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庸先生
生於1924年,幼年忍飢挨餓,在戰亂中躲過日寇刺刀。
青少年時,在困苦中奮發求學,幸遇名師教誨,打下堅實國學基礎;後接受進步思想,參加學生運動,終於迎來新社會。
而立之年,初入京華,執教中國人民大學。在三年困難時期,雖遭遇人生之劫難,仍堅持秉筆記錄。
一生致力於「紅學」建設,殫精竭慮,碩果纍纍;十赴新疆,三上帕米爾高原,以八十歲高齡穿越羅布泊、樓蘭、龍城、白龍堆、三隴沙入玉門關,終查實玄奘取經東歸之路,填補重大歷史空白。
「馮先生在執教北京以來的歲月,對於文化的廣泛涉獵,又得以與多個領域的文化人有深入的交往。在他的敘述中,學者郭沫若、俞平伯、啟功、姚遷,作家王蒙、金庸,書畫家許麐廬、黃永玉、劉海粟,戲曲藝術家袁世海、陳伯華、周信芳,工藝大師顧景舟、高海庚、周桂珍,以及其在海外因為《紅樓夢》而交往的俄羅斯、美國、歐洲的學者,這些因為不同的機緣而走到一起的文化大家,是一部當代文壇的點將錄,他們交遊的往事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傳承增添了不少重要信息。」
——朱玉麒
「那你幫我問候他」
郭沫若寫給馮其庸的信
郭老是一個做學問的人,很真誠,也很坦率,也很天真,經常寫完一篇文章就告訴我說,我又寫完一篇文章了,明天《光明日報》發表,你幫我看看有什麼意見。有一次,他從德國回來,在飛機上寫了一篇文章,下飛機一到家就給我來了封信,我在飛機上寫成了一篇文章,過幾天《光明日報》就發表了,你看看有什麼意見告訴我。
最讓我感動的是,「文革」開始,我已經挨批鬥了。人大的一些造反派到郭老那裡去,要郭老寫字。那個時候都是無法無天的。郭老一看這些人來了,當然也不好不寫,因為郭老也很危險,那個時候要不是周總理想盡辦法保護,他也會被弄去批鬥的。郭老的兒子就犧牲了,他的女兒在人民大學讀書,叫郭平英。所以郭老就給他們寫了字。因為那些是人民大學的人,他就說,你們認識馮其庸嗎?那個人就說,認識,認識,是我們中文系的,我也是中文系的。郭老就說,那你幫我問候他。他們已經告訴郭老我在挨批鬥了,郭老還叫他問候我。後來那個中文系的人回來告訴我,我很感動。實際上郭老是給我一個安慰,示意我一定要度過這個難關,因為不能多講。所以我心裡一直記著這個事情。
「駭倒白楊,笑倒青藤,
唯有其庸,不駭不笑」
劉海粟
記得有一次劉海粟先生忽然問我,叫人帶給你一幅畫,你收到沒有?我說沒有收到。問他是交給誰的?他說,我哪兒記得住是誰啊,他說他是你的老朋友,我就把畫交給他了。我說,你上當了,沒有聽說過這個事,也沒有人交給我畫。看他的人也多,他確實是從來不設防的心胸,從來不提防人家,更不去想是人家騙他。
海老又畫了一幅葡萄送給我,題了詩句,我記得是「駭倒白楊,笑倒青藤,唯有其庸,不駭不笑」。這幅畫我一直留著。
有一次他說,一定要到我的瓜飯樓來看望我。那個時候我住在張自忠路五層樓上,也就是瓜飯樓。我就跟他說,你不要來,我住在五層樓上,你爬五層樓太累了。他夫人還有旁邊幾個人都說,你不要上去了。他說,我黃山都上去了,還上不了五層樓?一定要去。我覺得快一百歲的人怎麼能讓他爬五層樓,當時也沒有電梯,後來,我們想了一個辦法,就約在恭王府見面,我說我那裡有畫室,你高興要畫畫,在那裡可以隨便就畫,我自己的畫,也掛在恭王府我的辦公室裡,我也不用再找了,你去了就可以看到。後來他就同意了,就約好了在恭王府我的辦公室見面。
恰好那一天,李鵬請他吃飯。我事先都不知道。海老先告訴李鵬,我不去了,我已經跟馮先生約好,我要到馮先生辦公室去看望馮先生。後來別人告訴海老,說菜都給你定好了,宴席都準備好了,怎麼能不去呢?後來他夫人也勸他,總理宴請你,你不能不去啊。他說,我也不能不到馮先生那裡去,跟他約定好的,我怎麼能不履行自己的諾言呢?而且我也非常想去看看馮先生的畫和他的辦公室,你把宴會推遲兩個小時,讓我先到恭王府見了馮先生我再去。這個我都不知道。
「這完全是白石老人的畫風嘛」
左起:馮其庸、黃永玉、許麐廬、黃苗子
許麐廬先生一直是鼓勵我畫畫的。許麐廬先生住得離火車站很近,還有黃永玉也住在那兒,就在許麐廬先生附近,所以我禮拜天有時候去看望他們。
許先生特別熱情,總是要留著我吃飯,要我在他家畫畫,看我畫,然後再指點我,我現在有一幅畫就是在他那裡畫的。記得有一次我去看望他,剛好有幾個畫家朋友也去,大家的興致來了,每人在他的畫桌上,拿起他的筆,鋪起他的紙,就畫了。我自己覺得我不是畫家,我就沒有動,許先生就說,你也畫,被他一說,我也就畫了,畫了幾根藤子底下兩個大葫蘆。畫完以後,許先生很稱讚,他說這完全是白石老人的畫風嘛,他就在葫蘆上給我加了一個螞蚱。這張畫我一直保留到現在。
我跟許麐廬先生的交往一直沒有間斷,他兒子給他蓋了一個很大的別墅,接我到他那裡去,老先生很高興,說我們再合作吧,就一起合作了一張大畫。那個時候身體還很好,送我出來的時候還送到大門口,沒有想到,我們合作這張畫以後,第二年,他就去世了,年齡也高了,已經是九十好幾了。
「你簡直就是我小說裡的人物」
馮其庸(左)與金庸(右)
查錚弘從六合到了杭州,見到金庸以後,查錚弘把前前後後的經歷,都給他弟弟講了,囑咐金庸,你一定要幫我謝謝馮其庸先生,我們家要不是馮其庸先生,就完全是沒有了,多虧他救了我們全家。
金庸當時就給我寫了一封信,說他知道了他哥哥情況,向我表示感謝。後來金庸回到香港以後,又寄來了500元錢。我拿到這500元錢,我覺得我怎麼能要人家的錢。我幫助他哥哥是出於一種道義,不是為了錢,而且馮勵青先生為他犧牲了,這不是錢能夠表達的。所以我也沒有告訴查錚弘,我就把這500元錢給他寄過去了。我說,你弟弟寄來500元錢讓我轉給你,你收著吧。查錚弘也不知道這錢是金庸給我的,以為是他弟弟金庸讓我寄給他的,他就接受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跟金庸開始通信了,他很感謝我,覺得我那麼仗義。有一次他說,你簡直就是我小說裡的人物。剛好是1981年9月份,我去美國講學,經過香港。金庸知道我去香港了,高興得很,可能就是那次第一次見面的。當時他在香港名氣已經非常大了,非常隆重地接待我,也向我道謝,我好像記得他送給我一部他寫的小說。
我在史丹福大學講學的時候,史丹福大學的圖書館有金庸的小說,史丹福大學有一大批人都是金庸迷,都喜歡金庸的小說。我講課之餘,有空就看他的武俠小說,結果越看越著迷了,確實寫得好。我高興得不得了,在美國的半年時間,有時候通宵讀他的小說。因此跟金庸更加有聯繫了,我們通信不少。
(節選自《風雨平生:馮其庸口述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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