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克·艾尼住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北部，靠近紐約州邊界，那裡被稱作無盡山脈。該地區風景優美，鄉村氣息濃厚，居民多是共和黨的堅定支持者。上一次該州將多數選票投給民主黨總統候選人還是在1964年，當時林登·詹森在幾乎所有地方都擊敗了巴裡·戈德華特。再往前得上溯到1852年，當時兩大政黨是民主黨和輝格黨。
四年前，川普輕鬆贏得了該州的這部分地區，但結果卻有些不同。勝率比往常更加懸殊。
在艾尼擔任民主黨主席的薩斯奎哈納縣，川普擊敗希拉蕊的幅度，超過了過去六十年來任何一位總統候選人。
艾尼對紐約時報記者說：當時我告訴我們的選民，我們寡不敵眾，在這裡不會贏，但我們是一個團隊的一部分，只想要35%的選票，如果做到了，就能實現我們的目標。
希拉蕊沒有接近這一目標。她贏得了該縣27%的選票，比四年前歐巴馬的得票率低了11個百分點。
選舉在一定程度上是關於問題和個性的，但那些最深入參與選舉過程的人，也傾向於將其視為數學方程式。民主黨人贏得賓州的公式已被理解了數十年：在該州的兩個大城市中心取得巨大優勢，以抵消鄉村縣的赤字，其中一些縣小到有時據說熊比人還多。
儘管黑人選民的投票率有所下降，但與歐巴馬在2012年的表現相比，希拉蕊在費城、費城的四個郊區縣和阿勒格尼縣（匹茲堡及其鄰近郊區）獲得了更大的緩衝。但歐巴馬贏得了賓州；希拉蕊成為自1988年以來第一個輸掉賓州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
為了搞清楚原因，也為了深入了解川普和拜登之間的競爭，有必要看看原始數字，特別是勝利幅度的大小。
1、鄉村選民繼續決定2020大選
在薩斯奎哈納縣，2012年米特·羅姆尼獲得了10800張選票，而歐巴馬只有6935張。四年後，川普贏得12891票，希拉蕊只有5123票。
在臨近的布拉德福德縣，川普比羅姆尼多得5986票。在西邊的沃倫縣，這個數字是4317。在該州中部的克利菲爾德縣，這個數字是7506。
賓夕法尼亞州有67個縣。川普在所有人口最少的地區，相比羅姆尼都取得了領先。即便是該州最小的卡梅隆縣，對共和黨的支持也比2012年多出了423張選票。
按照老套路，希拉蕊本應獲勝。但是這些縣——其中有98%是白人——讓賓州傾斜於川普。其中任何一個縣的總票數似乎都不大，但總體來看，川普至少比羅姆尼四年前多拿15萬張。這足以讓川普以48.58%對47.85%的微弱優勢，贏得賓州及其20張選舉人票。
賓州民主黨鄉村黨團的主席特裡·諾布爾說：我聽到有人把責任歸咎於，非裔美國人社區對希拉蕊的支持力度不夠，但我並不贊同，賓州鄉村為川普瘋狂，他們真的從山裡走出來了。
在今年11月大選之前，人們一直在關注郊區。看看有線電視新聞，什麼時候都能看到一堆專家在說：郊區就是一切。
川普對郊區家庭主婦發出的呼籲，聽起來像上世紀50年代的回聲；同時他還在散布種族主義論調，即拜登將用低收入住房淹沒他們的舒適社區。這一切都在強調郊區最重要。
但是，如果選舉再次勢均力敵，鄉村選民——不僅在賓州，而且在其他搖擺州——可能會決定2020年大選的結果。
2、川普的咆哮不滿讓鄉村瘋狂
乳業曾經是薩斯奎哈納縣的主要產業和一種生活方式。它的產值下降有多種原因，尤其是美國人喝的牛奶比以前少了很多。隨著經濟的挑戰越來越大，越來越少的年輕人願意留在土地上擠牛奶。現在最大的僱主是州和地方政府、學區和醫療機構。在這一地區，仍有可能以不到10萬美元的價格買到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66歲的艾尼住在人口數只有965人的新米爾福德鎮，他在那裡開了25年的雜貨店。他後來把它賣了，店現在已經關閉。他在縣裡做兼職審計員，並擔任黨主席。
紐約時報記者說，與他交談是一個提醒，地方問題有多麼重要。他指出，川普的競選團隊一直在播放總統支持水力壓裂的廣告，這是一種開採天然氣的方法。他擔心拜登沒有作出充分回應。
和許多賓州鄉村居民一樣，艾尼從天然氣的相關租約中獲得收入，既出自家庭農場，也出自他在鎮上的財產。他將這筆錢描述為一份禮物，儘管最近支票金額隨著天然氣價格的上漲而縮水。農場裡的老人們都翻新了新屋頂、添置嶄新的拖拉機，銀行裡有存款，種田現在是一種愛好。
薩斯奎漢納縣的共和黨主席唐娜-克塞梅洛是艾尼的對手，她向記者提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水力壓裂。他說：民主黨想要關閉它，可它帶來了就業機會，我們不能失去它，人們從租賃中賺了很多錢，這些人從來沒有錢，但錢並沒有改變他們。
拜登呼籲禁止在聯邦土地上使用水力壓裂，而非私人土地，因為大多數水力壓裂法都是在私人土地上進行的。上周在匹茲堡發言時，他直接就這個問題發表了看法：我不是禁止水力壓裂，讓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禁止水力壓裂，無論川普就此撒謊多少次。
社會議題也很重要——墮胎和槍枝，一種基督教受到攻擊的感覺。但四年前最重要的可能不是任何單一問題，而是一種感受。川普的咆哮和不滿交織在一起，引起了人們的情感共鳴。
波士頓學院的政治學副教授戴維·霍普金斯說：川普只是在某種程度上撩撥了美國鄉村的心弦，而之前的共和黨人則沒有。川普的競選非常公開地渲染懷舊和民族主義主題，確實吸引了那些生活在美國某些地區、覺得自己最好的日子已經過去的人。霍普金斯認為這是一個比任何具體議題都重要的因素，甚至比移民議題還重要。
65歲的科斯梅洛女士在薩斯奎漢納縣長大。她的職業是髮型師，現在一家臨終關懷醫院的辦公室工作。她說：川普先生不是政客，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我們就是這樣的人。雖然，這位紐約房地產商宣布競選的地方，是他位於曼哈頓的川普大廈中庭，滿眼粉紅大理石和黃銅。但這對科斯梅洛無關緊要：「有時候他會說一些不該說的話，但我認識的人都喜歡他，信任他。」
3、賓州鄉村極端到瞧不上林博
在美國鄉村，競選活動的感覺有些不同。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大片地區，寬帶接入並不普及。保守派電臺的的談話節目每天充斥著鄉村居民的耳朵。
傑夫·埃格爾斯頓來自靠近賓州西北角的沃倫縣，是民主黨賓州委員會成員。他說：我們在賓州鄉村得花大力氣，這裡的選民太極端，甚至連拉什·林博（註：美國最著名的右翼電臺主持人之一，川普今年授予他總統自由勳章）在這裡都是中間派。
埃格爾斯頓正在牽頭一個行動，努力在全州插下數萬張拜登·哈裡斯的標牌。所有民主黨人都強調了這種低技術策略的重要性。在鄉村地區，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院子，對人數嚴重不足的民主黨選民來說，這些標牌告訴他們，他們並不孤單。
歐巴馬的競選團隊精通數位技術，在掌握網際網路方面具有開創性。這也是希拉蕊團隊的模式，埃格斯頓當時曾努力讓他們相信標牌的重要性，但激進的競選專業人士卻說，標牌不會投票。埃格斯頓遺憾地說：上次競選我們沒怎麼搞這些東西。
相比之下，川普的競選團隊向這些鄉村居民傾銷了大量商品，到處都是川普標誌、川普帽子、川普紐扣。埃格爾斯頓說：人們不知道這其中的影響，他們把川普塑造成了一個品牌。
埃格斯頓一直在親自把很多標牌送到配送點，他租了一輛卡車，穿越賓州州際公路，行駛了數千英裡。他說：我這麼做部分是為了自我治療，這次有一種共同的使命感，這是2016年所缺少的。這種使命感讓我對賓州的情況感覺不錯。這與2016年的情況正好相反，當時人們都認為希拉蕊十拿九穩，所以沒有投入足夠的精力。
4、拜登打造白人男性平民形象
賓州的民主黨人有充分的理由樂觀。2018年，民主黨在該州淨增三個國會眾議院席位，該州民主黨州長湯姆·沃爾夫以約85.5萬張選票的優勢大敗其共和黨對手。在2019年的地方選舉中，民主黨人在費城以西的德拉瓦縣控制了縣議會，這是自美國內戰以來的首次。
這些結果表明，川普在費城四個郊區縣的表現可能會比2016年差得多，當時他以188000票落後於希拉蕊。民主黨民調專家安娜·格林伯格與沃爾夫州長合作，她談到這些郊區的趨勢時說：我不認為這個趨勢會轉向。
另外許多人認為，拜登對鄉村選民的吸引力比希拉蕊更大。拜登出生在賓州斯克蘭頓一個工人階級的愛爾蘭天主教家庭，斯克蘭頓是賓州東北部諸多小社區的大城市。拜登曾就讀於州立大學德拉瓦大學，自1984年以來，民主黨總統候選人首次不是常春藤盟校畢業生。
歐巴馬的競選策略師戴維·阿克塞爾羅德稱，拜登在文化上不利於川普的連任計劃。他在為CNN撰寫的一篇文章中寫道，對川普需要嚇退的選民來說，這位民主黨候選人沒那麼可怕。
沃倫縣的民主黨主席亞倫·斯坦斯說：今年的不同之處在於，拜登比希拉蕊更討人喜歡，而且他是一名白人男性，我不想這樣說我們這個地方，但這會有幫助。
但民主黨人擔心的東西不少，比如郵寄投票的潛在問題，選民被壓制的威脅，最重要的是，選舉日可能出現與冠狀病毒有關的混亂。
在春季初選中，由於冠狀病毒的影響，費城的投票站只有一小部分開放。如果這種情況再次發生，拜登在該市的優勢可能會被削弱。費城的民主黨顧問尼爾·奧克斯曼說：人們能投票嗎？這是我擔心的問題。
據有些估計，鄉村地區的選票大約佔全州選票的20%。如果競爭激烈，這將再次決定哪位候選人贏得賓州。拜登不會在諸多小縣獲勝，但他可能必須要比希拉蕊表現好很多才行。
波士頓大學教授霍普金斯說：當你觀察鄉村地區時，得票差距對比很重要；郊區得到了很多關注，因為曾經紅色縣有些現在變成了藍色，當你在電視上看選舉地圖時，這看起來很戲劇性；但所有這些鄉村地帶，共和黨的支持率從60比40，上升到80比20，這同樣富有戲劇性，它們對選舉結果至關重要。
霍普金斯教授和民調專家格林伯格都指出，同樣的動態適用於密西根州，川普在2016年以比賓夕法尼亞州更小的優勢拿下該州，部分原因就是那些鄉村縣。
從某種意義上說，川普利用了美國鄉村地區已經高漲的一股浪潮，那裡的選民在一代人的時間裡，變得更傾向於共和黨。在賓州的小縣城，歐巴馬在2012年做得比希拉蕊在2016年好，但不如他2008年第一次競選總統時好。
這事可以從兩方面看。霍普金斯教授說：長期來說，這是一個已經持續了25年的趨勢，由圍繞文化議題的兩黨分化所驅動，比如墮胎、同性戀權利、種族、性別，這些因素對美國城市和鄉村的分化，比經濟因素更嚴重。
而短期來說，霍普金斯認為：川普和希拉蕊對鄉村選民的吸引力差別，造成了更大的分歧；可以想像拜登會發揮得更好，他將更多地談論經濟，他被視為更溫和的人；但我的猜測是，雖然川普的壓倒性優勢因此會稍微小一些，但美國鄉村地區仍然很紅。
5、賓州鄉村對民主黨的恨意
有多份報告稱，賓州鄉村房產上的那些拜登草坪標誌消失或被毀。這是一個證據，表明這個國家的政治已經變得不僅兩極分化，而且還有部落化。布拉德福德縣的民主黨主席麗莎·拉巴雷說：我本可以發出更多的標牌，但它們正在被偷，人們擔心他們的財產會被破壞；甚至這些擔心都不是問題，人們不會投票給名字旁邊有D（註：民主黨英文第一字母）的人，這就像你會站在敵人那邊一樣。
前段日子，賓州民主黨鄉村黨團的主席諾布爾來到了他母親家的街角，後者住在克利爾菲爾德縣的杜波依斯鎮。諾貝爾說他當時正在點份三明治，卻看到幾個小孩子往他母親後院扔東西，原來是被撕碎的拜登競選標牌。諾貝爾追了上去，其中一個孩子大概10歲左右，穿著一件「別踩我」的襯衫，這是一個與保守政治有關的口號。孩子們否認故意破壞標牌，諾布爾告訴他們：上面有你的指紋。
當紐約時報記者與薩斯奎哈納縣的民主黨活動人士芭芭拉·斯科特交談時，她剛剛結束與一群支持拜登的女性的緊急會議。斯科特是紐約市的一名退休教師，她說他支持伊莉莎白·沃倫，而拜登在名單上的位置非常靠後。
斯科特說，小組中一名較年輕的女性在之前的一次會議上談到，拜登成為候選人這多麼不公平，斯科特對她說：人們都投了票，願賭服輸啊。
斯科特和賓州很多小縣城的其他人說，一些左傾的民主黨人在2016年要麼呆在家裡，要麼把票投給了第三方候選人。我問她是否覺得這種事還會發生，她只回答了一個詞：不會。
鄉村民主黨人的一個希望是，川普的個人行為、語氣和無休止的謊言，將足以讓一些保守派選民反對他。
薩斯奎哈納縣民主黨主席艾尼說，他聽到那些投票給川普的人告訴他，他們已經受夠了。他們對拜登的感覺是，他不是川普，他還算有些品位。他們不會每次拜登說什麼都搖頭。
艾尼相信這次他可以限制傷害，他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團隊成員，並幫助拜登在薩斯奎哈納縣接近35%的選票。艾尼說：我真的不認為這次會那麼糟糕，人們通常不希望倒退，但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他們中的一些人希望將時鐘倒退四五年。
6、誰贏下賓州，誰就是總統
民主黨人掙扎賓州的背景是，賓夕法尼亞州看起來是2020年大選中最重要的一個州。根據著名數據分析公司FiveThirtyEight的預測，如果川普拿下20張選舉人票的賓州，他有84%的機會贏得大選，而如果是拜登拿下，他有96%的機會贏得大選。
誰也不會想到，賓州能如此決定美國的命運。2016年以前，賓州連續6次在總統選舉中把票投給了民主黨。而自1952年以來的每次總統選舉，賓州對民主黨的傾向性，都高於全國普選票。但這一切都在2016年被打破，川普以0.7個百分點的優勢拿下賓州。算全國普選票，民主黨領先2.2個百分點，可在賓州，川普領先0.7個百分點。
但賓州的反水很正常。沒有大學學歷的非拉美裔白人，佔賓州25歲以上人口的55%，川普在2016年加速了他們向共和黨的遷移。這些選民的投票率從2012年的53.0%上升到2016年的57.4%，他們對米特·羅姆尼支持率領先20.3個百分點，而對川普的支持率領先28.6個百分點。
賓州右傾已經醞釀了很久。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賓州的藍領白人被認為是民主黨基礎的一部分。但賓州屬於工會的工人比例，已經從1983年的27.5%下降到2019年的12.0%，而工會在歷史上為民主黨候選人發揮了巨大作用。許多人將該州製造業和採礦業的衰落，歸咎於民主黨推行的貿易和環保政策。
兩黨競選也被迫重新考慮賓州政治地理的劃分。傳統觀點是，賓州西部（核心城市匹茲堡）和東部（核心城市費城）是民主黨，而中部則是共和黨。但如今賓州西部和東北部的工人階級已經慢慢地但肯定地越來越紅了。因此，賓州政治地理的新分界線是，賓州東南部和該州其他地區之間。
民主黨人的策略是，除滲透賓州鄉村和示好沒有大學學歷的白人選民外，強化黑人投票，拉攏郊區選民。數據顯示，2016年希拉蕊在賓州贏得89.8%的黑人選票，這誠然很高，但歐巴馬在2012年拿下了96%。如果希拉蕊在黑人選民中的支持率趕上歐巴馬的話，2016年她將以微弱優勢拿下賓州。
拉攏郊區選民同樣重要。民主黨的支持率在費城富裕和高教育的郊區縣正在上升。巴克、切斯特、德拉瓦和蒙哥馬利四縣，在2012年領先10個百分點支持歐巴馬，四年前希拉蕊的支持率則領先14個百分點。但民主黨的挑戰是，這四個縣在2016年的賓州選民中只佔22%，而且它們向左移的速度遠遠慢於該州其他地方向右移。
歸根結底，拜登目前在賓州的民調平均值只領先4.9個百分點，雖然這的確是領先，但比全國民調的整體領先程度要小得多。根據FiveThirtyEight的預測，拜登贏得賓州的可能性，和贏得總統職位的可能性一致，目前都是75%，這是個好消息。但反過來說意味著，如果拜登最後和希拉蕊一樣丟掉賓州，那意味著他將以75%的可能性，夢斷白宮。
總之記住，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本質，就是賓夕法尼亞州投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