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舊西城有兩個花枝胡同,一個在德勝門,那個花枝胡同名氣大些;我這裡要說的,是豐盛管片的花枝胡同,它位於「十八半截」東半部,知道的人不多。
「十八半截」是一條很長的胡同,呈東西走向,估計得有個三五百米長。形如其名,它像一把長刀,把幾條南北胡同「切」為兩截(如南寬街和北寬街,南太常寺和北太常寺等),一一對應起來,再加上東頭幾條短胡同,就湊成了整十八個「半截」。花枝胡同是其中的一個「半截」,在這條街偏東的南半邊。它北邊接「十八半截」,斜對面是一家煤鋪,已經記不清名字了,門框上掛著一塊匾,上邊書寫著「泰山」兩個字。想來是由來已久的老煤廠了。南邊與一條橫胡同連通,叫什麼也已經記不得了。
花枝胡同名字起得別致,但實際上,胡同裡根本沒什麼花草;早先甚至連樹也沒有,後來種了幾棵,才顯得不那麼光裸了。胡同東西兩面錯落著十來個院門,中間路西有個院門,穿門道進院東屋就是我同學的家。我同學叫王鴻利,是同學也是髮小,我們兩家離得很近,放學了常在一起玩,對花枝花胡同就比較熟悉了。
花枝胡同是一條短胡同,當然居民也並不多。我倆有時候在他家玩,有時在胡同裡玩,便結識了幾個同齡人。鴻利給我介紹過:一個是北邊院的男孩小名叫「大多」,是個臉色發黃、嗓音沙啞的人。不清楚他大名叫什麼,因為他不是宏廟同學。南邊院裡住的邱京生,他可是宏廟的,是我們同年級的學生,好像是留過級,多少顯得有一點另類。後來不知什麼時候,他把名改了,改為「邱尚純」,這個邱尚純就是以後赫赫有名的「小邱子」。
鴻利他們院的對面、路東的院裡住著李明來,他也是宏廟的同學,個不高是個兩道「槓」的好學生。那個院裡還有個王鐵明,王鐵明不是宏廟的,濃眉大眼看著壯實有力。我來找鴻利玩時,經常遇到這幾位,一來二去也就熟悉的了。
我有一種朦朧的感覺,花枝胡同的氣氛較壓抑,不像我們西斜街有生氣。這也許是因為:胡同太小,人氣不旺。西斜街是一條大胡同,來來往往的人比較多,人氣顯得更盛一些。
花枝胡同雖然短小,裡邊卻有一條支巷,就在北口進來路的東邊,裡邊有大約兩三個院門。其中座北朝南那個院裡,住著一位不算小的幹部,是原宣武區的區長叫張旭(可能是這個旭)的。記得父親說過,他在宣武刨床廠上班時,張旭區長有一回來視查,他跟從過接待;而且他也知道,張旭區長就住在西城,就在花枝這個院子裡。
我曾去過這個院子,那是在某一個特殊時期,但沒見過區長啥樣。那是一九六六年的八九月間,我跟隨宏廟小學的一些紅X兵們,來到院裡一戶人家進行抄檢。那行動算「破四舊」了。這家人只有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孫子。抄檢他家,是因為她過世的老伴是前政權的縣長,按階級來劃分應該屬於專政對象。
記得在一個晚上,家被翻得亂七八遭的,仿佛要掘地三尺,找出一點什麼罪證來。當然人也不能饒過,也進行了必要體罰。老太太不必說了,連上小學的孫子也受到恫嚇,完全被懾服住了,像受驚的小貓顯得手足無措。
夜晚發生的超常事件,院裡鄰居們躲在屋裡默默瞅著,沒有人敢出一口大氣。
那是「破四舊」親歷過的一件事,印象非常深刻。事後老太太被攆回了原籍,那小孫子也就不知所終了。有了這一回事,以後每次路過花枝胡同,心裡便有一種壓抑之感。
花枝胡同恢復了平靜不久,等到一九六八年,因小邱子的崛起又知名了。
小邱子之前很平常,既不顯山也不露水。他本身學習不好,沒什麼過人之處,而且體質一點也不強壯。我曾經與他交過手,一上手就感到他的身體很「柴」,根本不堪一擊。
可是到了六七或六八年,當我們走進中學複課時,小邱子的大名忽然就如雷貫耳了。小混蛋、小邱子、新街口成了街談巷議的話題。他們一夥頑主的張狂,打架出手的毫不留情,讓人不由地懼之三分。
可巧劃片入學,我們這些人進了同一所中學,小邱子的飛揚跋扈更趨嚴重;經常串班惹事生非,別人避之唯恐不及。那是無法無天的時候,也是邪不壓正的時候。
我再去花枝胡同找鴻利玩,遇到小邱子難免會找麻煩,那叫「拔份」。故意盤問你幾句,無非是要威懾你。大概鴻利有點氣場,他也不敢太過難為,所以還算是相安無事。
凡事不可做得太過頭。到了六八年六月份,有一天聽別人議論,小混蛋小邱子被「老兵」堵在展覽路,小混蛋被亂刀刺死,小邱子也身中數刀,送往醫院緊急搶救,好賴撿回了一條命。這消息幾乎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各個角落。
隔了兩天又聽說,小邱子多處受傷失血太多了,還是住校的解放軍戰士輸血,才救下他一條命。從那以後,新街口玩主大勢已去,再也沒有能恢復元氣。小邱子也從此沒了消息。
再次去花枝胡同找鴻利,胡同裡的氣氛也輕鬆了,畢竟誰也不會喜歡牛二之類的人物。問起小邱子的去向,鴻利也是說不清楚。大概風雲人物退出江湖,都不希望被別人知道吧!若干年後,聽鴻利說:小邱子沒下鄉,在社會上混了不少年頭。他也聽人說的,八十年代,小邱子開了家汽修店,就在公主墳的附近。至於別的事,他從花枝胡同搬走幾年聯繫少了,也無從知曉。
在與鴻利聊起舊事時,說起小邱子,我們也曾經探討,那樣一個人,怎麼麼會風雲一時呢?鴻利與小邱子是鄰居,彼此間很了解,智商又遠高於小邱子,分析便很到位。他說:小邱子人很弱,手無縛雞之力,但他很善於借勢,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先前就是個「佛爺」,公交車上的是扒手,所有弄來的錢,都用來交通人情,舍血本拉關係;這種江湖義氣打動了某些人,也就為他培植起牢固的靠山。所以他得逞一時,一下子甚囂塵上。但出頭的榫子先爛,得意忘形不能長久,這樣被人報負是遲早的事情。
與鴻利聊小邱子時,花枝胡同已經拆遷有年,胡同的人早已煙銷雲散。除了小邱子,其他幾位沒什麼消息,只聽說李明來先「走」了,是患病「走」的。
如今隨著時代的變遷,說起花枝胡同,已經沒幾個人知道了。但胡同裡的風雲人物——小邱子,怕不少人還會有印象。在這記上淡淡的一筆,算是對過往的回顧吧!