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貧困縣的20年:珍貴的不是丁真,而是理塘的堅持和等待

2020-12-14 IC實驗室

這幾天我已經淹沒在關於丁真的資訊中,不管我打開什麼平臺,撲面而來都是丁真的消息,和他那張黝黑帥氣的臉。

在通過短視頻迅速爆紅後,四川甘孜理塘縣順勢推出《丁真的世界》宣傳片,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這座小縣城。

同時當地文旅投資公司在一眾商業MCN騷擾前,搶先籤下丁真,將丁真推向了家鄉代言人的位置。

相關數據顯示,11月17日,甘孜康定機場、亞丁機場的訂單量較去年同期增長兩成,甘孜酒店預定量增長111%。隨後的一周,甘孜酒店訂單量都超過去年同期一倍。

古有香港丁蟹效應,今有理塘丁真效應。

其他城市對此眼饞不已,紛紛加入「誘拐」丁真的隊伍,妄圖NTR四川。這個過程裡不僅讓丁真多次屠榜熱搜,還順帶科普了網友「四川也有藏區」的地理小知識,各地城市媒體也刷了一把臉。

短短一個月內,丁真就從普通縣城男孩,成了頂流網紅。而理塘縣也從一個西南小鎮,為全國所知。

有人說丁真之所以能這麼火,是因為他的氣質有種不同於城市生活的野性。也有很多人說是背後官方的推波助瀾。

搶不到丁真,很多城市的文旅局、宣傳口就試圖模仿,想要打造自己的丁真。

我認為這完全陷入了一個誤區。

我們可以把丁真看成一個爆款。每每看到爆款誕生,總喜歡問,爆款怎麼策劃的?我應該怎麼學?

事實上,市面上任何爆款都帶有極大的運氣因素。如果你以後看到有人宣傳什麼爆款策劃師,教你三天打造爆款,打造爆款的n種模式等等,不用想,一定是騙子。但凡有隨手做出爆款的能力,就不會開課掙錢。

這就像是還沒開始工作,就跑去問王健林如何成為首富。結果人家跟你說先定個小目標,掙他一個億,這對你沒有任何指導意義。

爆款就像暴富一樣難以模仿,真正值得學習的是背後的長期運營思路。

如果說合肥是最牛的風投機構,那麼理塘就是今年最強的運營高手。

要知道在丁真走紅之前,甘孜還只是中國西南一個普通的小城,而理塘縣更是在今年2月份才剛剛實現全域脫貧摘帽。

我們就來看看,理塘縣,是如何從一個貧困縣,變成今年城市營銷中最大的一匹黑馬。

01

為了拿掉貧困縣的帽子,理塘做過許多努力。

我們國家對於貧困地區的脫貧攻堅工作,主要是實現「兩不愁三保障」。兩不愁是指不愁吃不愁穿,三保障就是義務教育、基本醫療和住房安全有保障。這個知識點記一下,期末考試八成要考。

理塘縣海拔高達4000米,每平方公裡不足4人,高寒缺氧,農牧民子女上學極其困難,屬於深度貧困地區。

即使在貧困地區中,也是「貧中之貧,堅中之堅」。貧困發生率高,貧困程度深,致貧原因複雜,推進「兩不愁三保障」的工作非常困難。

深度貧困地區的許多問題,城市居民難以想像。因為我們生活過於便捷,對「貧困」的看法很多時候還停留在收入不高、吃不飽穿不暖的表層現象上。

比如說在甘孜藏區,安全飲水就是大問題。安全飲用水是人體基本需求。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報導,發展中國家80%的疾病是由不安全的水和惡劣的衛生環境造成的。

而甘孜藏區的供水和城市供水有著巨大差別,那裡幾年前的飲水設施採用的還是傳統、落後的分散式供水。不僅如此,甘孜地區地形複雜,取水距離遠,人口又很分散,因此甘孜的安全飲水工程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民生工程。

在2014年,整個甘孜州就有近50萬人飲水不安全。

除了飲用水之外,住房、教育、醫療都是困難。大家都知道丁真是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我看到有人說丁真沒讀書是當地的恥辱,這個就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

首先,甘孜藏區教育歷史欠帳較多,這種轉變壓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有些人老把政策的實施當成打遊戲,滑鼠點一下,下一回合數據就產生變化了。事實是現實生活裡,執行總是困難重重。

比如以丁真的家鄉理塘縣為例,因為財政極度困難,「普初」的教育經費就嚴重不足,教師工作的開展遠沒有那麼簡單。

除了基礎的教學工作以外,在一些寄宿學校中,教師還要負擔管理工作,工作時長長達16個小時。另外要記住理塘縣是高原地區,體能消耗也不是與平原地區可以比的。

同時,理塘縣的教育斷代問題在過去一直很嚴重,這跟教育觀念有關。

早在04年,理塘縣甚至沒有一所高中和職校。

之前因為家庭普遍缺乏勞動力,家長基本都不讓孩子上學。除了政策的強制性外,是這些教育工作者經過了多年的努力,才讓家長發現孩子上學以後確實變得更好,才樂意送孩子去幾十裡以外的學校讀書。

即使如此,家長的固有觀念也難以改變。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讀書的目的性,覺得孩子上完初中,甚至上完小學,已經懂禮貌、愛清潔,甚至會說漢語,能幫家裡去市場買賣東西了,就已經足夠了。至於繼續讀下去能做啥,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所以因為丁真沒讀書而指責當地教育工作者是沒有道理的。要知道你認為吃飯喝水一樣容易的事情,在有些地方並不那麼容易。甚至有些地方,連吃飯喝水本身都不容易。

至於理塘縣是如何脫貧的,我這裡可以分享一組數據,直觀感受一下。

截至2019年,理塘縣完成安全飲水投資1594.56萬元,實施安全飲水鞏固工程81處。同時對部分取水難的地區,安裝集中供水裝置,保證取水點離農戶不超過800米,步行不超過十分鐘。

住房方面,理塘縣投入了3450萬,建設藏區新居1150戶,涉及24個鄉鎮,農村住房安全保障覆蓋率達100%。

大家最關心的教育問題,僅2017-2019年理塘就申報教育扶貧救助基金7159人,共兌現救助資金552.89萬元,並且積極開展學前和高等教育,在當地建設多個幼兒園,資助學生免費就讀高中。

02

理塘不富裕,但並不代表理塘的理念落後。

作為藏區,理塘擁有豐富的旅遊資源,問題在於如何宣傳出去。

丁真之前,除了美麗的自然風光外,理塘的第一IP是倉央嘉措。

傳說倉央嘉措曾經寫過一首情詩:

「潔白的仙鶴啊,請把雙翅借給我,不飛遙遠的地方,只到理塘就回。」

這吸引了不少人前去理塘,找尋傳說中的詩意。但光一個倉央嘉措顯然還不足以帶動理塘的發展。

根據微博爆料,早在今年6月份,92年出生的甘孜州理塘縣濯桑鄉下汝村第一書記任敏,就開始在微博上聯繫大V桑格格,分享一些甘孜的美景。

和桑格格建立了聯繫後,她郵寄了很多當地特產:犛牛肉、綠蘿花、雪菊、貝母、黑枸杞、藏香、藏浴藥草、野生蘑菇,犛牛奶檀香皂、犛牛奶潤唇膏等,還會向桑格格傾訴扶貧中的困難,向桑格格詢問推廣上的建議。

桑格格被這名默默努力的女書記打動,在618期間推廣了一系列甘孜特產。

在脫貧的過程裡,理塘就已經做過無數準備。

據理塘縣人民政府網顯示,2019年至今,當地新增1個4A級景區和2個3A 級景區,先後開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會、倉央嘉措詩歌節、賽馬會、山地文化旅遊節等眾多活動。

在理塘縣2020年財政專項扶貧資金安排中,共有7項脫貧攻堅項目涉及當地文旅產業發展,總投資達358萬元。包含旅遊民宿及牧場服務中心的提升改造、遊牧產品銷售點增設、民族特色圍牆打造等。

對理塘來說,脫貧,只是發展道路上的第一步。

從宣傳思路上來說,這個位於高原的貧困縣城,已經比很多東部發達城市還要熟練了,只是缺少一個脫穎而出的機會。

有一位網友說,甘孜當地只有一家奶茶店和一個容納40人的電影院,卻開發了新聞資訊類app,每個縣都設立自己的融媒體中心。

說起來在這一點上,四川一直走在各地政府前面。我之前有一期視頻專門聊過成都的城市營銷。

比如最近一年強勢突圍的四川觀察。目前在短視頻平臺上的粉絲已經超過3000萬,日均活躍量過千萬,累計點讚超過11億,全面火出圈,榮登地方新聞類媒體第一網紅的寶座。

四川觀察的出現,帶火了一批大大小小几十個同類型地區帳號。

不知道利用短視頻和直播出圈,是不是四川人民的地域天賦。

理塘甚至早早意識到了「康巴漢子」的顏值優勢。小半年前,甘孜山地文化旅遊節就在理塘舉辦了一場最美康巴漢子選拔大賽,只不過這些康巴漢子顯然沒有丁真這麼受歡迎。

也正是這個融媒體中心,在丁真爆火之後,快速制定了一份旅遊攻略,並立刻宣布2020年11月15日到2021年2月1日前,所有景區門票全免,3月31日前酒店半價,乘坐川航往返康定的機票1折起。

從氣候和地理位置來推測,冬季是當地的旅遊淡季,正好是吸引新遊客,填補旅遊收入的大好時機,把網絡流量轉化為實打實的機票、住宿和餐飲經濟,不浪費每一個熱搜。

大家只看到這套組合拳打得穩準狠,卻沒看到,理塘的基層幹部們,為了這個機會,做了多少準備。

理塘等了太久了。

03

有人擔心,丁真這樣的走紅不合常理,怕是又一次的資本造神運動。既然造神,就會毀神。

果然丁真爆火沒多久,網上就開始流傳出他的各種「黑料」,試圖證明他並不如人們想像中純真。

但說真的,我覺得丁真不重要,重要的是理塘,是一個剛剛脫貧的縣城,卻有成熟的運營思路。

起碼在使用丁真這件事上,理塘表現出了相比商業MCN,極度的克制。

因為意外走紅的「網紅」並不在少數,但大多都被MCN看上後,迅速榨乾商業價值,然後被大眾忘記。

典型的就是杭州小吳,因為眉毛火遍全國,一開始還能保持初心,說自己只想安心買房,不會進入娛樂圈。

結果架不住MCN軟磨硬泡,當了網紅,短時間內瘋狂消費自己的眉毛梗,上綜藝、拍廣告,最後人氣越來越被耗盡,還被曝光找粉絲YP,現在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他了。

所以也不怪大家不放心丁真。這幾年,眼看他高樓起,眼看他樓塌了的故事太多了。

但是面對丁真這樣的爆火事件,理塘居然穩穩地接住了。

首先是反應速度極快。

丁真出名後不久,就馬上簽約了「經紀公司」。可這家經紀公司並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家MCN,而是四川甘孜理塘縣文旅投資公司。

籤約後,丁真的月薪是3500,職位是旅遊形象大使,需要為理塘和甘孜的旅遊出力。

其次是自我認知很清晰。

理塘文旅的總經理杜冬絕對算得上這場大戲背後最出彩的操盤手。他及時籤下了丁真,但並沒有單純地把丁真看成一顆流量搖錢樹。從始至終,他的策略都在為如何長期對理塘有益而服務。

根據時差島的報導,在丁真火了以後,他們把原本要做的甘孜選題提前,前往理塘進行拍攝。

當時有很多頂級網紅公司、媒體都想接觸丁真,都被杜冬拒絕了。杜冬焦慮於小縣城出名一次不容易,既不想過度消費孩子,又不想放棄這次機會。

畢竟,這是他們手裡唯一一張牌。

在經過雙方多輪溝通後,最終確定,不要拍成旅遊宣傳片,不要表演,只要展示真實就好。於是,大家就看到了現在的《丁真的世界》。

整個過程裡,理塘文旅所表現出的清醒程度,可以說吊打國內諸多MCN,甚至明星經紀公司。

比如在全國城市搶丁真這件事情上,理塘文旅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感,相反樂於見到這種現象。一開始許多人誤會理塘屬於西藏,但在這個過程裡,大家就被科普了四川也是有藏區的。

對於這件事,杜冬是這麼說的:對我來說,我不在乎這個誤會。其實你開車去西藏,還是得經過理塘。這個鬆綁也松不開,挺好的。

什麼叫格局,這就叫格局。

回看丁真效應,不要把它僅僅理解為一次關於顏值的狂歡,也不要去想一個普通少年何德何能。這背後最精彩的故事,是一個曾經的貧困縣,如何走到今天的。

如果沒有扶貧政策,就沒有條件去操作這些宣傳。更重要的是,沒有這些基層幹部的努力,就不會有丁真的故事。

這件事的價值,在於讓更多人不僅看到了理塘,更看到了一個貧困縣的努力和翻身。丁真的爆紅是意外,是不可複製的,但理塘的模式,卻可以學習。

安迪·沃霍爾曾經說:每個人都有15分鐘的成名時間。他似乎預言了現在的時代,消費主義、娛樂至死、流量至上、短視頻爆款。

大眾因為某個熱點輕易聚集到一起,狂歡之後只留下一地雞毛。

爆火只是一個機會,艱難的是苦等的過程,和最後把握住它的能力。

而為此,理塘準備了二十年。

參考資料:

丁真,暫拒綜藝邀請|封面新聞

丁真變身「公務員」 :地方文旅流量大戰背後的「爆紅野心」|深網

「理塘」熱度猛增620%!丁真接受總臺央視記者採訪聊走紅

《丁真的世界》爆紅背後的故事|時差島

丁真背後,一個貧困縣低調的努力|電器大院

《深度貧困地區推進「兩不愁三保障」的地方經驗——以四川省理塘縣、若爾蓋縣為例》

《四川理塘縣教師隊伍現狀調查與分析》

《甘孜藏區人口安全飲水現狀及對策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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