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繆爾.貝克特應該是文學史上最好的慢跑選手,繼續,我不能繼續,繼續,重新開始。在塑膠跑道一圈圈的跑步的時候,我想到了貝克特的那些文字,它們讓我繼續拖著才跑了2km就異常沉重的腳步繼續下去。
我跟自己說,如果不能繼續,就在最後燃燒,這樣才很累的時候,才跑不動的時候,我居然開始加速衝刺了,在衝刺跑完3km之後,雙腿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然後把節奏調整好,跑完了4km,接著5km,接著繼續,感覺很好。經歷了一種負重前行無法堅持之後的突破,當你忘卻了自己的下一步的時候,你跑在了正確的節奏上,腳自己會跑步,而不是大腦指揮如何跑。
跑完8km,我在周邊做拉伸動作的時候,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充滿著。在我過往最困難的時候,我記得加繆的負重前行,而如今我明白了人生自有負重前行之後的輕盈揮灑,如同維吉爾帶領但丁經過煉獄之後,貝婭特麗齊帶後者見到了天堂的明亮。活力,而不是麻木;隨心所動而不是苦苦堅持,人生和跑步一樣,有足夠的體力,腳知道如何下一步,而不是太多的密謀。哈姆雷特說,有時候一時的衝動反倒比深思熟慮去做事情還要成功,或許有一種看不見的宿命在操縱著,而此刻我稱之為一種輕盈的、鮮活的、洋溢著動力和本能欲望的無意識推進力。
貝克特那麼善良,那麼看起來冷漠,那雙眼睛似乎用沉默洞穿了人類的存在,他看起來不經心的操弄著笛卡爾的二元論,解構著,展開了一幅荒誕的畫卷,看起來無聊之背後是一種不可言說的真相和悲憫。讀著貝克特的句子,像迅捷的小步幅快頻率的跑步,剛好和91夯先生的大幅度而慢頻率的做愛動作形成對比。簡而言之,貝克特讓人想到杜甫的一些格律詩,而夯先生的節奏則像極了滾石樂隊那些有著最好groove的歌曲。
我在讀完貝克特的一年之後,才在偶然的機會了解到91夯先生。貝克特今日已經是堪稱人類文學史最後一位經典大師,而夯先生則在去年的早些時候被捕,終審判決11年。貝克特的那些作品給了人類信心和愛而夯先生的視頻有時候則講述著人類的血和欲望。貝克特是一個早慧的聰明人,但是當他為了文學而離開教條主義的學院之後,經歷了很困難的時期,患過嚴重的焦慮症,在巴黎街頭被槍擊,然後是二戰在法國地下的抵抗運動,受喬伊斯影響很大的他最終從前者巨大的影響焦慮中走出來。當他陸續寫完《莫洛伊》、《馬龍之死》、《無法稱呼的人》三部曲之後,文學似乎走到了一個終結的地方。不是文學的終結,而是終結的文學,或許這樣說更合適一些。我至今記得讀完《莫洛伊》的黎明,那是一種在巨大壓力下,頂住,我可能頂不住了,啊,我頂住了,當第一滴露水滴在樹葉上的時候,我那時候好久沒有流過淚了,我知道我已經越過了一個困難的階段,儘管現實看起來一點沒有改變,但是我的內在已經完成了一種新生,即我終有資格說我比從前年輕。
相比貝克特,夯先生的故事似乎更像是中國版本的卡薩諾瓦,只是他過於心計而缺乏運氣。夯先生從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到霧霾抑鬱的倫敦,最後來到上海,他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工作的人,他似乎同樣在現代生活的困惑與無聊之餘去尋求作為人的出路。相比貝克特的近乎苦行,夯先生轉向了肉慾的釋放。藉助於自己的不錯條件,高個子,很棒的身材,很高的收入,加上所從事的健身領域從不缺乏漂亮而肉慾的女人,夯先生在短短2年,成功和100多名女性做愛。有時候我覺得是一個行走的詩人,他的頻率充斥著重複的美感,他的視頻拍攝機位讓人不自主想到法國導演布列松《扒手》裡的那種簡潔而不失力道。按照年齡推算,夯先生開始拍片是在35歲左右,他有一個外界看起來很成功的家庭和妻女,可是我想當他第一次看到PUA戰術的書籍時候,如同在丁奇鎮聽到伍迪格斯瑞那些民謠唱片的鮑勃迪倫一樣,他知道一個新的世界向他打開了,他那看起來重複與枯燥的人生瞬間鮮活起來。從學生到教師,從空姐到人妻,似乎只是一系列不同名詞的改變,夯先生在追逐著一些看不見的東西,那些他明明已經得到手卻又要更多的東西。一個人無法在性和愛裡保持明智。有時候我在想夯先生在一次次的插入和拔出之間,那種做愛動作的重複相比日常生活的重複,到最後是不是一樣通向無聊,通向荒誕,到最後如果不是回歸到生活本身,夯先生一樣會等待戈多,如同無法稱呼的人那樣沉默,貝克特那雙犀利的眼睛在看著他和他身上或者胯下的那些女人們。
接著說丁奇鎮聽到伍迪格斯瑞的迪倫,在讀完伍迪那本自傳之後,他決定輟學去紐約,這樣一個傳奇的故事誕生了。這一路走下來,迪倫成功從民謠和文學中找到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他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合適的位置,他做民謠和夯先生做愛很像,他對插電的運用大多時候如同夯先生對於保險套的使用。實際上大多人喜歡不插電的虛偽純潔一如大多人喜歡不帶套那種直來直往的做愛,如果不是害怕懷孕,如果不是害怕被罵背叛民謠。作為一種藝術家或者追求內心愉悅的作者,迪倫和夯先生某種程度是一個極度有決斷力的人,迪倫做專輯的速度和夯先生後入的力道是兩個黑夜中依舊揮灑自如的舞者,速度和力量,在處理欲望的方面,有時候迪倫未必比夯先生高明,但是他比夯先生足夠幸運。
夯先生某種程度是一個很好的學習者和教師而不是創新者,這一點是他和貝克特乃至鮑勃迪倫的差距所在。雖然他們做著不同的事情,雖然世俗有著不同的定位,貝克特和迪倫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而夯先生只是一個販賣色情視頻被捕的中年男人,但是要知道夯先生被判刑的原因是傳播而販賣色情視頻,至於和不同女性做愛乃至拍攝視頻本身不觸及法律,而這不觸及法律層面的部分是我想說的。夯先生的搭訕技巧和做愛的體位改變,有時候更像是教學視頻,只有在女主角偶有神來之筆的對白之後才注入一絲活力。迪倫是一個很知道自己所處的境遇的人,他主動從神殿中下來,而夯先生一度迷失在被粉絲吹捧的神殿假象中,無法自拔,越陷越深。而當他最終決定要金盆洗手的時候,警方早已經在一年之前開始布局,最終將他在上海逮捕,而頗為諷刺的是,逮捕前的一天,他還在酒店和另一個女士在歡度春宵。
我在跑完步,繼續在操場走上一圈的時間,跳躍的想著以上這些片段,夯先生或許在獄中的時候,應該聽一下迪倫的那首歌,歌裡面唱到,if you want live outside of the law,you must be honest to yourself。顯然夯先生沒有對自己誠實,儘管他似乎要去突破一些倫理對人的束縛。在獄中的夯先生某種程度比大多數在欲中的衣冠禽獸要好太多。監獄,有時候是一個高高的圍牆,對於夯先生;而監獄,有時候,我說的是社會,是一面看不見而無法逾越的牆,對我們大多人,終生困在其中而不能釋懷。在夯先生進入監獄之後,鮑勃迪倫再一次在路上歌唱,他曾經寫過一張叫《desire》的專輯,裡面有一首奇怪而我認為堪稱迪倫寫出最好歌詞的一首歌《Isis》,裡面他說了一個費解的寓言,他離開一個女人去尋找一些東西,而最後在一陣恐懼之後,他再度離開誘惑回到女人的身邊,而現今他早已經和欲望握手言和了。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貝克特依舊用他的沉默給予我力量,作為一個跑者,我需要繼續跑下去,用一種沉默去看待生活,一個欲望的混沌,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