜給他區區十八英寸的西敏寺內地面以葬其身。另一故事說詩人求告西敏寺神父,因自己太窮,故兩英尺見方地面足矣,因此,傳說中西敏寺中唯一站立於地下的死者即此君。後來人們在其墓旁開挖另一個新墓穴時,證實了可憐的瓊森果然形銷骨立地站在地下。
歲月的全部馨香和芳菲都在一隻蜜蜂的袋裡,
礦藏的全部美妙和富裕都在一塊寶石的心裡,
在一顆珍珠的核裡有著大海的全部陰陽。
馨香和芳菲,陰和陽,美妙,富裕,
以及--遠遠超過它們的--
比寶石更光輝的真誠,
比珍珠更純潔的信任--
宇宙間最光輝的真誠,最純潔的信任--
一切對我來說,
都在一個姑娘的吻裡。
羅伯特·白朗寧夫人 ↑
↑ 西敏寺詩人之角
寫出這首詩的是維多利亞時代的詩人羅伯特·白朗寧,而詩中這位姑娘,是比詩人更有名的白朗寧夫人。白朗寧夫人才情當世無雙,十三歲開始出書,卻在兩年後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脊椎骨,長期臥床之餘,寫出一篇又一篇的傳世詩作。在與羅伯特·白朗寧的這驚世一吻後,二人私奔至義大利佛羅倫斯,在那裡度過了幸福的十五年。他們超凡脫俗的愛情所催生出的,是白朗寧夫人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這是英國文學史上的珍品之一,其美麗動人甚至超過《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不知何故,詩名更盛的白朗寧夫人卻沒能與親愛的丈夫死後同穴,而是長眠在佛羅倫斯。羅伯特只能在西敏寺裡孤獨地領受他的榮耀了。
在中國璀璨的文人星群中,才華成就堪與白朗寧夫婦比肩的當數李清照與趙明誠伉儷了。
蒼老紫杉樹,你籠住的碑
把下面死者的姓名道出,
你細枝網住無夢的頭顱,
你根兒裹在遺骨的周圍。
這首小詩是維多利亞時代詩人丁尼生的《悼念》組詩中的一首,《悼念》被視為英國文學史上最優秀的哀歌之一,丁尼生也因此獲得"桂冠詩人"的稱號,榮葬西敏寺內。觀其哀歌,想起黛玉的"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兩句來。
如果我消逝於夜蛾飛舞的溫暖黑夜,
當那刺蝟小心翼翼地漫遊草地,
有人會說:"他力求使這些無辜生物不受迫害,
但他也無能為力,而如今他已離去。"
如果聽得我最終歸於沉默,人們站在門口,
凝望著冬夜綴滿天空的星鬥輝煌,
永遠告別了我的人們,會不會浮起一個念頭:
"他最善于欣賞這樣的神奇景象?"
偉大的、悲天憫人的託馬斯·哈代啊,你筆下創造出的苔絲姑娘,早已進入不朽的文學群像之列,而在你的作品中,那作為背景時時出現的英格蘭陰鬱天空下的原野、嗚咽地低刮過其上的風,還有那禿枝向天的橡樹,曾多少次讓我生出哈代式的悲涼感。今天,我終於來到你的墓前,向你致敬,哈代!
蝙蝠曼恩釋放了黑夜,
於是鳶鷹契爾把它帶了回來--
牛群都被關進了牛柵和茅屋,
因為我們要恣意放縱直到黎明。
這是廁身於世界最優秀兒童文學作家之列的吉卜林。當我有一次帶著愛子在書店一望無際的書海裡偶遇他的小說時,真有拾蚌得珠之感。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一展法國大革命歷史畫卷的長篇小說《雙城記》如是起首,似狂濤巨流一般向我激奔而來。查爾斯·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霧都孤兒》《董貝父子》《大衛·科波菲爾》《遠大前程》……他的每一部長篇,都足以在英國文學史上確立一個文豪的地位,而狄更斯完整的長篇小說有十四部!
我站在冰冷的墓碑前,卻感受到了地下死者那如炬的目光,那是人類良知的晨星閃爍。狄更斯是處在社會底層的多數人的文學使者,他對人民苦難命運的關懷,為廢除販奴而發出的大聲疾呼,使得大眾對他的尊崇歷百年而不衰。年年狄更斯的祭日,都會有花環擺放在他的墓前,這份榮譽,其實已經足以笑傲帝王了。
三
說到帝王,其實這西敏寺即為九百五十多年前英王"懺悔者"愛德華擴建,並一直作為歷代君王登基加冕之地和王室寢陵。在我這個外國人眼裡,英王建寺一場辛苦,到頭來大家頂禮膜拜的卻不是他老人家和他的後代王族,而是延請入葬的外人,未免有為人作嫁之譏。不過話又說回來,正是英王室數百年來順應民心的點滴功勞積成厚德,方避免步歐洲昔日各大王室如法、德、俄、奧、意等的後塵成為歷史絕響。
我面前的紅褐色大理石基座上,端放著一把蝕痕累累的木椅,底座為四隻獅子,可別小瞧這把舊損不堪的木椅,它就是七百年來幾乎所有英王加冕時的王座。當年創製王座的英王愛德華一世還在一二九六年從當時的蘇格蘭王國搶來了加冕典禮所用的神聖寶座基石,與這把五年後製成的龍椅形成絕配。愛德華一世的暴行導致了蘇格蘭民族英勇不屈的反抗,他們的民族英雄威廉·華萊士就是在這場戰爭中被俘殺害的,史詩電影《勇敢的心》中的主角,正是這位英雄。
與那塊蘇格蘭寶座基石相關的無數故事中最具神奇色彩的一個是說基石曾為《聖經·創世紀》中的雅各所有,在歷經傳奇後輾轉流落到蘇格蘭,又終為英格蘭所奪。也是我命裡無此一緣得見,這好端端地在西敏寺放了七百年的傳奇基石,在一九九六年由當時的首相約翰·梅傑下令送還給了蘇格蘭,以平息蘇格蘭人世代的積憤。與這漫長的七個世紀相較,我也僅僅晚來了六年不到呵。
↑ 歷代英王加冕的聖愛德華寶座
走過愛德華一世的斑駁石棺,亨利四世、亨利五世……腳下,上古侏羅紀大理石鋪就的仿佛一條時空隧道,行之其上,就好像正在朝這個島國遙遠歲月的深處走去,歷史的風聲雨影一陣陣呼嘯而來,讓人戰慄而眩惑。再次定下神來,風停雨住,幻象消散,面前的那一尊尊冰冷雕像,正是那些曾經喚起過漫天風雨的人。
四
一對鎏金臥像雙手合十靜躺在雕飾華麗的祭壇後,那是亨利七世和他的妻子。在漫長的蘭加斯特家族與約克家族的玫瑰戰爭(蘭加斯特家族的族徽為紅玫瑰,約克家族的族徽為白玫瑰,故名)的最後一戰中,蘭加斯特家族遠親亨利·都鐸擊斃殘暴的理察三世而登上王座(稱"亨利七世"),結束了英國三十年戰亂,並娶了約克家族的伊莉莎白公主為皇后。英國人有充分理由對亨利七世懷有好感,因為他結束的那個時代,是英國歷史上最為腥風血雨、生靈塗炭的歲月之一。而他開始的時代,又剛好是歐洲黑暗的中世紀即將過去之際,以哥倫布踏上新大陸為號角的地理大發現,和以希臘羅馬文化重現亞平寧半島為曙光的文藝復興運動,標誌著西方正在迅速衝破中世紀的漫漫長夜。看來,縱使貴為帝王,也得生對時辰。
依次而現的,是十六世紀不列顛的三位女王。
瑪麗一世。
為了將十六世紀的英國重新拖回羅馬教皇統治下的天主教世界,這位一意孤行的宗教狂女王竟然將驕傲的大英帝國降格為相當於西班牙一個省的地位,而為了迫使新教徒改變他們的信仰,她將成百的男女老少燒死在火刑柱上!"血腥瑪麗"由此得名。而當她在堅信自己是竭誠為民的憂憤中死去時,倫敦人紛紛走上大街狂歡飲宴,為終於換了一位女王而欣幸祝福。
這一次英國人民確實幸運,上帝借這位新女王給英國帶來的,遠遠不止於為故女王的亂政所做的補償,甚至超出了任何人當時最大膽的夢想。因為,在伊莉莎白一世在位的近半個世紀裡,不列顛從貧困、衰弱和疆土分裂、強敵環伺,變為空前強大和繁榮的帝國。"歐陸之王"法國人被永遠從蘇格蘭驅逐出去了;"海上霸王"西班牙無敵艦隊慘敗於英國皇家海軍,而拱手讓出海上霸權,新的海洋主人從此誕生。國王與樞密院議會合作,社會秩序從此穩步建立,這一點意義非凡,因為在典型君主專制時代,社會秩序的安定只有在兩種情形下方可出現:一是百年不遇的聖明英主,二是暴君的高壓政治。前者全憑一國之民的運氣,後者不過是下一次社會大崩盤的能量積累階段。不同於上述兩種情況,伊莉莎白一世時代君主立憲政治的雛形初現,實為人類社會政治民主化的一線曙光。僅以女王的幸臣埃塞克斯伯爵因企圖亂政禍國,而終不免被忠心輔國的大臣們審判處死這一事例來看,英國走向憲政民主的大趨勢已屬必然。儘管後來還有查理一世單挑國會,卻落得個以叛國罪名在白金漢宮前引頸就戮,為天下笑;詹姆士二世倒行逆施,最後敗逃敵國法蘭西,徒全英國光榮革命之名;喬治三世獨斷專行,對北美殖民地橫徵暴斂,終於晚景悽涼而無人憐憫。這也是英王直接幹預國事的最後一次掙扎了,從此,英國人民再也不給機會予國王玩一人操縱國家大博弈的遊戲了。
↑ 英格蘭女王伊莉莎白一世
↑ 英格蘭女王瑪麗一世
↑ 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
讓我們的眼光重新回到偉大的伊莉莎白時代,這一時代人文科學的成就如火山爆發。喬叟之後沉寂二百年的英國詩壇,突然星光燦爛,以斯賓塞·瓊森為代表的詩人群體人才輩出,思想界出現了法蘭西斯·培根。而為人類文化做出最驚人奉獻的,當是西方文壇的萬世之尊威廉·莎士比亞。
伊莉莎白女王墓上,她溘然長逝的白色大理石臥像,也是威儀凜然,左手持地球儀,右手持王杖,象徵了女王統治下的帝國之強盛。而與她比鄰而眠的異母姐姐,前任女王瑪麗一世,地下相見時,只怕羞愧有加吧。
遙對而息的,是同時代的第三位女王: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
沒有哪位不列顛的女王比她更為悲慘了:出生僅一周即喪父。身為英格蘭王國正統繼承人,卻無奈地看著血統上不合法的伊莉莎白登基即位。一五六〇年,她的丈夫剛登基為法蘭西斯二世不到一年,就撒手歸天了,彼時瑪麗年僅十八歲。在法國受教育長大的瑪麗,從此再也沒有踏上這塊傷心之地。而後來與她成婚的當雷爵爺,在與她有了一子後,又被神秘地刺殺了。再次守寡的瑪麗又嫁給了布思華爾伯爵,短暫的婚姻因人們指證伯爵是殺死瑪麗前夫的真兇而宣告破裂。瑪麗女王也因此不能見諒於她的人民而被驅逐出境,她只好丟下後來成為英王詹姆士一世的幼子,逃到英國尋求保護。不想伊莉莎白女王迫於蘇格蘭人民的壓力,將瑪麗女王囚禁了起來,這一關就是十九年!可憐長期身陷囹圄的瑪麗仍然逃脫不了命運之神的惡咒,成為一心想將伊莉莎白女王趕下英國王座的羅馬教皇與西班牙看中的一顆政治棋子。於是,身為囚犯的瑪麗女王又成了英國人眼中嚴重威脅國家安全的危險敵人。終於在漫長的牢獄生活後,她被議會決定處以死刑,結束了悲慘的一生。
蘇格蘭女王瑪麗的石雕像面容,以令人驚奇的傳神表現出她命運的悽涼:目光呆滯,心死如灰,嘴角那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表明雕像主人在洞悉命運之後的棄世心態。看來,心懷歉疚的伊莉莎白女王對她隆重的厚葬,以及愛子詹姆士一世奉迎其遺骨到西敏寺的孝行,都無法溫暖這位可憐女王那顆早已冰涼的心了。
五
其實,西敏寺中最為風光的要算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中為大英帝國開疆拓土,建立全球霸業的名相重臣了。他們中的顯赫者多在西敏寺入口大廳處立有大型雕像。以下是葬於寺中的幾位名政治家:
威廉·皮特( 一七〇八至一七七八),在英法七年戰爭中,當英國四面楚歌之時,他力挽狂瀾,以無與倫比的戰略天才,指揮英國在歐洲、北美和南亞對法國作戰,反敗為勝,英國迫使法國籤訂了《巴黎和約》,後者被迫退出與英國在北美的爭奪,不列顛帝國得以獨享幾乎整個新大陸十餘年,直至愚蠢的英王喬治三世專權苛政,不顧威廉·皮特的強烈反對,終於釀起美國獨立戰爭而痛失北美十三州,丟掉了老皮特為帝國辛苦開拓的新領土。
小威廉·皮特( 一七五九至一八〇六) 子承父業,在二十四歲時即受拜出山,組閣政府,替已經焦頭爛額的喬治三世重新收拾河山。但小皮特的政治才能不及其父,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和其反抗一切君主壓迫的革命理念及戰爭輸出,令小皮特政府手忙腳亂,左支右絀。而隨後,政治、軍事天才拿破崙的橫空出世,更給小皮特添了一個過於強大和可怕的對手。如果不是英格蘭軍魂納爾遜海軍上將在特拉法加大海戰中對法國海軍那史詩一般的勝利,英倫三島當時恐怕已成拿破崙帝國的領土。與戰死海疆的納爾遜同壽,小皮特歿於盛年,恐怕與其心力交瘁不無關係。
接過小皮特手中英帝國這艘巨輪之舵的,是查爾斯·詹姆士·福克斯,然而在短短一年裡,這位舵手也死去了,但他留下了一件載入史冊的殊勳:在福克斯的力促下,議會通過了廢除奴隸貿易的議案,這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標誌性的事件。
四度入閣為相的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一八〇九至一八九八)是維多利亞時代屈指可數的大政治家,其治下的一系列改革,包括自由貿易、全民教育、勞工權益保障等,奠定了英國現代社會的基礎。他所處的年代,是大不列顛帝國稱雄全球的時代,皇家海軍艦隊把英倫三島與大西洋彼岸的加拿大、印度洋的南亞次大陸,以及遙遠太平洋上的澳洲聯繫成了一個龐大的"日不落"帝國。在人類社會中首度實現工業化的英國,又借其全球殖民地進口的低價工業原料,成為世界工廠。世界百分之二的人口,以其一國的工業竟佔全歐洲財富的百分之六十,全世界的百分之四十五!故能富甲天下,稱雄四海。站在眾多卓越前任肩上的自由主義政治家格萊斯頓,也為這個當時成為人類制度化文明楷模的國家,做出了自己的一份巨大貢獻。
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炮艦外交的創始人帕默斯頓,雖有雕像,但墓不在寺中,使我不無釋然之感。這位憑恃帝國獨步天下的武力、在全世界實行戰爭訛詐的政治家,給許多民族留下了屈辱的歷史,中國經歷的兩次鴉片戰爭,竟然都是他在任時發動的。落後者挨打,自無多言,但洶洶登門而毆的強徒,讓被打者怎麼看他都是一副流氓面目,儘管在他的國家裡,為本國搶得盆滿缽滿的強盜會被當作了不起的民族英雄。
而與這些帝國鼎盛時期的政要雕像群形成對照的,是二十世紀帝國走向衰落後的政治家們在西敏寺的冷清地位。在離出口不遠處的地面,我發現了一戰中英相大衛·勞合·喬治的紀念碑。尺許石方,寥寥數字,透出的卻是帝國西風殘照的失落感。而二戰後第一位首相剋萊門特·理查·艾德禮的墓碑,竟不起眼至難以找到的地步,儘管我知道他也長眠在這裡。
西側大廳正中地面上,鑲著一大塊黑色大理石,那是無名戰士紀念碑。搖曳的燭焰,隱爍出神聖之光,大理石下,那位在一戰中戰死於法國的英國無名士兵,成了所有國殤者的化身。這也是所有死於國難的人民的合祭之所,是西敏寺中最為沉重的一方紀念碑。
↑ 西敏寺中的無名烈士紀念碑
在無名戰士碑左邊,我發現了一本二戰死難者名冊,隨手翻開一頁:紫羅蘭·杜蕾,女,與五歲幼女同歿於一九四三年四月倫敦空襲。她們剛好凋謝在一個春天裡。
開現代民主社會之先,又曾受納粹極權釁戰之害的英國,當然知道民主與自由對於全人類的價值。在西廳的一根大理石柱上,我看到一行醒目的文字:請記住所有的良心犯。下方寫道:本周我們特別要記住Mikolai Markevich,白俄羅斯一家獨立報紙的編輯,因揭露總統涉嫌謀殺五位反對派領袖而入獄。
我肅然起敬。儘管,他們也不乏踐踏人性之舉,他們的政客也會以各種理由為英國謀求利益,包括借民主與自由之名。但是,在這裡,你無法不承認這一面人類良知旗幟的崇高。既然,還有那麼多民眾生活在制度的罪惡陰影下;既然,這世上不可能出現一個全由聖人組成的國家,那麼,就讓我們向仗義執言的英國人致敬吧。
六
靜靜行走在幽明交織的廊廳裡,心中隱隱生出一絲憾意,因為我一直在注意尋找與一位曠世巨人--威廉·莎士比亞有關的一切,可是我只找到了:
詹森,學者。以《莎士比亞戲劇集》及大詞典主編身份入葬西敏寺。
勞倫斯·奧利弗,英國導演、製片人、演員,其在舞臺上塑造的一系列莎劇角色,為後來者立起一座幾乎不可逾越的巔峰,也為自己在西敏寺內贏得了棲身之地和不朽之名。他的妻子,《魂斷藍橋》與《亂世佳人》的女主演費雯·麗,儘管也是電影史上的巔峰級人物,卻自認遠遠不及生前已被當成舞臺表演藝術之神的丈夫。我每一次欣賞他飾演的哈姆雷特時,都會為他那令天地驚鬼神泣的曠世功力所心折。
奇怪,編輯和角色扮演者都能夠在西敏寺中名列不朽,莎翁本人為什麼沒有被安葬寺內呢?
↑ 西敏寺中的莎翁像
原來莎翁逝世後安葬於家鄉聖三一教堂,不久,關於是否將其移葬至西敏寺的爭論日趨激烈,但最終人們還是放棄了移葬的想法,從莎翁同時代詩人,那位後來站立著下葬於寺內的本·瓊森的詩裡,你或許可以找到這一放棄的理由:
我的莎士比亞,起來吧;
我不想安置你
在喬叟、斯賓塞旁邊,卜蒙也不必
躺開一點,給你騰出個鋪位:
你,是不需要陵墓的一個紀念碑。
哦,對於莎翁而言,西敏寺這天下第一廟竟也似乎太小了,這裡僅僅能屈尊安放他的一尊真人大小白色大理石雕像,這位文壇上帝支頤斜靠在一摞書旁,睜一雙通天徹地的慧眼安然恬靜地望著你,讓你這個俗人頓時茫然而生惶惑。再看文聖左手似乎無意中所指之處,一幅大理石刻成的紙卷從桌上垂展而下,上刻他的名劇《暴風雨》 裡的臺詞:
入雲的樓閣,
瑰瑋的宮殿,
莊嚴的廟堂,
甚至地球自身,
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
都將同樣消散,
就像這幻景,
連一點菸雲的影子都不曾留下。
是的,也包括這儼然不朽的西敏寺,在告別之際,我驀然若有所感:原來,所有對不朽之名的追求都是虛妄的,不是嗎?
本文節選自《畫中那些不朽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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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那些不朽的靈魂》
作者:彭志翔
出版社:鷺江出版社
出版年: 2018年7月
每一棟房子,都是盛放時間與空間的容器,而藝術博物館,是擁有最多時空的房子,牆上的每幅畫,都是一個隧道入口。
作者每到一個城市,都會去拜訪她的藝術博物館,對繪畫作品中的人文歷史內涵有著濃厚的興趣,所觀所感,拾憶成篇,不拘話題與表達方式。從一幅畫背後的神秘謀殺故事,到畫中風景地旅行的意外生死經歷,等等。其中,有對歷史與人性探幽發微的尋問,如印象派大師筆下的悲劇女性、美國西部大遷徙中的食人慘劇、一戰前線的人肉盾牌;有對人類與自然、信仰的思考,如美國加州優勝美地和杭州三生石;有對裸女作品中折射出的人類兩性關係及其特定時代含義的解讀,如女奴販賣及聖經人物浴女畫。多為非虛構文字,其間無不透射出人道主義價值關懷。期待讀者朋友,每讀到似曾相識之處,發出會心微笑。
彭志翔
武漢人,中山大學口腔醫學教授,醫生,自由寫作者。曾旅居歐美,現在廣州,晝為稻粱謀,夜伏書墨間,聊以自牧。已出版隨筆散文故事集《追趕我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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